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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懒得离婚-第1部分

小说: 懒得离婚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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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离婚
作者:谌容



第01节 第02节 第03节 
第04节 第05节 第06节 
第07节 第08节 第09节 
第10节 第11节 第12节 
第13节 第14节 第15节 
第16节 第17节 





  





  倒霉就倒霉在那个星期天,要不是那个星期天,接到那个电话,跑到公园里去,怎么会陷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境地? 
  记者部的例会,照例热热闹闹。平常日子各路记者撒下去,跑机关的,跑工厂的,跑农村的,跑学校的,跑旮里旯栏儿的,各有使命,各显神通,难得见面。只有每星期一的例会,老、中、青记者们聚会一堂,传达领导意图,交流各方信息,畅议报导思想,共商重点选题,兼及小道消息,名人轶闻,歌星走穴,球场风波,香菜三块钱一斤。笔头上的功夫见诸于报端,嘴头上的才华显露于会上。与会者高谈阔论,东拉西扯,轻松活泼,人称“神仙会”。 
  青年记者方芳是记者部最不起眼的小记者,又是最被人喜爱的女记者,谁让她长的那么招人呢?大伙儿都乐意跟她搭话。 
  “湖南妹子,该你发布新闻了!” 
  这是汇报,该汇报的汇报。也是逗乐,没啥汇报的就说点趣闻,凑个热闹。当然,更是表现,表现自己的机智、深刻、幽默、思想不同凡响。或语惊四座,或满堂大笑,全看你作何选择。 
  方芳发布了一条新闻,当然是既不见报,也不登“内参”的,只供群众参考: 
  “据调查:当代女青年择偶标准有了变化。在被调查的一百名女大学生中,讨厌奶油小生的占75%;认为英俊小生不过是‘玩儿深沉’其实内里空虚的占68%。而喜欢西部小生的占81%。” 
  “什么叫西部小生呀?” 
  “西部小生呀——”方芳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儿:“特点是小眼睛,厚嘴唇,大高个儿,黑脸黑胳膊黑腿,穿一件辨不出颜色的旧布褂子,领子和袖口油腻腻的,两条裤脚一个高来一个底。” 
  众人哈哈大笑,挪揄之色溢于言表。 
  还有高声叫嚷的:“这不是美男子,这是叫花子!” 
  好像说了自己似的,方芳马上为女大学生们辩护了: 
  “专家们认为:这是女性审美观念的突破。追求质朴、纯真、粗犷、豪迈,表现了女性审美主体意识的觉醒。” 
  “你呢,方芳?这也是你的审美观念,择偶标准?” 
  尽管不时有人给方芳提出类似的无礼问题,她总一笑置之。玩笑话嘛,何必认真。她是个豁达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就有这样的魅力,谁都愿意接近她。她长得算不上画儿上的美人,然而,一白遮十丑,苗苗条条,清清秀秀,透着那么有人缘儿。胆儿大的,喜欢跟她开玩笑,说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舞会上争着抢着跟她跳。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只用一双眼睛追逐着她俏丽的身影,餐几分秀色。她呢,活得挺自在,到汽车队要车,用不着主任签字,派车比谁都快。到食堂吃饭,付一份儿钱,得一份半菜,肉给瘦的,蛋给大的,饭菜凉了还管热,只要她开口。 
  男人们在一起,叫她“女皇”,叫她“记者之花”,她都知道。 
  然而,一转入制定选题,那就是大记者们的市场了。大题目分给大记者,理所当然。岗位责任制上订的有,专业职务聘任制条例上也写着呢。高级记者、主任记者要担负撰写重要稿件的任务。大题目都是重要的题目,不分给大记者分给谁?给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行吗? 
  西红柿跌价——“记者之花”坐冷板凳,“女皇”成了宫廷的女奴。她奉部主任之命担任记录。把大记者们承担的耀武扬威的题目记下来,汇总上报编委会。 
  她想哭。年轻有什么用?长得好有什么用?不缺舞伴儿有什么用?被围着发布新闻开心一阵儿有什么用?她甚至后悔选择了新闻这个专业!无冕之王,那是大记者们的专利。他们在新闻的长河里畅游,仰泳、侧泳、划臂、蹬腿,今天一篇通讯,明天一篇特写,得心应手,挥洒自如。时不时掀起巨浪,搅得一片惊慌,赢得一片掌声。她呢?育苗池里的鱼苗苗,刚放入大河,胆怯,不自在,游不远。 
  说什么谁都喜欢她,只因为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仅此而已。没有人真正看重她,没有人认真地把她当作一名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记者看待。没有人分配她题目,没有人评价她的作品。她的价值好像就是她的性别,她的殊荣好像就是她的年龄。 
  她真想哭。 
  作品,作品,作品是她的一块心病。非但别人不把她的作品放在眼里,她自己瞧着也不顺眼,想起来就怪伤心。 
  头一年见习期不用说。校对科、资料室、信访组,溜溜儿转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得到一次采访机会,写了一条五百字的消息,够精练的,第二天见报,连标点符号,只剩下三十四个字。 
  见习期满,分到记者部,应该说,时来运转,可以一显身手,有个出头之日了。偏偏见报的还是些豆腐干儿似的小稿子。她也试着写了两篇大通讯,都洋洋洒洒六、七千字。其中一篇,部主任审阅之后说了声“有基础”,提了八条意见。她兴致勃勃一一照改,改了再送上,就石沉大海了。过了半个月,她鼓足勇气去催问。部主任黑胖的脸上有难色,吞吞吐吐地只说“先放一放”,等于判处终身监禁。 
  大的写不了,只好写小的。大记者们语重心长地说“写小消息是一门大学问”。她写来写去,学问不见长,把学校学的那点也差点忘记。昨天的一条消息更气人: 
  本报讯 记者方芳报道:西城区妇联昨天召开幼儿教育座谈会,四十多个孩子妈妈兴致勃勃地交流了幼儿教育的宝贵经验。 
  唉!又是这种残次品。这是新闻吗?有可读性吗?没有。有指导性吗?没有。连新闻背景也没有交代。为什么要开这个会?有什么意义?交流了什么经验?统统没有。“兴致勃勃”表现在哪里?“宝贵经验”宝贵在何处?纯属虚词儿,装腔作势。更恼人的是,偏偏写上“记者方芳报道”,真够丢人的!其实原稿上全有啊?经验共四条,很有针对性。写法上有创新,反映了会上生动活泼的气氛。谁知掌握生杀之权的编辑,大笔一砍,把后边几段精彩的都一气儿删了,只留下光秃秃一段导语。活该你现眼去吧! 
  她要突破,她要飞跃,她要脱颖而出,一炮打响!让那些无情无义的编辑再不敢小看她,再不敢乱删她的稿子。 
  蓄谋已久。待到议论自选题时,方芳搁下为她人作嫁衣的笔,侃侃而谈: 
  “最近我摸了一下离婚的问题,准备写一篇探讨离婚问题的通讯。离婚难,是当今社会一大弊病。据统计,在一百对提出离婚的夫妻中,一年内办成离婚手续的仅占2%,二年至三年办成的占8%;三年至五年办成的占12%,十年尚未办成的占60%,其中有一位工程师,二十五岁时提出离婚,现在年过半百,两鬓斑白,还没有离成。他说……” 
  有根有据。有面上的材料,有典型的事例,又是社会普遍关心的问题,有可读性,这还不是一个好题目? 
  “我看这个题目不行。”部主任表态了,“现在离婚率逐年上升,年轻人说离就离,这还行?到百货公司买双鞋,尺寸不合适,想退想换,还得费点口舌呢。离婚就不要费点时间?我看,报纸宣传要谨慎,不要赶时髦。” 
  部主任是有权威的,他说不行就不行。 
  “这样吧,方芳,”部主任也不愿挫伤部下的积极性,“既然你已经摸了这方面的问题,还是继续摸下去。题目嘛,我主张还是从积极方面考虑。与其写离婚难,不如写不离婚的可贵。夫妻嘛,互敬互爱,同甘共苦。多表彰这样的和睦家庭,可以促进社会的安定团结,有利于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 







  自从提出离婚,家里没安宁过。 
  先是街坊四邻来劝解。 
  “这是打哪儿说起?十几年的夫妻,怎么说离就要离呀!”西屋赵大婶来了。 
  妻子忙着沏茶,眼泪汪汪的,心不在焉。小玻璃杯子,一抓茶叶就一大把,足够沏一壶的。那可是五块一两的茉莉花,前天才买的二两。 
  “他欺负人!”妻子哭了。 
  “唉,大妹子啊,居家过日子,三百六十五天,两口子还没个磕磕碰碰的?都少说一句,不就完了!” 
  “他太欺负人了……” 
  东屋的李大妈也来了。妻子抹着泪儿,赶紧让坐,又沏茶。这回,该少搁点茶叶了吧!不,一点儿没心眼儿,就知道哭。得,又是一大把,挺好的茶叶,就叫她这么糟践。 
  “他李大妈,我这儿正劝呢,都礼让着点儿,啥事儿都没了不是?” 
  “那可不!我们家那口子,脾气够多暴,三天两头没少给我气受。年轻的时候还动手呢,我都忍着。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他太欺负人了……” 
  “哎哟,大妹子,你怎么老较真儿啊!两口子一个人儿似的,打是疼骂是爱,啥欺负不欺负的,照你说哪儿去了。这你就不对!他李大妈,你说我这话对不?” 
  “没错儿!我们家那口子,可不是个东西啦,见天到家就找岔儿,横挑鼻子竖挑眼,一蹦老高。我呢,他急我不急,他嚷我不言语。叫他闹去。男人嘛,就这路货,闹完就完。唉,谁叫咱们天生是女人呢,咱们就得忍着点儿。” 
  南屋快八十的汪奶奶也来了,众人都忙让坐。往哪儿坐?椅子全坐着人呢。那“不是东西”的男人只好站起来,坐到床沿上,又不敢迈腿儿出去,一走更显得不是东西。 
  “这是怎么话说的?今儿早晨我才听说,你们小两口儿要打离婚!吓得我心惊肉跳的。街坊邻居这些年,我可得说你们两句。孩子啊,这可不行,这不叫事儿啊!”汪奶奶恨不得掏出心来劝,真着急。 
  她又沏茶呢,好家伙,又是一大把!老太太喝得了吗? 
  汪奶奶坐下也说起体会来,她耳不聋、眼不花,声音又粗又哑: 
  “十四岁我就进了他汪家门儿。腊月初八拜的天地,初九就系上围裙做一大家子十来口人的饭。大下雪天,地上的雪一尺厚,我端着热屉往上房送,滑了一跤,馒头撒了一地,摔得我趴那儿起不来。我那死鬼,上来就踢,踢了好几脚。可不吗?踢了就踢了,爬起来还得忍着泪,怕……” 
  说古话今,赵嫂、李大妈听得津津有味,妻子的眼泪也忘了流了。 
  “初十那天又挨了顿好打!那是为婆婆……” 
  无聊,烦人。一张破唱片,一部老式的留声机。他斜靠在床头,失去了自我,忍受着那吱呀吱呀的声音。留声机是手摇的,唱片转得很慢。一圈儿一圈儿。…… 
  亏得后院孙姐一阵旋风似地来了。她的高音喇叭打断了破唱片。妻子的眼泪在抱打不平的声音中又往下流,茉莉花又少了一大把。 
  “他欺负人啊……” 
  也不哪儿欺负你了,你说呀,就会这一句,没出息劲儿。 
  “不能让他欺负人!像话吗?有委屈冲你孙姐说!咱们有理走遍天下。我就不信,社会主义的妇女能叫男人欺负,初级阶段也不兴这个!八十年代了,还不叫妇女说话,说!” 
  正月十五灯会似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这一拨,为首的是居委会主任马大爷。又是一大把茶叶。 
  马大爷不分青红皂白就开骂: 
  “你小子,起小就瞧你不仁义,一胡同里,就你领头爬电线杆子,拿弹弓打窗户玻璃,你得罪的人还嫌少?别以为你成了家,工作了,人儿似的。你马大爷就不敢管你了。告诉你,这事儿我管定了,管到底!想当年,老包公开封府里一刀铡了陈世美,现而今,你马大爷也是铁面无私,不徇私情,眼里不揉沙子……” 
  单位的支部委员、人事干部,她厂子里的女工委员、工会主席,纷纷登门调解。二两茶叶早就没影儿,又来二两,一张大团结。 
  爹、妈、哥、嫂;丈母娘、老丈人、二舅、三姨,先后驾到。这就不是几把茶叶能打发的了。简单不过炸酱面。那也要带上糖票提上网兜,手上还得端个碗打甜面酱,外加菜码子,两条黄瓜三块钱。跑上跑下,跑里跑外。洗锅涮碗,筋疲力尽,劳民伤财。 
  好不容易状子递到法院,也不升堂,也不断案。来了一男一女,制服大沿帽,揣着公文包。慈眉善目,明如镜,清如水。问罢姓名问婚史,婚姻法宣讲一遍又一遍。 
  “你们的婚姻符合婚姻法第四条的规定,是有基础的。” 
  “还是人民内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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