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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鸡窝-第28部分

小说: 鸡窝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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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这么说,哪个号子都死过人!”谢萝呆的年头多了,知道的事不少。
  “不像这个号子连着出事!”老母鸡还在钻牛角尖。
  “你怕吗?”
  “我怕什么?又不是我害的她们!”老母鸡嘴里挺硬,心里却在打鼓。
  鸡窝组里疑神疑鬼的不止一个,过了几天九斤黄说是半夜里有人哭。全组都紧张起来,当天夜里都不敢睡,都等着听听是不是烧鸡的声音。
  梁上的电灯泡发出青幽幽的光,照着十来平方米的号子,照着躺在炕上的五个女囚。小铺上乱糟糟地堆着稻草,铺盖已经卷走,送进仓库,等烧鸡的家属来取。芦花鸡本想搬到这个组长的宝座上去,九斤黄一弄鬼,吓得她也不敢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内院外各种杂音逐渐消失,寂静如一块极大的海绵,膨胀弥漫,占领每一个角落,最后只剩下各人的血液流过耳膜的呜呜声。柴鸡熬不住,打起鼾来,被九斤黄推了一把,蓦然惊醒:“呃——呃——来了吗?”
  “嘘……”九斤黄捂住她的嘴。
  后半夜小铺临窗处出现轻微的窸窣。五个“鸡”欠起上身,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灯光似乎突然黯淡,一个人影也没有。接着,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声,“噢儿——噢儿——”像个婴儿。
  五个身躯,五双手脚全部冰凉;五双眼睛直瞪小铺;五张嘴都哑了,发不出声。哭声断断续续响了十来分钟,大家觉得像过了十来年。等到哭声停了,没有一个敢动一动。不知过了多久,老母鸡低声嗫嚅道:“……不是烧鸡……”
  “倒像个月坑儿里的奶娃娃!”柴鸡接茬儿说。
  这句话使九斤黄更害怕了,双手抱头哭了起来:“下一个轮到我啦……”一个翻身扑到地下,冲着小铺磕了个头,“求求你,饶了我,出去一定烧纸……烧香……”
  说得大家头发汗毛一根根壁立。老母鸡一把拽起九斤黄,安慰她:“你又没得罪烧鸡,怕什么?”
  “不是怕烧鸡,不是怕她——”
  怕谁呢?谁也捉摸不透。
  天亮以后,小郎来开号子,芦花鸡慌忙跟出去,想上队部汇报,刚迈出门口又缩了回来,想起前几天皮队长为谎报曾训了她一顿,这件事也是没有证据,沉住气等两天吧!这回芦花鸡算学乖了,幸亏她没上队部,连着两天那“娃娃”不哭。但是第三天夜里“噢儿”了半宿。九斤黄整个垮了,吃不下睡不着,瘦了一圈。老母鸡说:“你留下看病吧,请个假别出工了!”
  “别扔我一人在号子里!”九斤黄一听这话,脸子吓得刷白。
  “不是还有澳洲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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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不行!”九斤黄摇摇晃晃爬起来,坚决跟着出工。
  到了地里,瞧瞧周围没人,老母鸡揪住九斤黄问道:“你心里有什么鬼?怕成这熊样?”
  九斤黄咬紧牙关不说。
  “还信不过咱?说!咱会诸葛孔明马前卦,有什么难处说了给你掐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得过!”
  冲着诸葛孔明的面子,也幻想能躲过这场祸水,九斤黄说了实话。果然不是怕烧鸡,她跟烧鸡没怨仇,她怕的是一个……
  “……一个小子。是的!我的小子!我生的……六一年村里办食堂,我饿得受不了,跟着几个姑娘媳妇跑了出来……遇见个老汉……留下我们……”
  老母鸡听了暗暗点头,她对老汉的行径不陌生,留下她们管吃管住不是行善,是叫她们用皮肉挣钱挣粮票。“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子,农村跑进城的盲流多了,老母鸡也曾经挑了几个长相标致的妇女干那没本钱的买卖。不过她不是老汉,不会留她们陪夜。
  “……老汉说:要教教我们这帮土鳖……拿出一本画儿,教我们照着画上的人做……学会了就领我们出去找主儿……挣来的粮票、钱都交他……”
  老汉很有心计,白天把几个女人锁在一间黑屋子里,晚上才偷偷摸摸带她们出来接客。但是九斤黄和她的女伴们不傻,混了些日子,人头地头熟了以后便商量着蹬了这个老帮萃。这时候九斤黄发现自己怀孕了。怀着崽没法做生意,嫖客都不待见大肚子蝈蝈。
  “……吃药,跳踏都没用。有个嫂子教咱:多接客,把小崽压下来……这小子真皮实,还是挺够了月份出世了……没钱没户口没粮票,怎么养活?带个儿子没法冒充大闺女,骗婚、接客都不成……”
  老母鸡又点点头:“这讨债鬼来得不是时候!”
  “……后半夜,兜头给这小鬼捂上一床棉被,又摞上几个枕头。他还噢儿噢儿叫唤,我就一屁股坐上去——”
  老母鸡心里一沉:“解放前窑子里收拾个把小杂种不算什么,眼下可是犯法的,漏了馅儿你这辈子甭想出去了!”
  “是呀!谁都不知道,要不怎么只判我两年劳教?可是这会儿这小子来索命了!”
  “准是鸡窝组号子里阴气太盛,连着死几口子,把小冤鬼招来了。”老母鸡顺音答话,阴阴阳阳神神鬼鬼说了一套,吓得九斤黄浑身筛糠。“别慌,你报个时辰!”
  九斤黄报了个“丑”时,老母鸡轮指一掐,掐的是“空亡”,这个卦象亦忧亦喜,卜喜事落空无望,卜凶事落空平安,心知这娘儿们是自惊自吓,没有什么大灾。但是不能告诉她实话,有这个把柄攥在手里,往后她才能乖乖地听我的。便说:“卦象不好,掐的是‘赤口’,表的是赤口白舌,惹是生非,鬼魅作祟。你想,咱们号子里现有个芦花鸡是事儿妈,小鬼儿要是给显个灵,她去汇报了,可不是正应了这个卦?”
  鸡窝 十九(2)
  “那可怎么好?”九斤黄捂着脸哭得抽抽噎噎。
  “你要是真信我,我替你禳解,就没事儿了!”
  九斤黄听了感激不尽,跪下梆梆地给老母鸡磕了几个头。老母鸡忙着扶起她,心里暗笑:谁稀罕你磕头?多给老娘几个窝头就行了。
  当天晚上,“小鬼”没动静,九斤黄睡了一宿踏实觉,把老母鸡当活神仙,给了好几个窝头,又去找项四姐商量偷点什么好东西来报答老母鸡。好东西还没偷来,“禳解”又不灵了,晚上“小鬼”找来个伴,一递一声在窗根儿下哭到天明。鸡窝组全炸了,谁也不敢进这个号子。鸡窝组闹鬼成了女劳教队一大新闻,用不着芦花鸡去“赤口白舌”汇报,队部就知道了。
  皮队长不信鬼神,认为这帮女劳教分子捣蛋,晚点名后叫上小郎坐在三组号子里捉“鬼”:“要是没鬼!你们都得好好检查!”
  “小鬼”可能也怕公安人员,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没出声。众“鸡”们因有皮队长这位女“钟馗”坐镇,壮了胆;又因连日没睡好觉,居然都睡着了。皮队长听着周围一声声的打呼噜,有点犯困,站了起来,戴铁戒指的手掸了掸裤子,说道:“妖言惑众,尽胡说!”招呼小郎:“咱们走!”
  “再呆会儿,天还没亮呢!”小郎值惯了夜班,倒没打盹。
  “你守着,有情况来报告!”
  皮队长回到队部,铺开被子,刚脱下一只鞋,便听得小郎在门外唤道:“来了!来了!”开门见小郎紧握住一根粗木棍,这时三星已斜,小风刀子似的刺人,四处黑魆魆的,皮队长头皮有点发麻,顺手拿起枕边的小手枪。
  “要不要叫两个武警?”同屋住的三王队长坐起来披上褂子问了一句,她与皮队长虽然有疙瘩,但毕竟是女劳教队的管教人员,队里出这么个大事,自己不出来眯着不是事儿,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脱不了干系。
  “好吧!你去叫!”皮队长对小郎一点头,“咱们走!”
  “小鬼”仗着天黑一点不怕,在小铺下噢儿噢儿哭得正欢。众“鸡”在大炕上吓得挤成一团,九斤黄又怕“小鬼”索命,又怕自己的杀子罪露馅儿,急得几乎昏倒。幸亏“小鬼”不会说话,没有像《包公案》里的鬼把她的臭底儿抖搂给皮队长。三位女公安加上两位武警把号子堵得满满当当。皮队长举着小手枪,小郎擎着大木棍,三王队长拿着一根电警棍,武警们哗啦啦拉开枪栓,齐声呼喝:“出来!”
  “小鬼”们只是凄惨地哭泣,不肯出来。一个武警不信邪,喝道:“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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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手八脚把小铺拆开,稻草、砖头一块块一抱抱扔向院子。最后在墙犄角发现了“鬼”。武警两脚踢出两个卷成球的东西:
  一对正在度蜜月的肥大的刺猬!
  鸡窝 二十(1)
  秋收拖拖拉拉一直到十一月底才算完,稻子、玉米、豆子……农场种的五谷杂粮成熟的日子都错开了,充实了女囚劳动改造的“课程”,忙得她们脚丫子朝天。十一月几乎阴沉了一个月。太阳忙了一春一夏一秋,请假盖上云朵絮成的厚被睡大觉。失去他老人家热辣辣的关怀,霉菌小虫大量孳生,纷纷向割下来的庄稼进攻,争夺人类的劳动果实,这又给女囚添了许多活儿。在这大忙季节,谢萝却足足歇了一个星期的工。不是优待,留在院里她也没闲着。皆因鸡窝组有三个“鸡”到日子了,需要提前总结,但是都不会写。九斤黄和柴鸡从来没和苍颉老头打过交道,一个大字不识;澳洲黑的右臂虽然还在,可是脑瓜里好像缺少什么零件,对一切都冷冷淡淡。鸡窝组的组长芦花鸡倒是能写,可是人头太次,皮队长布置叫她代笔,几天过去了,没人对她吐一个字。
  “这帮劳教分子真不识好歹!不想出去吗?”皮队长烦极了,真想不管她们,不写总结就继续劳教。但场部不允许,来人催了好几次,皮队长着急上火,嘴上长出一溜燎泡。
  “怎么了?”坐在大门口的方队长问她。“风雷激”的那位头儿一阵风似的在慈渡劳改农场点了一把火,又没能耐维持下去,这把火续不上“柴”没多久就灭了。他带着那一派的部下撤回城里。这时方队长已能拄着拐下地,皮队长便向场部建议让她来女劳教队看大门,腾出小郎可以下地带队。方队长在慈渡工作有年头儿了,上上下下都熟,对头一走,没人跟她为难,皮队长的意见很快通过。瘸了一条腿的方队长就得了这个差事,天天坐在铁丝网缠护的大门前值班。从中队长沦为值班员,方队长一点不在意,至少表面上没闹情绪。有什么可闹的?中华大地天翻地覆,高高在上的关进监狱的不知有多少,没打死你就不错,老伴王政委便是在“风雷激”那一派的手下咽的气。可是这位老公安真怪,腿断了,老伴被打死了,她系在慈渡劳改农场的那颗心却没有断。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睛仍像探照灯似的扫着女劳教队每一个角落。皮队长戗了她的行,她不但不嫉恨,反而伸出手来帮这年轻人一把。
  “不会写,又不肯叫人代笔,花岗岩脑袋死不改悔!”皮队长气得说话无头无脑。
  “你叫谁代笔?”方队长当了多年的中队长,每个女囚的案卷都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听便知说的是鸡窝组。等到听说皮队长安排的是芦花鸡,便笑了:“瞧你找的这个人,芦秀慧在三组吃不开。别瞧她咋呼,尽说瞎话,组里没人理她,都防贼似的防着她,哪敢叫她代笔?都怕她笔下不老实害人。要我说,你不该让她当组长,造谣说谎的人只能给政府帮倒忙!”
  “不能吧!芦秀慧的成分是城市贫民,不会跟政府作对!”皮队长十分迷信成分。
  “贫民就全好吗?好怎么会上这儿来啦?”方队长不同意,“我看这个芦秀慧相当厉害,春天接见的时候,司空丽揭发了她,秋天司空丽的胳臂就断了。那天谁在司空丽背后运稻捆?是芦秀慧吧?哼!”方队长没说下去,她心说:要是我在场,一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公安人员是干吗的?就是查清坏人坏事!怎么能马马虎虎?
  皮队长被这位老前辈说得半信半疑:“芦秀慧有这么坏吗?顶多夸大事实。三组还能挑谁当组长?没有马只好用驴。偏偏又遇上写解教总结,怎么办?”
  方队长提醒她:“谢萝以前是三组组长,可以叫她代笔。”
  代笔写解教总结跟在邮局门口代写书信大不相同。代写书信是对方说什么写什么,加上抬头称呼、结尾问候署名便完事大吉。解教总结要写收获,写保证,写努力方向。柴鸡和九斤黄茫然望着谢萝,都没听懂她的问题,说道:“随便你怎么写,反正咱在劳教队没犯大错,政府不会不放咱!”说完便趁芦花鸡不在场,两人滚到一个被窝里鬼混,吱吱咯咯地一阵浪笑后不知哪一个曼声唱起一首当时流行的歌曲,只是把里边的词都改了:
  “……七沟八梁一面坡,
  浑身是肉平展展,
  ……
  跟我一被窝——
  给你两毛钱——“
  唱完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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