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铁凝-笨花 >

第17部分

铁凝-笨花-第17部分

小说: 铁凝-笨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们终于说到了算地。向文成给甘子明介绍了他家买宅基地,扩建住宅的计划,他是来请甘子明过去和他一起丈量,一起演算。甘子明说:“这点事还用叫我,我算地可不如你,算地是数学里的另类。这可不比摆弄几只兔子几只鸡,颠来倒去还是问那几条腿的事,算地需要的是临场应变。”向文成说,他请甘子明出马,一是遇到难题二人好议论解决;更重要的是甘子明是个旁证。向文成说,他不能自己说几亩就是几亩呀,现在是执着算盘算自家的地。甘子明说:“你要这么说,我还是去吧。”
卖地的户主在笨花村西一字排开,正等待向文成和甘子明的到来,瞎话也手持丈杆站在人群中,像个手持长矛的古代武士。这个季节,笨花村的田野里已看不见花地,秋后刚耕过的土地像翻江倒海似地汹涌着波浪,不用说,兔子们又在没遮掩的土地上活跃起来。远处有个扛枪的人正在瞄准,那是西贝小治。不时有枪声传来。
瞎话看见甘子明忙说:“等的就是你。你不来,我这丈杆就派不上用场。”
甘子明说:“我是个打旗的,主角是文成。开量吧,这可不能用瞎话报数。”
瞎话说:“看说的,一尺一寸也错不了。说着,拉动丈杆丈量起来。”
地户们还是紧跟住他,瞎话要把丈量出来的数目报出来,向文成才能开算。人们惟恐瞎话报数目报的有虚假,他们想,瞎话也姓向,又会说瞎话。瞎话看看紧跟着他的地户说:“不用紧跟着我,我手下可不敢有半点差错。去地要地是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敢虚报。”他手持丈杆一递一杆地“排”地,把数目报给甘子明。甘子明手拿毛笔和砚台,把数目记在一张毛边纸上。
向文成根据瞎话所报数目开始运算。这一家地户的户主是秃老四,秃老四是个寡妇,无力种地,拾花时只会把家里做下处,靠抽头儿维持日子。地就常年荒着,茅草盖着脚面。这地形一边长一边短,一头还被苇坑“咬”去一个角,是一块不三不四的小地块。向文成根据瞎话所报数字开始运算。他手执算盘打了一遍,又打一遍,得出结论后对秃老四说:“四婶子,你这块地是九分六厘一毫一丝一乎,差一点一亩。先前有文书没有?”秃老四说:“哪有文书呀,家里连个纸片也没有。你给多少就是多少吧,瞎话要是不糊弄恁四嫂,你文成还会糊弄你四婶子哟。”瞎话说:“哎,四嫂,怎么又涉及到我?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在要地,莫非我敢败坏向大人的名声呀。”

甘子明看见向文成算盘上的等数说:“文成,再打打,再打打我看看。”他是要看向文成的演算方法。向文成毁掉等数重新打,算盘雨打芭蕉似地一阵乱响,他嘴里还念叨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口诀。他再次得出等数,还是九分六厘一毫一丝一乎。甘子明看着向文成的演算,笑着。
向文成算完秃老四的斜角地,瞎话又量出一块月牙儿地。向文成算出的等数是六分七厘三毫二丝。地的主人说:“文成,怎么我这块地没有‘乎’啊?”向文成说:“乎叫恁家的牛吃了,谁让你光在这块地里放牛呢。”地主人又说:“文成,一乎有多大块呀?文成说:也没多大,也就是笨花村子这么大。”旁边甘子明也打趣补充说:“恁家的牛肚子也忒大,吃了一乎地也不见得吃饱。”一地笑声从人群里飘起来,又随着秋风在空中四散。小治在远处又放了一枪,有人放弃看向文成算地,跑过去看小治打兔子。
整整一个上午,太阳正南了,把黄土地照得金灿灿。西北风又把金灿灿的黄土吹起来,迷着众人的眼。
五块地都算出了等数,要写文书了。卖地的户主也要拉开架式到向家去吃煎豆腐,杂面汤。

丈量土地的人们在旷野里散漫地排成队回笨花。他们专捡坚硬的黄土小道走。甘子明叼起短烟袋问向文成:“文成,你这算地的方法我还是没有研究透。你能不能简要地说说其中的道理。”
向文成也在坚硬的小道上走,小道太窄,他走不准,脚就不时踩在暄地里,有点一溜歪斜。他也不在意,一心回答甘子明的问题,说:“这道理很浅显,基本道理是梯田借积的公式。但是,梯田借积仅是个基础,公式也尚显粗糙。我又加进了些‘倍积’的道理。我编了个顺口溜,你一听就明白。”甘子明说:“快念念,快念念。”向文成说:“是这样:梯田借积细端详,倍积可查成最量。倍积我不用给你解释;为什么叫最量?最量就是最准确的意思,不可能再得出第二个等数。”
甘子明听懂了向文成的算地诀窍,把短烟袋抽得很旺。
走在坚硬小道上的人们,除了甘子明,没有人再能听明白向文成的算地诀窍。但人们听得高兴,象听戏子唱戏,象听说书人说书。


注:
1.吴光新:皖系将领,曾为长江上游总司令。

大总统令
吴光新着先行免去长江上游总司令各职,交王占元彻查确情核办。所有长江上游总司令一缺,应即裁撤,其辖军队并由王占元妥为收束以节军费
中华民国九年七月二十九日
国务总理靳云鹏


笨花向家筹建宅院,向桂在西铺村订了三窑砖,一窑砖是三万三千块。笨花没砖窑,笨花人盖土坯房时,只会在自家地里洇湿土地打坯;盖砖房时,就要到八里以外的西铺村砖窑订砖,西铺的灰砖有名声,烧得透。
向桂在笨花忙着订砖,向喜正在汉口参与审判吴光新。此前,大总统有令,已解散安福俱乐部。解散安福俱乐部,罢撤吴光新,是直皖战争(注1)后,事关皖系元首段祺瑞命运的两件要事。
甘子明从《益世报》得知安福俱乐部被解散的新闻后,对向文成说,正如你所料,原来这个安福俱乐部并非只是会馆改名,其中还大有文章。向文成便说,你想,新国会中,参、众两院议员安福俱乐部竟占了百分之七十之多,所以《申报》上说这个国会应该叫安福国会。向文成订上海的《申报》,甘子明订天津的《益世报》。
安福俱乐部的解散,直接影响着段祺瑞国务总理的位置。时隔不久,直、奉两系再向皖系元首段祺瑞施加些压力,段祺瑞不得不声明辞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之职,国务总理由龚心湛,陆军总长由靳云鹏暂任。
朝中职位的更迭,对于身在军中的向喜倒算不得意外,不久他还接到一纸任命状。他接过自己的任命,也并未显出过分的欣喜,直到真穿上配有少将肩章的军服,系上只有将军才能佩戴的四狮刀时,心里才又涌上一股激动,也不由得感叹:两次任命,时隔还不到一年。他决定从驻地成陵矶亲赴汉口一趟,去会会他的老友孙传芳。况且他确也有事找孙传芳商量。前天他接到鄂督王占元的电话,王占元急令他赶赴汉口。
向喜这次去汉口,决定全副戎装,副官,护兵,马弁,该带的一个也不少。穿着历来随意的向喜,却要把这次与孙、王的会面做得体面,严谨。
向喜从成陵矶乘火车北行,早晨上车,中午到达武昌。在武昌,他先按照身份将随员安置在汉光大饭店,午饭后才乘马车赴孙传芳官邸。向喜的车沿江岸款款而行,只见江中的来往船只运载的大多是士兵。士兵荷枪站立船头,一副准备战斗的姿态。向喜想到,这吴光新带过来的人属第一旅,看来士气不低。也许这次王占元招他来汉口,和吴光新调兵东进有关。莫非吴光新为挽救皖系的命运还要作些孤注一掷?
向喜带副官甘运来乘车沿江观察一阵,车子停在孙传芳官邸前。甘运来先行向门岗通报,向喜一行人径直走进孙传芳的院子。这是一处带天井的宅院,天井里,几名护兵正在收拾花草,见向喜进了院,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其中一个对向喜说,孙大人正在后院打电话,请向大人在客厅稍坐,我就去秉报。

向喜走进孙宅的客厅,看了一把红木太师椅坐下,不觉想起保定金庄的一切。一个风云变幻的年月,时光荏苒。几年前他们还在保定睡炕头,吃白肉罩火烧,在汤记茶馆喝茶。现在呢,住所叫官邸,官邸内有花草,有客厅。中式的坐物是太师椅,西式的坐物是沙发。大厅墙上还有画。那是谁的字画?向喜对辨认字画并不内行,尤其对书画上作者的落款更认不准。眼前这墙上有个条幅,条幅下端有一团墨,像只鞋,又像块石头,总之是一团黑。右上角有题字,字不多,画家的署名像哭字又像笑字。向喜坐在椅子上看看,站起来看看,再走近看看,还是看不准。只听见院里有人和甘运来说话,已知是孙传芳过来了。孙传芳迈进高大的门槛,见向喜正看画,便说:“谦益兄,认识这画吗?”
向喜一边迎着孙传芳一边说:“看了半天看不准,像只鞋,又像块石头。看看落款吧,又像哭字又像笑字。我对字画就是不入道。”
孙传芳和向喜并排站在画前,指着画说:“我也是看个热闹,我看画最不打眼的还是美女和老虎。这是八大的画,叫个《眠鸭图》。那不是靴子,也不是石头,是只卧着的鸭子。这幅画好就好在墨色上,都这么说。”
向喜再注意看看,也看出了形象,说:“噢,我也看出来了,是只鸭子,鸭子一回头,嘴扎在了翅膀里。那,题款呢?又像哭又像笑。”
孙传芳说:“那是八大山人的习惯写法,上头两点是个‘八’字,中间的‘大’和‘山’连在了一起,‘人’字像个‘之’字。可不,正像哭之笑之。”
向喜说:“看出来了,文人墨客都喜欢把个人的款落得似是而非的,你越认不出来他越高兴。军令状可不行,你总不能让人家捧着军令状乱猜,这是段祺瑞呀,还是靳云鹏。”
孙传芳说:“刚才光顾认字,喜哥,你知道这幅画是哪儿来的吗?”
向喜说:“你不说,我可猜不着。现在你也算是个藏家了。”
孙传芳说:“不瞒你说,这是前几天我去荆州,吴光新送我的。你说吴光新这人吧,不会打仗,好舞文弄墨,收藏也可观。你跟他谈军事,他答非所问地支应你一样。可一谈起书画,你听他的就可以了,没你插话的工夫。你说段祺瑞怎么把这么个人派到荆州,一呆就是好几年。”
向喜说:“长江上游总司令其实是个虚职。”
孙传芳说:“虚职是虚职,可你得听他的,我们都驻军长江上游呀。政府还故意把隶属关系规定得含糊其辞。”
向喜说:“那是段祺瑞的计策,要不然咱们这些直系老兵知道吴光新是谁。”
孙传芳说:“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二十一旅在王大人的属下,你的十三混成旅可在吴光新的属下呀。要不说王大人怎么想到了急调你来汉口。”
原来调向喜来武汉的事孙传芳早以得知,向喜打算先从孙传芳这儿探听出王占元调他来汉口的目的。
孙传芳不断让护兵端茶端水果,然后又搬出几件字画请向喜看,向喜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说:“馨远,字画以后再看吧,你也教教我怎么认画。我这次来不知你有何猜测,你就在王大人身边啊。”
孙传芳收起字画,为向喜推过一杯茶说:“喜哥,我还是愿意叫你喜哥,惯了。你官升得再大,也是我的喜哥。”
向喜说:“我也愿意你这么称呼我。”
孙传芳说:“你在江岸上看见长江里的船了吧,那可是兵船呀,那可是皖系段祺瑞的人。段祺瑞的安福俱乐部离咱们当兵的远,这船上的兵离咱们可近。前些天你在成陵矶,吴光新就率范国章、刘海门东进,虎视眈眈直冲宜昌、汉口而来。我和卢金山在襄樊堵截一阵,佯退下来。可吴光新不识时务,再乘机东进,大军直抵汉口。来者不善呀,我看这就是王大人调你来汉口的原因。”
向喜说:“我是只身一人,没带兵呀。”
孙传芳说:“不用带兵,现在长江沿岸只有你能挡吴光新的兵马。更多的细节我也不跟你分析了,明天你一见王大人,一切就都明白了。现在我这也叫瞎猜,我也没有参加督军府的军事会议。不说了不说了,晚上去老通城吃豆皮吧。然后到大光明看电影,来了个新片子《宝莲历险记》。”
孙传芳不再说军中的事,只问了些家长里短,问大太太同艾身体好不好,问向文成的医术有何长进。孙传芳也问了二丫头,向喜说,二丫头还是愿意住保定,说二丫头的爹娘都已过世,二丫头卖了西关的房子和东大街的茶馆,又在双彩五道庙街买了一个小院,和原先的房子连在了一块儿。整天让向喜寄钱,说要扩建宅院。孙传芳说:“二丫头挺有心计,扩建宅院也势在必行。”向喜说:“兆州笨花也在大兴土木呢,我打算先顾笨花。”他对孙传芳说了他在笨花大兴土木的计划。
向喜没跟孙传芳去老通城吃豆皮,直接回了汉光大饭店。他对孙传芳说,他得等王占元的电话。
第二天,向喜漱洗完毕,着戎装乘车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