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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阅读姨父-第32部分

小说: 阅读姨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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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自己的公司。毛妹所说的这一切情况都小心翼翼地采用了纯属客观报道的口气,好像这个西村博明跟她是没有关系的。只是在最后冒出来一句话,妈妈,这个西村博明的年龄比我大十四岁,这算不算是一个问题?   
  1。“鬼子进家了!”(2)   
  毛妹引导着父母在不经意间走了一段曲里拐弯的路程,波澜不惊地完成了一个爆炸性信息的传递任务。六姨和姨父都听懂了。六姨一表态就抓住了要领,说,问题不在于年龄大多少,只要思想、性格合得来,不怕年龄大。姨父表情冷峻地沉默着,很久,才冷冷地冒出一句话,你自己可要想好啊!毛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是她从父母口中可能听到的最好的回答。她马上给西村打电话,要他马上到中国来。 
  西村来中国之前,毛妹没有把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老八路”而且被中国人称为“鬼子”的日本人暗算去一只手臂的事实告诉西村。西村来到中国以后才得知中国岳父的历史身份,一看到半截空袖筒就怵然心惊,一进家门就诚惶诚恐地向中国岳父母大人行了九十度的鞠躬礼,然后就笔直地垂手而立,像是罚站。六姨再三请他坐下,他才惶然落座,把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西村来了两次,姨父都默然无语。具有大学本科学历且精通或粗通英语的大表妹、二表妹夫妇,都站在中国人民爱国主义的严正立场上严格把关,用英语跟西村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最后都夸奖西村与日本军国主义者毫无共同之处,绝对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第三次见面时,姨父才随手拿了一张纸,写了以下几句话:“老实做人,诚恳做事。勿忘祖国,勤俭持家。父亲赠言·给松炜。”松炜是毛妹的学名。下边又写:“愿你们平平安安地站稳自己该站的位置,愿你们很好地生活。”毛妹让西村从保险柜里取出这份赠言,让我看了,西村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叠起来,重新锁到了保险柜里。 
  婚事得到中国娘家的认可以后,毛妹才跟着西村回到了日本婆家。毛妹说,西村的父亲第一次见到她,就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把她叫到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叫着她的小名说,咪,我要郑重地告诉你,我没有伤害过一个中国人,真的,我没有伤害过。我是关东军的一名报务员,我的任务只是破译苏联红军的电报。 
  我两次到广州,都是住在毛妹家中为我提供的客房里。一天晚上,西村邀我喝酒,我们就在客厅里坐下来,干喝了一瓶北京二锅头。当酒精发挥作用的时候,我开始表现对日本民歌的热爱,请西村教我唱真正的日本民歌。西村表现了严肃认真的态度,凝神沉思了好大一会儿,突然间放声高唱,竟是日文的 《国际歌》。他唱得十分投入。我也用中文与他齐唱,声震屋瓦,客厅为之轰鸣。歌毕,我说,我看到了过去的西村。 
  现在,西村和毛妹在广州共同经营着名宏生物技术公司,在做保护生态环境的高科技业务。公司送给我的礼物却是表现中国佛教大乘教派六祖惠能的VCD和惠能向弟子说法的佛教经典《坛经》。 
  据悉,第二野战军刘邓首长的警卫团团长夏云超向当年的警卫团政委朱汉雄同志发出了警告:“老朱啊,怎么搞的嘛,我们抗战八年哪,‘日本鬼子’怎么进了家啦?”朱汉雄政委说:“哎嗨,我冇得办法了,现在又添了一个‘日本崽子’!” 
  他说的这个“崽子”小名狗狗,在广州一所小学读书,每年暑假都要回到日本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五岁那年,他从日本回来时说,姥姥、姥爷,我告诉你们呀,爷爷给我说,他从来没有打过中国人。第二天一早醒来,狗狗又说,真的,爷爷没有打过中国人。到了晚上,狗狗又说,真的,爷爷一发现是打中国人,他就不干了,就回到日本了。姨父面带悲悯地听着外孙一次次地诉说。他明白,五岁的狗狗也在试图治疗历史留给一个民族的巨大创伤。   
  2。亟待解决的对抗性矛盾(1)   
  矛盾是从寻找一份文件开始的。那天,姨父谈到了“窃听案”,要六姨找一找为他平反的文件让我看。六姨说,我去哪里找呀?你没有把它当成事,你也没有把它交给我。姨父露出一脸无奈的样子,哎呀,你这个六姨呀,好多东西她一管就找不到了。董必武送给我的字、黄胄的画、黎雄才的画,多了,都是名人字画呀,交给她,她往那里一堆,都找不到了,找呀,找,好,终于找出来了,不是发霉了,就是虫咬了。 
  六姨嗔笑不语。 
  姨父说,说句公道话,你六姨工作起来可以说是很能干的,可她一回到家里就乱了套了。她找一件衣服,会把所有的衣服翻得个乱七八糟,然后再收拾整齐,以备下一次再翻个乱七八糟。我说让我来搞吧,她却抓住权力不放。我有一件很好的棉袄,有罩衣,在上海买的。我说你不要分开保存,要把棉袄和罩衣套起来一起保存。她不听我的,到后来,棉袄找到了,罩衣怎么也找不到了,棉衣没啥罩了。她管的东西可以说堆积如山,至于都堆着什么宝藏,对不起,她绝对想不起来了! 
  六姨说,对,我的记性不好,可我还没有把女儿的名字忘掉吧! 
  姨父一听,就表现出气馁的样子。 
  六姨说,你二表妹在武汉大学上学时,你姨父从广州跑去看她。人家问,老同志,你找谁?你姨父说,我找黎莉。人家想不起这个名字,说,我们班没有这个人。你姨父就给人家瞪眼睛,我的女儿就在你们这里上学,是化学系的嘛,我这个当爹的怎么可能搞错呢?他刚刚发了火,又觉察到有所失误,忙说,哦,对不起,我忘了讲她的姓氏,她姓朱,叫朱黎莉。人家拿来学生名册,从头看到尾,又说,没有这个朱黎莉。你姨父又瞪起眼睛说,这怎么可能啊,你们怎么把我的女儿搞冇得了?人家说,老同志,这个班上只有一个姓朱的,叫朱松琦。你姨父这才长出一口气说,啊呀,就是她,那是她的学名。你听听,你姨父的记性有多好! 
  姨父跟六姨打了个平手,心有不甘,又抛出一个十分具有爆炸性的新闻,他说,我给你讲啊,你六姨怀疑我有“婚外情”啊!我们离休以后,有一次到重庆去,那里有几个开江县永兴场的老乡,有和我一起去延安参加革命的两个同学,还有去延安时被家里人截回去的那个女同学和她的丈夫。我们约好在这个女同学家里吃饭,因为她能做一手好菜。我跟你六姨走啊走,走到了,她又扭脸不去了。她硬说这个女同学是我少年时代的恋人!我说,哪有这个事?可她把我撂下,扭脸就走,弄得我下不了台,叫我向那些老乡怎么说呀?那个女同学就在场啊,我能对她说我那个老太婆怀疑我跟你六十年以前的关系需要搞外调吗?人家的老头子虽说七老八十了,可是人老了也会吃醋的呀!喂,太婆!你给我坦白,哪个给你说我跟她是恋人?世界上哪有这个事情? 
  六姨说,你讲嘛,你把话讲完! 
  我感到六姨有些底气不足,可她对我说,我不能跟你姨父较真,医生叫我事事顺着他,人老了,只能讲情,不能讲理。 
  六姨进了厨房的时候,姨父向厨房瞄了一眼,小声对我说,我可以告诉你啊,真正对我有点意思的是一个姓潘的女孩,我从来没给你六姨讲过,不敢讲,讲不得呀!我们家乡宝塔底下有个潘家寨,姓潘的女孩是那个寨子的人,也在永兴场上学。她绣了一个手绢送给我,是一块白洋布,用红丝线线、绿丝线线锁了边,角角上绣了一只小兔子、两朵花。我收下了这个手绢,却不知道跟人家谈情说爱,我还来不及学会这一套哇,不知道赠送绣花手绢的“重要意义”。多年以后,我才懂得这是很有“意义”的。我又去过潘家寨,却没能找到她。我这一辈子只有过这样一件好遗憾好遗憾的事情,说我跟那个女同学怎样怎样,那是没影的事情。我冤枉呀! 
  开饭时,姨父余气未消,继续向外甥诉说冤情。你这个六姨爱吃醋呀!比如说在街上碰到一个女同志,我要给她介绍一下,她扭脸儿就走,根本不理人家! 
  六姨问,这又是哪门子的事呀? 
  姨父说,五十年了,在武汉的大街上。 
  六姨说,啊?你还记得挺清的,那也该我说几句了。我们走在街上,有一个女的走过来,他跟人家握手呀、问候呀,还挺热乎的呢,用湖北人的话说,那个女人嗲里嗲气的…… 
  姨父打断六姨的话,问我,你吃不吃鸡爪? 
  六姨用筷子断然挡住鸡爪,给我夹了一只比鸡爪高级一点的鸡腿,又说,那个女人呐,穿黄上衣、白裙子,梳双辫儿,扎了两个大红结子,下边穿一双红皮鞋。你姨父打完招呼,就要给我介绍,我正好到了马路口,就跑到路那边去了。他一过马路就说我,你怎么这样不讲礼貌?我们就在街上吵起来了。我说,你认识她吗?我可知道她,她的生活作风很复杂! 
  姨父说,她就是特务我也可以跟她握手。 
  六姨说,你可以,我不可以。 
  姨父说,我见过的人多了,三教九流都可以握手。 
  六姨说,我就不能这样做。 
  姨父说,哎呀,你太革命了! 
  六姨说,我要不革命,在“文化大革命”中真要变成反革命了! 
  姨父露出一脸的无奈对我说,没法儿呀,我总是没赢的时候。   
  2。亟待解决的对抗性矛盾(2)   
  次日,又爆发了新的冲突。刚刚吃了早饭,姨父就诉苦说,一大早,你六姨又坐在马桶上不起来,我进去以后,她问,你是不是上厕所?我不吭气,我肯定是上厕所,我不上厕所来找马桶干什么?她叫我站在马桶旁边,说,你等一下,我就要起来了。我知道,她说了她要起来以后,还要在马桶上坐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有过无数次的、无比沉痛的经验,我在马桶跟前罚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历史过程。我就要精神崩溃的时候,她才会慢腾腾地站起来。你还不能催她,你催她,她就要发脾气。她没法改,还必须叫我站在她跟前,继续忍受残酷的考验。 
  我说,我想问一下,六姨有什么必要让姨父站在马桶边接受考验? 
  姨父说,好像她是向我表现一种极为有力的精神安慰,好像她马上就会起来了,要我不要着急。可我承认我是急性子,就算我是慢性子,就算我等得下去,历史的经验证明,大小便是等不得的呀!我一旦坐上马桶,可以说是来势迅猛,直来直去。哎呀,冇得办法!有了无数次惨痛经验之后,我不听了,我不干了。这是厕所呀,怎么能老叫我站在这个地方罚站?我实在受不了哇!我说,太婆,你到你们公安局“老干处”啥也不要,就要它给你再弄一个厕所可以吗?我实在受不了啦!这个对抗性矛盾没有别的办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叫公安局来咱家给你修个厕所。要不,这矛盾就得天天对抗。你六姨说,你别别别别别吵嘛,我就起起起起来了!可她还是好久好久好久地不起来。我不吭儿,我扭脸走就是了。可我跑回屋里还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人生痛苦莫过于此呀! 
  我说,姨父,您老人家何不早点起床,提前占领阵地呢? 
  姨父说,没有法儿呀,我搞不赢她,她比我麻利呀!要不,怎么会成天管教我哩,这个事做得不对,这个文章上这一句话的下半句说得不好,这个标点点得不恰当。我说,原则上请你把关,文字上你不要管,我有我的风格。她不干,一天到晚地批评教育我。管教多了,心里烦哪!比如这个房子的楼梯、扶手、开关、门铃怎么安装,我一说,她就反对,跟我抬不完的杠。我只好硬着头皮,一切都按照我的意见办,搞好了,她倒是一个反对意见也提不出了。太婆,你说,我冤枉你没有? 
  六姨适时地举起了表示和解的橄榄枝,是呀,毛主席在武汉东湖住的房子就是你负责盖的嘛,你这个人的脑袋瓜子还是很好用的,你天天跟工程师泡在一起,接受了不少新东西。住房面积多大、设计成什么样子、用多少材料,你都是心中有数的。小小的门铃就交给你管了。我啥也不管了,你管就是了。 
  六姨瓦解了姨父的斗志。姨父说, 我管你,管不了;你管我,太啰嗦。吵归吵,说归说,老夫老妻,忍气吞声就是了。扯皮拉筋一辈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从监狱一回来,孩子见了我,高兴得直跳;她看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了,我和你六姨这一辈子算是一根绳上拴的两个蚂蚱,谁也跑不脱了。要是公安局不给她盖厕所,要是她继续固守在马桶上边不起来,我还是跑到外边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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