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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远大前程-第75部分

小说: 远大前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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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已亮,我立刻躺到床上,并且整天没有下床。 
  我躺在床上,考虑着自己的病体对明天的行动不太适合,因此内心的恐惧使我万分苦恼,可是如此的折腾并没有把我完全弄倒,我倒感到十分奇怪。说实在的,一想到心灵的疲惫和忍受的莫大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明天的事情使整个神经拉紧,只怕我早就被弄倒了。我如此焦急地在盼望着,在思虑着会发生的情况。时间迫近,可结果却仍隐藏着,令人难以捉摸。 
  非常明显,为了预防不测,今天我们和普鲁威斯不再进行任何接触;可是这一来又增加了我在另外方面的不安。每一个脚步声或其他声音都会惊动我,会使我想到他一定被发现了,他一定被逮捕了,这一定是派来给我送信人的声音。我甚至那么肯定地认为他被捕了。这不是我的恐惧,不是我的预感,而是我心灵的知觉。只要他一被捕,我的心灵就会神秘地知道。随着白日的消逝,不见有噩耗传来;接着夜幕降临,恐怖的阴影又开始在我身边徘徊,担心明天早晨我的病体是否会恶化,等等,这些都占据着我的心灵。我被烧伤的臂膀隐隐地抽疼,我迷迷糊糊的头也隐隐地抽疼,我想我是不是神经开始错乱了。于是我顺序数数,发觉我并没有迷糊,头脑清醒如常;我又背诵了几段我学过的散文和诗歌。有时我感到心灵疲倦,不知不觉地睡上一会,或忘记了疼痛,可过一会儿又惊醒过来,我会自言自语:“现在开始了,我开始神志不清了!” 
  他们两人让我整天保持安静,不断地过来为我换绷带,让我喝清凉饮料。每逢睡着后,我都会因梦中水闸小屋的一幕而醒来,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失去了搭救普鲁威斯的机会。当天半夜,我从床上起来,摸到赫伯特那里,非常坚信这一觉已睡了二十四个小时,星期三已经过去。这一次半夜起身是该夜我最后一次在焦躁不安中消耗自我的精力,再后来,我便香甜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凝望窗外,发现星期三的拂晓已徐徐来临。桥上闪烁着的灯光衬托在晓光之中已变得苍白,初升的太阳就像天边的一把燃烧着烈火的火炬。泰晤士河显得幽暗而神秘,架在河上的一座座桥梁泛出淡灰色和丝丝寒意,拂晓天空中燃烧般的红霞点缀着桥顶,并抹上了一片温暖。我顺着远处一连串的屋顶望去,那教堂的钟楼和尖塔一直伸向清澈明亮的天空,太阳正冉冉升起,一层纱幕似乎正从河上揭开,水面上闪耀着千百万燃烧般的光点。一层纱幕似乎也从我的身上被揭开,我突然感到精神抖擞、脑筋清爽。 
  赫伯特睡在他自己的床上,我们的老同学则躺在沙发上。虽然,由于他们未醒,没有得到他们的帮忙我无法穿衣,但是我却把尚未熄火的壁炉烧旺,并且为他们两人煮了咖啡。过了一会儿他们也一跃而起,精神抖擞,毫无倦色。于是,我们把窗户打开,让刺骨的早晨寒气进来,眺望着远远向我们奔流而来的潮水。 
  赫伯特兴高采烈地说道:“当河水到九点改变流向时,你就在磨坊河滨做好准备,等候我们吧!” 
    
    
    
  
 
 
 
 
 
 
 
 
 第五十四章

    

  这是三月份的一天,太阳当空照着十分温暖,风吹起时却又寒气袭人:在阳光下已经是夏季,而在背阴之处还是冬天。我们穿上厚呢大衣,我还带上一个包,包里装的是我日常需要的几件东西,其他的东西一件也未带。我究竟此去何方,去干何事,何日归来,这一连串的问题对我说来全然无知;我根本不会想这些问题,或者用它们来苦恼自己,我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普鲁威斯的安全。从住宅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怅惘,于是站在门口回首观望,即使来日我还能看到这些屋子,恐怕也全都会变样。我们在去往寺区石埠的路上悠闲地踱着,逛着,有时悠闲地站上一会儿,装出若无其事,根本没有准备下水的神态。当然,我事先做了细心的安排,船只已准备妥当,万事皆备,只等上船。当时那里除了两三个寺区一带的水手外,谁都没有看见我们,于是我们略微犹豫一番,便跳上船,解索离去。赫伯特划桨,我掌舵。这时正是八点半钟,是即将满潮达到高水位的时刻。 
  我们的计划是,等九点潮水满盈后开始退潮时,我们的小船便顺水而下,直到当日下午三时后潮水改向,我们的小船继续缓缓逆流而上,可以一直划到天黑。那时我们早已划过肯特和艾塞克斯之间的格里夫森好长一段路程了。那里河面宽阔,人来人往稀少,是一个幽静所在,河边居民只有三两家,单门独户的小酒店、船行随处可见。我们可以停泊上岸挑选一家吃饭休息,并可以在那里过夜。无论是开往汉堡的轮船或是开往鹿特丹的轮船都会在星期四上午九时从伦敦驶出。我们根据我们小船停泊的地点推算出它们来到的时间。哪一条船先到便先招呼哪一条船,万一由于种种原因上不了第一条船,我们尚有第二次机会。好在我们对每一条船的特征记号全都熟记无误。 
  终于我们开始执行计划了,心情从沉闷中舒展开来,我不禁感到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而且几小时之前的怅们情绪再也不见了。空气清新爽快,阳光温暖,小船在水上轻驶而过,河水在阳光下泛着涟漪,整条水路似乎对我们充满了同情,使我们内心充满生机,鼓励我们一往直前,使我们充满新的希望。而我自己却感到有些屈辱,在这次行程中我的用处不大,然而我的这两位朋友却是难得的优秀桨手,他们即使终日划桨击水,也自会从容不迫,没有倦意。 
  在那个时代,泰晤士河的水上交通远远比不上今天,不过船夫们划的小船和今天倒也不相上下。至于驳船、运煤帆船、沿海航班这类船只不比今天的少,但是要说大大小小的蒸汽船,还不到今天的十分之一或二十分之一。这天,虽然天时尚早,已经有许多短桨舢板在水上川流不息,另外还有许多驳船也顺流而下。在那些年头驾一条敞篷小舟行驶于泰晤士河的桥与桥之间,比起这些年来更加容易,也更加普遍。所以,我们轻快地驾舟行驶于各种轻舟渡船之间。 
  很快就经过了老伦敦桥,接着是毕林斯门鱼市场,这里都是牡蛎船和荷兰人的船,然后就是白塔楼和叛徒门,我们穿行于密密麻麻的船只之间。这里有各式各样的蒸汽船,有开往利思的,开往阿伯丁的,也有开往格拉斯哥的,有装货的,也有卸货的。我们划过这些船只时,看到它们一艘艘犹似巨人高耸在水面之上。接着又出现了许多装煤船,每当煤从舱里吊起来时,装卸工人都奔向甲板以保持船的平衡,然后煤块便哗啦啦地倒进了驳船。接着我们看到了停泊在这里的明天驶往鹿特丹的蒸汽轮船,对它看了又看;然后又是一艘明天开往汉堡的蒸汽轮船,我们正从它下面的牙樯旁驶过。这时我正坐在船尾,磨坊河滨及磨坊河滨的石码头已在眼前,而我的心也怦怦地乱跳起来。 
  “他在那里吗?”赫伯特问道。 
  “还没有呢。” 
  “太棒了!他不看到我们是不会来到河畔的。你看到他的信号了吗?” 
  “这里看不清楚;不过,我看到了。现在我看到他了!你们两人快划。赫伯特,放松一些。停下!” 
  小船轻轻地一靠石码头,一眨眼功夫,他便跳到了船上,我们划船继续向前。他身上穿着水手斗篷,手上拎了一只黑色帆布包,看上去像是一名水上领航人,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样子,因而心头很满意。 
  “亲爱的孩子!”他一坐好,便伸手拍拍我的肩头说道,“诚实的好孩子,你做得很好,谢谢你,谢谢你!” 
  我们的小船又穿行于密密麻麻的船只之间,避开生了锈的铁锚链,磨损的粗麻绳,以及上下起伏的浮标。我们划到哪里,哪里的破篮子破篓子便随着一时沉入水底,浮在水面的木片儿刨花儿也都被冲得四散逃奔,漂在水上的煤渣煤屑也分成两行。我们的小舟穿行于河上,在这里我们经过一艘船,船头是桑德兰①的约翰的头像,正张大嘴巴对着风演说,和其他的许多约翰一样;在那里我们又经过一艘船,船头是雅茅斯的佩茜的头像,胸脯轮廓结实,圆眼珠从眼窝子里突出两英寸。我们的小舟穿行于河上,船厂中传来铁锤的敲打声,锯子的锯木声,不知正在干什么名堂的机器声,漏船中的抽水声,绞盘的起锚声,船只的出海声,还有海上营生的人们和轻舟的水手们隔船的对骂声,但骂的是什么,却难以理解。我们的小舟穿行于河上,直至河水忽然清澈一片。船夫们纷纷取下护船板,再不需要它们来混水摸鱼,这里各种花色的彩帆在风中都各显能力。 
   
  ①桑德兰与雅茅斯是英国以造船业著称的海港。 
  自我们在石码头接他上船之后,我一直保持警惕,注意着我们是否受到怀疑。我发现我们没有受到怀疑,任何受怀疑的迹象都没有。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我们肯定这条小船既没有被别的船跟踪,也没有被监视。如果我发现有船跟着我们,我们就会向岸边靠去,逼着它驶到前面去,如果它不向前驶去,它的目的便暴露无遗。不过,我们的小舟总是一往直前,没有发生任何干扰。 
  他身上穿着水手斗篷,我刚才就说过,这个样子和这个环境很相称。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他是最无忧无虑的,这可谓是怪事,也许因为他已经过惯了这种倒霉与不幸的生活。当然这并不表明他对自己漠不关心、麻木不仁,因为他告诉过我,他希望活着看到他培养起来的上流社会的人,在外国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绅士。在我看来,他天生不是个被动的人,也不是听天由命的人;但是他不会注意到中途遇到的危险。他的性格是危险来了,就面对危险;既然危险没有到,也没有必要先苦恼自己。 
  “亲爱的孩子,”他对我说道,“今天我可以坐在我亲爱的孩子身边抽烟了。这之前,我只能一天接一天地坐在四面墙之间,你要是能懂得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你一定会羡慕我。可是你不会懂的。” 
  “我想我懂得自由的乐趣。”我答道。 
  “噢,”他严肃地摇着头说道,“不过,即使你懂,你也不会像我懂得那么深刻。你没有被关过,没有被锁过,亲爱的孩子,你怎么能懂得与我一般深呢。不过,我今后再不想走下贱的路了。” 
  听了他的话我忽然想到,他不至于再违背自己所说的话,危及自己的自由,甚至对自己的生命造成危险。但是我又想到,也许他的自由是指具有危险性的自由吧,这才符合他个人的存在习惯,这和其他人们的理解不同。我的这一想法不是异想天开,因为他抽了一会儿烟后说道: 
  “你明白吗,亲爱的孩子,我生活在那里时,也就是生活在异国时,我的眼睛总是盯着这边望;我在那里发财成了富翁,却又感到日子很平庸。在那里,谁都认识马格韦契,马格韦契来,马格韦契去,谁也不管,谁也不来找麻烦。而这里的人对我就不会那么放心了,亲爱的孩子,至少可以这么说,他们只要知道我在这里,他们就不会那么放心了。” 
  “如果一切平安无事,”我说道,“只消几个小时,你就又会得到完全的自由和完全的平安。” 
  “唔,”他吸了一口长气,答道,“但愿如此。” 
  “难道你不这样想吗?” 
  他把手伸到船外,伸进水中,然后微笑着,脸上出现了温和的神采,像过去一样,温和地说道: 
  “唉,我想你说得也对,亲爱的孩子。但现在我们是如此的平安无事,如此的自由自在,而更加的平安无事和更加的自由自在会令我们困惑。小船在河上荡着多么令人舒适,多么令人愉快,也许正是这种情况才使我这样想吧。刚才我一面抽烟一面思索,几个小时之后究竟会怎么样,谁知道呢?你看,我用手可以把水捧起来,可是捧起水也看不到河底的情况。你看我捧起水,水也会从我手指间流去,同样我们也无法把握住时间。”说着他举起浸在水中的手。 
  “要不是看到你面孔上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失去信心了。”我说道。 
  “我一点也没有失去信心,亲爱的孩子!看小船平静地在河上行驶,浪花冲撞着船头发出的声音真好像和拜天唱的圣歌。此外,说不定我年纪也大了些了。” 
  他把烟斗放回到自己嘴里,面部表情十分安详。他坐在那里一副从容平和、心情满足的姿态,仿佛我们已出了英国一样。他对我们提出的每一句劝告都很顺从,好像他的内心一直惶恐不安,提心吊胆。比如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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