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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部分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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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谦斋的伤势不要紧吧?”

  “叶先生的伤也不轻,不过有吕先生医治,决无性命危险。请大人放心。”

  刘宗周啊了一声,略微有点放心。叶廷秀是他的得意门生,在学问上造诣很深,自从天启中成了进士,十几年来在朝做官,立身行事不辜负他的教导。尤其叶与黄确实素无来往,今天在皇上盛怒之下敢于挺身而出,救护道周,这件事使刘宗周极其满意。想了一下,他对儿子说: 

  “谦斋做了多年京官,家中人口多,一向困难,如今下狱,定然缺钱使用。你明天给他家里送三十两银子,见他的老母和夫人安慰几句。”

  刘沟恭敬地答应一声,随即问道:“大人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快去净净手来,我口授,你替我写。我毕竟老了,在灯下越发眼花得不能写字!”

  刘沟还没有走,丫环梅香打着明角灯,把书房的门推开了。后边是老夫人,由一个打伞的丫环搀扶着,而她自己端着一小碗莲子汤,愁眉深锁地走了进来。刘沟赶快迎上去,用双手接住小碗,说道:

  “下着雨,你老人家吩咐丫环们端来就行了,何必亲自送来?”

  老夫人向丫环挥一下手,说:“你们把灯笼放下走吧。”望着丫环们走后,她回头来噙着眼泪对儿子说:“趁着雨已经下小了,我来看看你父亲,今晚再服侍他一次。我服侍他几十年,万一这封疏惹皇上震怒,我再想服侍他也不能了。” 

  刘沟望望母亲,又望望父亲,双手捧着莲子汤碗放到父亲面前,转回头来安慰母亲说:

  “你老人家不必担心。皇上圣明,明天看见儿父的疏,圣怒自然就息了。”

  “唉,妄想!伴君如伴虎,何况你父亲耿介成性,如今他不但不认罪,还要痛陈朝廷的弊政!”

  刘宗周不愿让夫人多说话,对儿子说:“沟,你把母亲送回后宅休息,净过手快来写字!”

  老夫人很想坐在书房中陪着老头子熬个通宵,但是她知道老头子决不答应,而且她也不愿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徒然惹老头子生气。几十年来,她在儒家礼教的严格要求下过生活,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如今既然丈夫不听她的劝告,又不愿她留在身边,她只好离开书房。当儿子搀着她慢慢地走出书房时,她忍不住回头望望丈夫,低声说:“莲子汤快凉啦,你快吃吧。”她的心中一酸,两行热泪簌簌地滚落下来,轻声地自言自语说:“遇着这样朝廷,有什么办法啊!”回到后宅上房,她在椅子上颓然坐下,对儿子哽咽说: 

  “你父亲的本明日递进宫去,定会有大祸临头。你今夜能劝就劝劝他不要多说朝廷不是,如不能劝,就连夜做点准备。”

  刘沟的脸色灰白,勉强安慰母亲说:“请母亲不要过于担忧……”

  刘汋净了手,回到书房。宗周在书架前来回踱着,用眼色指示他在桌边坐下。他不敢坐在父亲常坐的椅子上,用双手将父亲所著的《阳明传信录》一书从桌子右端捧起来放到别处,然后搬一个凳子放在桌子右首,恭恭敬敬地坐了下去。把父亲已经写出的部分奏稿看了一遍,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热汗,站起来胆怯地说: 

  “大人,你老人家这样对陛下回话,岂不是火上浇油,更激陛下之怒?”

  刘宗周在圈椅上坐下去,拈着花白长须问:“屈原的《卜居》你可背得出来?”

  “还能够背得出来。”

  “屈子问卜人道:‘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假若是问你,你将何以回答?”

  刘沟垂手恭立,不敢回答,大珠汗不住从鬓边滚出。

  老人说:“像黄石斋这样的人,敢在皇上面前犯颜直谏,正是屈子在《卜居》中所说的骐骥。你要你父亲‘宁与骐骥亢轭①乎?将随驾马之迹乎?’”

  ①亢轭--“亢”同“抗”,抗轭是并驾齐驱的意思。

  刘沟吞吞吐吐地说:“皇上的脾气,大人是知道的。恐怕此疏一上,大人将有不测之祸。”

  老人说:“我也想到这一点。可是流贼之祸,方兴未艾;东虏窥伺,犹如北宋之末。我只想向皇上痛陈求治之道,改弦易辙,似乎尚可收桑榆之效。都察院职司风宪,我又身居堂官①,一言一行都应为百官表率。古人说:‘疾风知劲草。’又云:‘岁寒知松柏之后凋!’遇到今日这样大关节处,正要见大臣风骨,岂可苟且求容!” 

  ①堂官--主管长官,掌印堂。

  “大人的意见自然很是。不过,皇上一向不喜欢逆耳之言……”

  “住口!今日国势如此危急,我不能为朝廷正是非,振纪纲,使皇上行尧舜之政,已经是罪该万死,岂可再畏首畏尾,当言不言?我平生讲学,惟在‘诚’、‘敬’二字。言不由衷,欺骗皇上,即是不诚不敬。事到今日……(他本想说已有亡国之象,但没有说出口)如果我只想着明哲保身,我这一生所学,岂非尽伪?死后将何以见东林诸先烈于地下?你的话,真是胡说!” 

  “儿子不敢劝大人明哲保身,只是……”

  老人严厉地看儿子一眼,使他不敢把话说完,然后叹了口气,很伤心地说:“我教你半生,竟不能使你成为君子之儒!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遇到大关节处,竟然患得患失,亏你还是我的儿子!”

  刘汋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不敢做声;汗珠直冒,也不敢用手擦。过了一阵,见父亲不再继续斥责,虽然心中实认为父亲过于固执和迂阔,但也只得喃喃地说:

  “请大人不要生气。儿子见道不深,一时错了。”

  “你不是见道不深,而是根本没有见道。以后好生在践履笃实处下功夫,不要光记得书上的道理。坐下去,听我口授,写!”

  等儿子坐下以后,刘宗周没有马上口授疏稿,忽然伤心地摇摇头,用沉痛的浙东口音朗诵出屈原的四句诗①:

  ①四句诗--这是《离骚》中的诗句。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惟灵修①之故也。

  ①修--指君王。

  停了片刻,他把已经想好的一些意见对儿子慢慢地口授出来,而一经出口,便成了简练有力的文章。虽然他提不出一个裕饷强兵的建议,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指出了当时朝廷所推行的有害于民、无救于国的政令和积弊,许多话直率地批评到皇帝身上。过了一阵,他停下来望着儿子问: 

  “都写了么?”

  “都写了。”刘汋实在害怕,随即站起来看看父亲的激动神色,大胆地问:“大人,像这样责备朝廷的话敢写在疏上么?”

  “只要有利于国,为什么不敢说?咳,你又怕了!”

  “皇上刚愎好胜,讳言时弊,大人深知。像这般痛陈时弊的话,虽出自一片耿耿忠心,也恐不能见谅于上,徒招不测之祸。请大人……”

  “杨椒山①劾严嵩,杨大洪②劾魏阉,只问是非,不问祸福;杀身成仁,为天地留正气。何况今日并无严嵩、魏忠贤,而今上又是大有为之君,我身为大臣,岂可缄默不言?坐下去,接着写吧。”

  ①杨椒山--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嘉靖时弹劾奸相严嵩十大罪,受廷杖,下狱,被杀。

  ②杨大洪--杨涟字文儒,号大洪,天启时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惨死狱中。

  他每口授一段便停下,叫儿子念一遍让他听听,然后接着口授。幸亏他的老眼昏花,看不见儿子的手在微微打战。全疏口授毕,他叫儿子从头到尾慢慢地读一遍,修改了一些用字和句子,又口述了贴黄内容,然后叫儿子拿出书房请门客连夜誊清。 

  窗外雨已停止,只是天上还不断地响着遥远的雷声。鸡叫头遍的时候,刘沟把誊好的奏疏拿进书房,叫醒坐在圈椅中刚刚蒙眬睡去的老人,将疏捧到他的面前。他用双手接住,在灯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看看本后贴黄,全部恭楷端正,点画无一笔误,然后轻声说道: 

  “随我到正厅去!”

  刘宗周由儿子打着灯笼引路,来到正厅,面北恭立。老仆人不等吩咐就端来了一盆清水,整理香案。刘宗周先把奏疏摆在香案上,净手,焚香,向北行了一拜三叩头礼,然后叫仆人赶在黎明时候到会极门将奏疏递进宫去。这时,彻夜未曾合眼的老夫人由一个丫环扶着,从后宅来到正厅,看着丈夫“拜表”,不敢吭声;等仆人捧疏离去,不禁落下热泪,长叹一声。刘宗周望望她,想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但一时不知怎么说好,转身回书房去,等待着皇上治罪。 

  昨日黄昏因为下雨,乾清宫中更加昏暗,一盏一盏的宫灯全都点了起来。一个太监来到崇祯身边,问他是否“用膳”。他摇摇头,说道:“急什么!”随即他想到曹化淳应该进宫来了,抬头问道:

  “曹化淳还没来么?”

  “曹化淳进宫多时了。只因皇爷正在省间文书,不敢惊驾,在值房等候呼唤。”

  “叫他来!”

  曹化淳每天黄昏前照例要进宫一趟,有时上午也来,把崇祯所需要知道的事情秘密奏闻。有时没有重要事情,倘若皇帝高兴,他就把侦事番子们所禀报的京师臣民的隐私事告诉皇帝,而崇祯对臣民的隐私细故也很感兴趣。为着使东厂太监起到耳目作用,夜间只要曹化淳写一纸条,隔着东华门的缝隙投进来,立刻就会送到乾清宫。现在他望着跪在面前的曹化淳,问道: 

  “你知道黄道周这个老家伙在狱中说些什么话?”

  曹化淳回答说:“据侦事番子禀报,黄道周抬进镇抚司时,看见狱门上有‘白云库’三个字,叹口气说:‘这是周忠介和周宗建①两先生死的地方!’”

  ①周忠介、周宗建--周顺昌谥号忠介,天启朝吏部主事。周宗建是天启朝御史。二人均被魏忠贤修杀于镇抚司狱中。

  “可恶,他把自己比做周顺昌他们了。还说了些什么话?”

  “他进狱后又说了一句话,奴婢不敢奏闻。”

  “他又说了句什么话?你快说出吧,我不罪你。”

  “他说:‘皇上是尧、舜之君,老夫得为关龙逢、比干①足矣。’”

  ①关龙逢、比干--关龙逢因谏夏桀王被杀,比于因谏殷纣王被杀。

  崇祯大怒,把御案一拍,骂道:“可恶!这个老东西把朕视为桀、纣之君,真真该死!该死!”

  “请皇爷息怒,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刘宗周在做什么?都是什么人前去看他?”

  “听说刘宗周回家以后,闭门省愆,谢绝宾客。有些同僚和门生前去探问,他全不接见。”

  “哼,他只要畏惧知罪就好。我等着他如何回话!”

  晚膳以后,他考虑着对黄道周如何处治。他曾经想过将黄道周移交刑部以诽谤君父的罪名问斩,但随即觉着不妥,那样,不但会有许多人上本申救,而他自己在史册上将留下杀戮儒臣的恶名。反复想了一阵,他忽然有了主意,就在一张小黄纸条上写道: 

  黄道周、叶廷秀,即予毕命,只云病故。谕吴孟明知道!

  他把这个密谕看了看,外加密封,叫一个亲信的御前太监马上去亲手交给吴孟明,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吴孟明捧着密旨一看,吓得脊背上冒出冷汗。将传密旨的御前太监送走以后,他一个人在签押房中盘算。他想,黄、叶二人都是有名的朝臣,而黄更是当代大儒,海内人望,不惟桃李满天下,而且不少故旧门生身居显要。如果把他们二人在狱中害死,他不但生前受举国唾骂,死后也将遗臭万年。况且,皇上的脾气他非常清楚:做事常常反复,自己又不肯落半句不是。倘若过些时朝局一变,有人替黄道周和叶廷秀鸣冤,皇上是决不会替他吴某受过的。到那时,他怎敢把密旨拿出来替自己剖白?不管将来朝局怎样变,只要正气抬头,他都会落到田尔耕和许显纯①的下场。这太可怕了。可是现有皇上密旨,怎敢违抗? 

  ①田尔耕、许显纯--都是魏忠贤的心腹爪牙。田任锦衣卫使,许家北镇抚司。崇祯登极后将他们杀了。

  吴孟明彷徨很久,思前想后,决定暂不执行密旨。他看见密旨上并没有限他今晚就将黄等结果,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当夜他就写好一封密疏,五更时派长班到会极门递进宫中。疏中有这样的话:“即令二臣当死,陛下何不交付法司明议其罪,使天下咸知二臣死于国法?若生杀出之卫臣与北司,天下后世谓陛下为何如主?”天色刚明,他就找东厂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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