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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明朝谋生手册-第11部分

小说: 明朝谋生手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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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然知道,本宪准你置辩!”

    汪孚林最怕遇到的就是那种急躁不听人话,上来就喊打喊杀喊革功名的提学大宗师,如今听到上首这位干脆利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他登时心中一宽。尽管他早就为了今天的情形暗中演练过很多遍了,这时候还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和话语,这才开了口。

    “其一,学生乃是家中独子,二老素来督促极其严格,自启蒙以来,日日读书不辍,虽三九三伏,读书不得少歇。父亲常年奔波在外,每逢有家书送回来,必然是以劝学为主。”

    这是笔记里头看来的,此时汪孚林自然说得理直气壮:“此前道试在即,家父捎来的家书上,严令学生在家安心备考,不许离开半步,否则即为忤逆不孝。家母前往汉口一为侍疾,二也是因为她精通算学,能够帮助家父。我歙县好学之风深入人心,虽乡野也有社学,不孝者乡里千夫所指,试问学生如若不孝,本村长辈乡亲何以一路相送至城中?”

    一口气说到这里,见座上大宗师不置可否,四周的生员之中却传来了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而后又归于寂静,汪孚林才继续说道:“其二,学生从前除却这三场考试,就没有出过松明山村,县试之前又和老父母素昧平生,何来作弊之说?众所周知,县试、乡试、道试,名次如何本就未必一定,既是平日积累,也有临场运气。若是县试名次高,道试虽取中却在末位,这就是作弊,那过往数百年,有多少先贤亦会遭此污蔑?有多少考官要蒙不白之冤?”

    生员之中,大多数人和汪孚林都不甚熟悉,只觉得这位附生在外头看了一场杀威棒之后还能口若悬河,心理素质和临场发挥都颇为可观。只有人群中的程乃轩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暗想这是从前与人觥筹交错间,显得很不擅长交际的那位贤弟吗?

    这先后两次回答,汪孚林知道这些反驳虽说有力,却绝对称不上严密到无可辩驳。换言之,那就是空口说白话,仅此而已。反正他真正的重心在于最后一条买侄为奴,这会儿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拿出杀手锏,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只听明伦堂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嚷嚷:“大宗师为小民做主!那汪孚林不是买侄为奴,而是逼侄为奴!”

    堂上督学御史谢廷杰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到明朝中叶,天下各省方才全都设立了专门的学官,其余省份都是以按察司副使为提学,南北直隶则因为不设按察使司,于是以巡按御史来提督学校,每年的乡试主考官也往往要报请朝廷另外派人,督学御史从旁辅佐。所以,他这个提学大宗师刚上任不久,也打算抓紧时间,争取三年之中各府县每年录取一批生员,把成绩做出来,谁知道刚走就闹出了这样的舆论!

    他恼火地一拍扶手,对左右喝道:“出去给本宪查看,究竟谁在外咆哮呼号!”

    御史巡按地方,除却书吏之外,往往还会调一两个国子监的监生随行,算是给后者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日后也可以凭借这样的履历来入仕,但多半当个杂佐官就到头了。谢廷杰带来的就是这样一个年方四十的老监生,闻言立刻应喏而出,不多时便复又进来行礼道:“大宗师,外间一男自称是汪孚林族侄汪秋,其弟为汪孚林强买为奴,请求大宗师为他做主。他还说,那张卖身契是假的,乃是汪孚林买通歙县户房一个典吏,盖的是用一块豆腐干刻的假印!”

    刹那之间,明伦堂上一片哗然。这种内幕实在是太劲爆了,哪怕大宗师当面,也没人能够抑制得住交头接耳的冲动。

    而作为今日主角的汪孚林,此刻也不由自主张大了嘴,竟有一种哈哈大笑的冲动。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狠心虐待亲弟,又将其出卖他人的汪秋,竟然还在当时那张卖身契上藏着这一招,然后在这种要命关头发作了出来。

    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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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猪一样的对手

    如果这时候有人一直暗自观察督学御史谢廷杰的脸色,那么也许会发现,最初升堂见生员的时候,这位大宗师并没有太大的盛气,笞责的那个生员更是一点都不冤枉,此人在县学连续三次科考中都落在最末一等,甚至还有科考作弊的传闻,故而才在大宗师亲自考课后,挨了一顿竹笋烤肉。而等到汪孚林上堂之后,谢廷杰也没有动辄大怒诘责,而是给了对方置辩的机会。但此时此刻,这位年纪不小的提学是真怒了。

    等到汪秋一上堂,他便厉声问道:“你既然说汪孚林逼侄为奴,甚至于卖身契上弄虚作假,此中情形,给本宪一五一十全都说清楚!”

    汪秋很光棍地往汪孚林身旁一跪,磕了个头后便直起腰说道:“大宗师,小民家里父母过世之后,便和弟弟相依为命,纵然家中再穷,又怎会有货卖亲弟的念头?是汪孚林见小民那弟弟年方八岁却生得俊俏,于是有不良之心,故而趁小民新得长子,却欠下不少外债的当口,逼小民将亲弟卖了给他!而且,他知道户房刘司吏为人一丝不苟,必定不会准许这等血亲买卖,便买通了户房钱科典吏万有方,在卖身契上盖了豆腐干上刻的假官印!”

    说到这里,汪秋竟是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袱,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后,赫然是一块已经长毛了的豆腐干,他举起给众人看了,就只见下头还留有印泥的痕迹。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汪孚林一眼,这才朗声说道:“这是学生从万有方处偷来的假官印,可以请汪孚林拿出我那亲弟的卖身契来,验看这印鉴是否一致!也可以对照这一个多月来,经户房钱科典吏万有方之手出具的其他公文,看看是否一模一样!”

    要不是知道这场一个小秀才引起的风波后头,还有更多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名堂,自己一直有些投鼠忌器,听到这里,谢廷杰一怒之下简直想立刻革了那汪孚林的功名。然而,他怒气冲冲地往汪秋身边那小秀才脸上一扫,却只见其非但没有露出半点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镇定得有些过了头,嘴角还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此中有鬼!

    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谢廷杰便立刻开口喝道:“汪孚林,你可有话说?”

    “既然汪秋告学生逼侄为奴,那学生提请大宗师,将汪秋之弟汪金宝宣召上堂。”

    “大宗师,汪孚林身为生员,却不顾同宗之亲,我那弟弟不过一八岁孩童,慑于淫威,纵使对质也未必属实,还请大宗师明察!”

    见汪秋连这种打预防针的话都说出来了,汪孚林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宗师,学生请宣召汪金宝上堂,不是为了对质。一个八岁孩童,只要稍加威逼胁迫,不足以当成陈堂证供,学生既然从小读圣贤书,当然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不是为了对质?

    此时此刻,包括程乃轩在内的不少生员糊涂了,汪秋则有些发懵。谢廷杰满心怒气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只淡淡地说道:“准,提汪金宝!”

    当金宝出现在明伦堂上时,赫然双眼通红,仿佛才刚刚哭过。当他跪下磕头之后,竟是讷讷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在学宫之外,他已经见过汪秋和刘三了,被狠狠胁迫了一番。如今面对的抉择,着实让他五内俱焚,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提学大宗师在上,金宝,把《中庸》从头开始背来给大宗师听听。”

    如果这时候是让他作证说话,金宝定然不知如何开口,可听到是背书,他立刻恢复了连日以来养成的本能。而且,这也能让他平静下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明伦堂上突然传来了这琅琅书声,从前常常在此读书的生员们登时面面相觑,正中主位上的谢廷杰先是狐疑,渐渐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跪在那里的汪秋只觉得此刻这一幕对不上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心情一时七上八下,怎么都不明白汪孚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金宝一口气背了数百字,汪孚林才出口将其打断,随即拱手对谢廷杰说:“大宗师,适才金宝所背《中庸》数章,未知可有任何谬误?”

    “没有。”

    得到这言简意赅的两字回答,汪孚林便笑了笑:“歙县千秋里松明山村虽则并不算富庶,但村中有社学,社学之外还有私塾,乃是几家大户联合出资,但使族中幼童,全都能够入学启蒙读书认字,如果是家中贫寒却资质好的,甚至能够得到一定的资助。但是,金宝现年八岁,却没有上过一天学。”

    没有上过一天学,却能背出大段中庸,没有磕磕绊绊,也没有半点错误?

    眼见得四周围那些目光尽是质疑,汪孚林不慌不忙,继续说道:“而他却从小好学,但凡有空就会去学里偷听,短短两年间,竟然已经能够背出四经,而且还靠着捡别人的字纸,用树枝在泥地上习练,于是学会了写字。可是,这样放在别家定然会视若读书种子的珍宝,却在他兄长发现之后遭到连番毒打!”

    说到这里,汪孚林一下子翻起金宝背上的衣衫,露出了那斑斑旧伤。他提高了声音,一时整个明伦堂中都是他的咆哮在回响。

    “歙县县衙也好,徽州府衙也好,全都有的是最了得的仵作,金宝身上伤痕是新是旧,想必全都能够轻易验看得出来!金宝这个狼心狗肺的兄长,只因为弟弟不是一母同胞,便将弟弟的生母卖到了远处,便将弟弟当牛做马,而且生怕其读书认字之后,将来有出仕为官,出人头地的机会,竟狠心让如此良才美质踩在尘泥里,将其卖为奴,让他一辈子不能翻身!”

    这都是汪孚林在结合种种迹象之后做出的推断,可是,在他出其不意地用金宝背诵中庸这样一种方式,将其好学且资质优秀这一面摆在所有人面前之后,几乎无人怀疑他此话的真实性。只有汪秋本人一下子惊慌失措,慌忙连连叩头。

    “大宗师不可听他一面之词,定然是汪孚林诡诈,趁着将金宝收在身边这一个多月,趁机教他读书,金宝会背的不过这数段而已……”

    “我诡诈?中庸,论语、大学、孟子这四书,金宝全都能倒背如流!若是谁人原本目不识丁,只一个多月便能将四书尽数记熟,谁敢说不是良才美质?金宝自从跟了我之后,我无意中发现此节,便许他读书写字,书房之中所有经史典籍尽他翻阅,如若大宗师不信,可以当堂考核!”

    尽管已经信了八分,但汪孚林既然说了,谢廷杰少不得立时考证。而有汪孚林挡住了汪秋那可以杀人的视线,金宝面对的又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诵读,最初还有些紧张,一来二去便渐渐回复了过来,竟是对答如流。十几条经义考问之后,谢廷杰便欣然点了点头。

    “若仅仅是偷学便能够如此,确实是良才美质。不过……”

    他倏然话锋一转,声音一下子转厉:“汪孚林,你既是知道此子好学上进,又是你族侄,怎能让其屈身为仆?”

    汪秋这才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他立刻哭天抢地道:“大宗师所问正是正理,他若是真心体恤我这弟弟,又怎会待他如同隶仆……”

    “大宗师问得好!”汪孚林不等人把话说完,立刻高声应答了一句,当即从袖子中拿出了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继而转身对着身边额头碰得通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汪秋看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汪秋,早在你硬是好说歹说要把亲生弟弟卖给我之后,我就觉得不妥,因此便去禀告了族长。知道你苛虐亲弟,又将其卖为奴仆之事,族长痛心疾首,他知你滑胥,生怕此事万一另有变故,你会将亲弟卖到外地,让同宗血脉流落在外,便出了过房文书,将金宝于我为养子!你在族中素来蛮横,为防此事引来聒噪,族长和我方才隐忍不言,只想着有卖身契在,再改了户籍,我就可以将金宝当成儿子一般养。”

    幸亏因为秋枫的事,他对那户房刘司吏很不感冒,请舅舅办户籍的时候另外转托了人,不使那位户房掌案察觉。

    “这不是卖身契中的卖为义男,而是有族长见证的过房为子。我只年长金宝不过六岁,但同宗昭穆有序,长他一辈,自信比他这狼心狗肺的兄长,更能够做到为父之责,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立身处世!虽是养子,不是嗣子,但只要我一日有一口气,金宝就能一日安安生生读书,将来即使我有了亲生儿子,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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