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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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多钟,周伯伯回来了。右手挎着的面袋里,一半粳米一半白面;左手提着瓶酒和生熟牛羊肉,还有十几个冒热气的肉包子。他放下这些东西,便叫小燕开饭。他们叫他一同吃的时候,他说吃过饭了,替他们到外边看着人。随后又把小燕叫出去,私下告诉她说:“看门的事交给你吧,我夜里没睡好想躺一躺。要没零钱花就到我那里去拿。”小燕知道周伯伯夜里干活够累的,也没想到别的,便叫他去休息了。她刚回到屋里,杨晓冬就问她周伯伯为什么买许多东西,钱是从哪里来的。小燕回答说可能是他借来的,杨晓冬又问老人为什么神色挺紧张。小燕说他整夜没有睡觉。杨晓冬摇头说:“老人家身板够结实的,一两夜不睡觉,还不至于那样踉踉跄跄象病人的样子。”小燕觉着这话有理,就悄悄到周伯伯屋里看动静。老人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见小燕进来他睁了睁眼,小燕一时没话可说,便托词道:“我拿点零钱,买点油醋。”老人说了声:“衣兜里有零钱。”说着翻身脸朝里。小燕轻轻掏零钱时,见里边夹带着一张纸条,上有红色章记,字迹花里胡梢的看不清楚,她心里有点怀疑,偷把纸条拿回来交给银环。银环看了纸条,急走到杨晓冬跟前,惊讶地说:
“你看,老人家卖血了!三百西西。”
杨晓冬伸手接过条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半晌没作声。移时,他无限激动地对着银环说:“人们用鲜血养育着我们,拿生命捍卫着我们,你看怎样,我们还能抛弃他们回根据地吗?”
银环眼里噙着泪珠道:“你不要再说啦!咱们快看看他老人家去吧!”
半个钟头之后,韩燕来回家来了。根据地转来一封密信,他是特地告假出来送信的。他所以回家来,是想问问小燕有什么情况。自从前夜同杨晓冬分手后,不晓得他逃往哪里去了,想不到他们却都平平安安地回到他的家里。
见到杨晓冬,他欢喜的忘记掏信了。互相交谈了分别以后的情况,谈话中涉及到银环。韩燕来感到那天对她很粗暴,想解释几句,也不好开口,于是抱歉的向银环伸出手。银环红着脸点了点头,旋即释然地笑了。
小燕瞅了个空子告诉她哥哥周伯伯卖血的事,韩燕来听说后,立刻走到小院南屋看他。周伯伯见韩燕来进来,亲切地招呼他坐下,两人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客气。今天,在韩燕来的眼里,周伯伯不再是呕气的对手,他变成了非常可爱的人,他用从来没有过的敬爱语气说:
“周伯伯,你何必呢?他们又不是外人。自己也是有岁数的人咧。小心自己的身板骨嘛。”
“我不怎的,你陪他们说话吧。我到外边给你们看门去。”
“你不是还没吃饭呀?”
“不碍的,叫燕儿给我拿两块剩干粮就行啦。”
韩燕来回北屋时,才想起他带来的那封信。当时认为是给杨晓冬的,用米汤擦出字迹后,发现是肖部长写给银环的:
小环同志:从你的信中,看出你现在非常痛苦。不幸的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冷静地对待它。我们完全相信晓冬会忠于党的事业,任何情况下他会向敌人作斗争的。当然我们要想办法营救他。
你在这个问题上有错误。小资产阶级的温情,加上政治上的麻痹大意害了你。一个共产党员的政治嗅觉任何时候都要尖锐灵敏。你要好好地吸取这次教训。高自萍沦为叛徒的责任我也有一份,连续多日行军作战,没能及时派人把他替调出来。当然,最主要的在于他自己。本来参加革命,好比在大海里游泳,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安渡彼岸的。意志不坚立场不稳的人,是会沉沦没顶的。今天战争的环境是这样,将来和平环境也是这样。另外,目前时局很紧张,蒋介石从分裂倒退走向投降,他命胡宗南撤退同日本对峙的河防大军,去包围陕甘宁边区。日本鬼子乘此机会调兵遣将准备进行秋季“大扫荡”,在这个紧急关头,内线工作需要动员一切力量,打击敌人,配合根据地进行反“扫荡”,偏你们在这时候发生了意外……
另页信纸上写着:
前信没写完,又发生了新的情况,根据确息,肯定杨晓冬是越狱出来了。但目前尚无下落。另外,梁队长和一个队员又被捕了。不幸事情连续发生,牺牲代价颇为重大。在这种情况下,希望你能振作精神,坚持住阵地。首先找到杨晓冬,如果已经找到了他,急速来一回信。然后探听梁队长的下落,并设法营救他们。听说那个伪军官表现还不坏,军区指示要加紧争取他,我们分析,只要工作进行的好,他可能……
杨晓冬看完信非常感动地说:
“党和上级对咱们是多么关心,多么信赖,又抱了多么大的希望呀!咱们这些党员,给党作了些什么呢?我个人首先应该从思想上行动上检查。我的领导工作没搞好,要负最重要的责任。但同志们的想法又怎样呢?你想着叫我缩着脖子躲在你家,一动也别动。你怕我在这里呆着危险,要把我送出省城去。这些问题都是属于什么性质呢?真要提到原则高度,我看可以说是军事上的逃跑退却,政治上的右倾惜命,这样下去我们要犯大错误的。”杨晓冬作了个停顿,银环和燕来互相警惕地交换着眼色。接着杨晓冬说:“现在,根据肖部长的指示,我们要刻不容缓地行动起来。银环!你今天就出发,先找蒲小蔓再找关敬陶,打听梁队长他们的下落,跟姓关的挑明,在最短期间,我要亲自同他接头。燕来要加紧争取那几个工作目标。张小山既打进去了,叫他一定隐蔽好,最好叫他调离仓库,到要害部门去,争取在最短期间内,把分区介绍给咱们的几个关系接上头。对小汤进一步争取教育,提高他的政治觉悟,还可利用拜盟兄弟的方式团结一些人。不要对扛枪的士兵看不起,在敌人营垒里,有一支枪听我们使唤,对我们说就是个重大的力量,对敌人也就是致命的威胁,你忘记军区参谋长告诉咱们的话吗?”
“你再说说吧!”韩燕来并没忘记,愿意叫他再说一遍。
“他不是说,在对敌人作战的时候,连咱们内线的力量都估计上吗?”
燕来和银环分头出发了。杨晓冬出来到院里散步,瞥见小燕蹙着眉头,杨晓冬看着她有心事,把她叫住问:
“小燕儿,这一阵生活困难吧?”
“生活困难是小事,我们过惯了苦日子的。”
“大伙都不在家,剩下你一个人闷的慌?”
“我也不怕闷。”
“对谁有意见,你说说吧?”
“我对谁都没意见,对我自己有意见。”
“说说你的意见吧!”
“杨叔叔!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个党员参加你们的会呢?”
“哈哈!小燕子呀!”杨晓冬知道她在窗外听了他们的谈话。“你年岁小呀,没有这么年轻的党员。好好的干吧!迟早你会成为共产党员的。”
掌灯以后,周伯伯同小燕又去修改翻眼,剩下杨晓冬一个人,想看书又看不下去,翻开伪报,看见敌酋大东亚首相青木劝蒋介石投降的消息,他扔下报纸,心烦意乱,刚想躺下休息,听得后门连续轻弹了四下,知道是银环回来了,他疾快出去接她,黑暗中,银环看到是他开门,心里特别温暖,进来先同他握了握手,正待回身插门,听见苗先生从外面喊:“别关门,别关门!”随着话音他抱着个大西瓜进来了。进门开了路灯,一眼瞧见杨晓冬,他热情地高声说:“杨先生,是你,久违啦,听小燕说你回北京了。才回来呀,请,请先到我家里坐。”杨晓冬根本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碰上他,既然碰见了,总得周旋一番。他一面搭讪着说话,暗暗递了银环一个眼色,叫她先回小燕家去。银环会意了,侧身穿胡同奔向后院,不料行到中门,正与开门迎接丈夫的苗太太撞个满怀,苗太太见到银环,一手拉住不放,拉拉扯扯地把两人都让到家里作客了。银环同苗太太到内屋,苗先生同杨晓冬在外间。杨晓冬稍作寒暄后,为了解除房东的怀疑,他不断讲说北京的生活和物价情况,话头转到时局时,苗先生小声说:“现在时令可不太平呀,听说有个共产党越狱一天一夜,被抓住在西关枪毙啦。”杨晓冬想摸摸对方的底,结果苗先生知道的情况并不多。他小心地应付他一番之后,同银环托词出来啦。回到后院,杨晓冬问苗太太净说什么,银环说都是日常生活小事,杨晓冬便把苗先生讲的告诉她。银环听了说:“你看这话里有话没有?”杨晓冬说:“我看没什么事。你汇报一下出去的情况吧!”
银环说她先到了关家,关敬陶不在,通过小陶调查的结果,得知在菜市口毙人的时候,确实抓捕了两个人,说不清是不是八路军,在治安军只押了一个小时,就送到日本宪兵司令部。银环说她接着去找蒲小蔓,她们还不知道有捕人的消息,以后小蔓的妈妈说,两天以前特务们到处给宪兵队找做饭的,小蔓她妈想着把她们的邻居卖水的介绍了去。
杨晓冬插话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呢!”
银环点头说:“我已经同她们母女谈好了,说把一位会做饭的赵伯伯给他们介绍去。我指的是老赵,他在伪治安军司令部里不是提心吊胆吗,叫他去好啦。”
杨晓冬考虑了一会说:“老赵未必合适。我看周伯伯好些,有小燕这个好助手,里外传信方便。你到洞里把他们爷俩叫回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周伯伯和小燕浑身泥土站到灯前了。杨晓冬吩咐银环到外面听着动静,他把去宪兵队做饭的事谈的很仔细,请他们表示意见。
小燕满口赞成:“周伯伯去太可以啦。白天出门做饭,晚上回家干活,两边都不耽误,耽误也不要紧,大小活儿我兜揽着。”
杨晓冬见周伯伯默不作声,知道他性格梗直不能勉强,笑着向他说:“周大哥,你说说,看有什么困难?”
“我不是怕难,单是做饭,我闹一气。可还有工作咧。”
小燕见他推辞,急遮拦说:“工作你就学着点呗。左不过是探听点情况。刚才不是说过,有困难时节,我进去帮助你。”
周伯伯感到小燕有意逞能,瞪了她一眼:“小燕!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三头对面把话说清楚娄,我进去可就管做饭,工作的事儿,都放在你的两个肩膀儿上。”
杨晓冬说:“周大哥,你只答应去做饭就行,能进去做饭,就是一件大事呀!”
周伯伯说:“这样我没二话。小燕儿,走,咱们接着挖去!”
这时,院中放哨的银环进屋来了,她说刚才听到有人来找苗先生,请他到一家杂货铺里去打牌,她感到这件事挺蹊跷。今天晚上,偏偏碰上苗先生,又赶上有人找他打牌,她问小燕,苗先生有没有打牌的习惯,小燕说从他家经济上宽绰了以后,他就不断摸索着打小牌,苗太太为这件事非常反对他。杨晓冬对银环说:“门口遇见苗先生,纯粹是偶然性,不要神经过敏吧!”
银环乘势说:“我过去太麻痹啦,现在过敏点好。我们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今夜若没有动静,小燕明大跟我联系一下,咱们想法把周伯伯的事办妥当娄。”
二
炎炎夏日,绿树浓荫覆盖着河坡,护城河里缓慢地流着清水。水流冲击着嫩绿色的苲草,翻上倒下,时沉时浮,苲草上落了一只蜻蜓,身随苲草浮沉,不时展翅起飞,旋即落下。小汤凝视着蜻蜓这个起飞又降落的动作,内心很紧张地等候领导人对他的指示。并肩蹲在他身旁的韩燕来,看了看四下无人,抓紧机会说:“外边领导同志指示我们,不要光说空话,把问题具体起来,比如明天发生重大的事情,要你我拿出枪来,参加战斗。你我能不能,敢不敢?”
小汤楞了一会儿,扭转头说:“我受你的领导,你说吧!”
“我这么看,你被人家宽大放回来,我受过人家的恩惠。领导上一举一动都是为国家为穷人,帮助他们就等于帮助自己。现在断然求到咱们头上,依我看,不能含糊,要拉跟着拉出去,要打跟着干一场,咱们光棍汉没什么牵挂的,你说呢?”
“我没犹豫的,这里混,穿上二尺半,当个传令兵;离开,没亲人没产业,两脚一迈就搬家。”
“你思想上怎么样,贪恋城市不?有没有到山沟去的勇气?”
“别净开导我啦,我不是三砖打不透的。”
“这太好啦,将来大事成功,为人民出力,为你干娘也算报了仇。呵!”韩燕来忽然想起张小山的事,不由地向北面苇塘瞧了一眼。“我托你给小张找的差使,办妥当了吗?”
“说虽说好啦,最好咱们同他一块谈谈,我那个叫苏兴旺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