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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72部分

小说: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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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看出了是怎么一回事。“准是去接阿克西妮亚,”他一面往车上套着瘸腿的骤马,一面对伊莉妮奇娜挤了挤眼说。果然不出所料,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是受了司捷潘的嘱托到亚果得诺耶去了。司捷潘嘱咐她说:“你去问问阿克西妮亚,是否愿意忘掉过去怨仇.回到丈夫身边来?”
  这一天,司捷潘完全失去了原先的镇静和安然神情,黄昏以前他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在莫霍夫家的台阶上坐了半大,跟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和“擦擦”谈德国的情况,谈他在那里的生活,谈路过法国,漂洋过海返回俄国一路上的情形。他倾听着莫霍夫诉苦,不断地看看表……“
  黄昏时分,女主人从亚果得诺耶回来了。她一面在夏天厨房里做着晚饭,一面讲给司捷潘听,说阿克西妮亚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大吃一惊,盘问了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但是斩钉截铁地拒绝回家来“她有什么必要回来呢,在那里过着阔太太样的生活。现在养得可水灵啦、脸蛋儿又白又嫩。重活儿不沾手。还要怎么样呢?穿的可讲究啦,你想都想不出来平常日子,穿的裙于简直像雪一样白.两只小手干净又干净……”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往肚子里咽着羡慕的回水,叹息着说。
  司捷潘的颧骨鲜红,低垂的浅色眼睛里,忧愤伤感,怒火时隐时显。他竭力控制着哆嗦的手,用勺于舀着彩釉杯于里的酸牛奶,故作镇定地问:“你是说,阿克西妮亚在炫耀她的优裕生活吗?”
  “这又有什么不应该呢!谁也不会反对过那样的生活”
  “她问起过我吗!”
  “那还用说!我一说到您回来啦,她的脸上刻变得煞白。”
  吃过晚饭,司捷潘走到自家荒草满径的院子里。
  短促的八月黄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夜凉如水,簸谷风车烦人地在呱呱随地悲鸣,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喊叫声。人们顶着点点淡黄的月光,在习以为常的艰难生活中挣扎:他们正在簸扬白天打好的麦子,运到谷仓里去。新打下的小麦的热烘烘的刺鼻气味和糠尘笼罩着村庄、校场一带有架蒸汽打麦机在呼哧呼哧地响,狗在汪汪地叫。远处的打谷场上回荡着悠扬的歌声。从顿河上吹过来淡淡的潮气。
  司捷潘靠在篱笆上,越过街道,久久地凝视着顿河的流水,凝视着月亮斜照在水面上映出的一道婉蜒曲折的火焰似的波影。河上波光涟漪,流水滚滚。河对岸的白杨树行昏昏欲睡.忧伤悄悄地、强有力地控制了司捷潘。
  大快亮的时候,下起雨来,但是太阳出来以后,云消雨歇,又过了两个钟头,就只有已经于结在车轮上的污泥还使人想起曾经下过雨上午,司捷潘来到了亚果得诺耶。他心情激动地把马拴在大门边,一溜歪斜地往下房走去。
  宽敞的、衰草遍地的大院于里一个人也没有。一群母鸡正在马棚边的粪堆上乱刨觅食。一只像乌鸦一样乌黑的公鸡站在倒伏的篱笆上独步。它一面招呼母鸡过来,一面装作在啄食篱笆上爬的红瓢虫。几条肥壮的猎狗躺在车棚边的阴凉里。六只黑花斑的小狗儿,把母亲,一只年轻的、初次生崽的母狗按倒在地上,支着小腿吃起奶来,把蔫瘪的灰奶头神得长长的;露珠在主宅的薄铁屋顶上晶莹闪亮。
  司捷潘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走进卜房,问一个肥胖的厨娘问:“我可以见见阿克西妮亚吗?”
  “您是什么人哪?”那个厨娘用围裙边擦着汗淋淋的麻脸,很感兴趣地问。
  “这您不必打听。阿克西妮亚在哪儿呀!”
  “在老爷那儿。请您等一会儿吧。”
  司捷潘坐下,疲惫不堪地把呢帽放在膝盖上。厨娘把铁锅放进炉膛,手里的火钳叮当直响,全不搭理这位客人。厨房里充满了奶渣卷和酵母的酸味。苍蝇黑压压地落在炉口、墙壁和撒满面粉的桌子上。司捷潘聚精会神地在倾听,等待。熟悉的阿克西妮亚走路的声音好像把他从长凳上弹了起来。他站起身,呢帽从膝盖上掉到地上。
  阿克西妮亚端着一擦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丰满的唇角直哆嗦。她停住脚步,瘫软无力地把盘子抱在胸前,惊恐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司捷潘。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飞也似的离开原地,匆忙走到桌前,把手里的盘子放下。
  “你好!”
  司捷潘像在梦中一样,喘气缓慢、深沉、紧张的笑容使他的嘴唇咧开了。他默默地往前探着身于,把一只手伸给阿克西妮亚。
  “到我住的屋子里去……”阿克西妮亚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司捷潘拾起帽子.好像拿起一件很重的东西似的;血冲上了他的脑袋,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走进阿克西妮业住的屋子,他们就在一张小桌两边坐卜来,阿克西妮亚舔着十裂的嘴唇,哼哼着问:“你是打哪儿来呀?……”
  司捷潘像醉汉一样,毫无目的地、快活得很不自然地挥了挥手。那种喜悦和痛苦交织的笑容一直还留在他的唇边。
  “从俘虏营里……我找你来啦,阿克西妮亚……”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其妙地忙乱起来,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使劲撕开包布,手指哆嗦着,从里面拿出一只女式的银手跟表和一只镶着廉价蓝宝石的指环来……他把这些礼物放在汗湿的手巴掌上递给阿克西妮亚,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那张陌生的。被屈尊俯就的笑容弄得难看的脸。
  “拿去吧,这是带给你的……咱们在一起生活……”
  “我要这些东的干什么?你等等……”阿克西妮亚像死人一样苍白的嘴唇嘟哝说。
  “你拿去吧……别生气……咱们应该忘掉那些胡涂愚蠢的日子……”
  阿克西妮亚用手遮着脸,站起身来,走到床边。
  “都说你牺牲啦……”
  “这使你很高兴吗?”
  她没有回答;她已经镇定了一些,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丈夫,无目的地压整已经烫得非常平整的裙子褶;她把双手放到背后,说:“是你叫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来的吗?……她说,你叫我回你那里去……住……”
  “你去不去呀?”司捷潘打断她的话,问。
  “不去,”阿克西妮亚冷冷地说。“不,我不去,”
  “为什么?”
  “已经不习惯啦,而且也有点儿太晚啦……晚啦。”
  “我想重整家业。我从德国回来的路上——住在那里时也在想——我不断地想这件事……阿克西妮亚,你打算怎么生活下去呢7 葛利高里遗弃了你……或者是你又找到别的相好的了?听说,你好像跟地主的儿子……真的吗?”
  阿克西妮亚的两颊红得发烫,罩上了一层血晕,羞得抬不起来的眼皮底下渗出了泪花。
  “我在跟他同居。是真的”
  “我并不责备你.”司捷潘吃了一惊。“我的意思是,也许,你还没有决定怎么活下去吧?你跟他不会长久的。只是玩玩而已……现在你的眼睛下面已经长了皱纹……要知道,他一玩厌了,就会扔掉你——把你赶走一你将来有什么依靠呢?侍候人的生活还没有过够吗?你自己想想看……我带回来一点钱,等仗打完了,我们可以过得非常舒服。我想,咱们是能和睦相处的……我愿意把旧事忘掉……”
  “我亲爱的朋友,司乔帕,你从前怎么不这样想啊?”阿克西妮亚流着快活的眼泪,声音哆嗦着说,她离开床.直走到桌子跟前来。“想当年,你把我美好的青春捣得粉碎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想啊?是你把我推到葛利什卡的怀里去……是你把我的心折磨枯稿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折磨我的吗!”
  “我可不是来算旧账的……你……你怎么会知道呀?我为此遭受了多人的痛苦;我真想另过一种牛活,一想起……”司捷潘久久地瞅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慢吞吞地吐着字句,好像这些话是从嘴里抠出来似的。“我想念你……想得心里火烧火燎的,血都烤干了,在心里凝结了……我日夜都在思念你……在那里,我跟一个德国寡妇同居……日子过得很阔绰——可是我扔掉了她……思归心切……”
  “想过太平日子啦?”阿克西妮亚使劲翁动着鼻翅问。“想要重整家业啦?大概还想生儿养女,有个老婆给你洗洗涮涮,伺候你吃喝,是吧!”她不怀好意地、恶毒地笑了。“办不到啦,耶稣救主!我老啦,你看已经满脸皱纹……而且再也不会生孩子啦。现在是给人家当姘头,而姘头是不能养孩子的……你要的是这样的女人吗?”
  “你变得真能说啦……”
  “就是这么块货。”
  “那么说,你是不回去了?”
  “不去,不回去。不回去。”
  “好吧,祝你健康,”司捷潘站起身来,尴尬地把手镯放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又放回桌子上。“等你回心转意的时候,就通知我。”
  阿克西妮亚把他送到大门口。瞅着从车轮子底下飞出来的尘埃,洒满司捷潘宽厚的肩膀。
  她的眼里涌出辛辣的眼泪,不时抽泣着,哀叹着自己重又陷于飘零的生活,模糊地想着那此没有兑现的梦想。当她一听说叶甫盖尼再也不需要她了,又听说丈夫回来,就决定回到丈夫那里去,重新享受点儿从未享受过的幸福……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盼望着司捷潘来看他,但是一见到低声下气驯如羔羊的司捷潘,——于是反常的高傲心理,不允许她这个被遗弃的女人再留在亚果得诺耶的反常骄傲心理在她心头横冲直撞她不能控制的怨恨支配了她的言行。她想起了从前受的委屈,想起了这个人和他的两只大铁手给她带来的种种灾难,其实她是愿意跟他破镜重圆的,心里也为自己的行径震惊,但是却喘息着,吐出了这样刺人的话。
  她又向走得越来越远的马车瞥了一眼。司捷潘摇晃着鞭子,消逝在道旁低矮的紫色苦艾丛里……
  第二大,阿克西妮亚领到了工钱,收抬好行李。跟叶甫盖尼分手的时候,哭诉说:“请原谅我的过错,叶甫盖尼·尼古拉耶维奇。”
  “哎呀,你这是怎么啦,亲爱的!……不管从哪方面说,我都应该感谢你呀。”
  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窘态,说话的声调故意装得很快活。
  她走了。黄昏时候回到了鞑靼村。
  司捷潘跑到大门日去迎接阿克西妮亚。
  “你来啦!”他笑着问。“彻底回来了吗?我可以希望你不再走了吗?”
  “不走啦,”阿克西妮亚简单地回答说,痛心地四下打量着倒塌殆半的房屋和长满胭脂菜和杂草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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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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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离杜尔诺夫斯克镇不远的地方,维申斯克团与后退的赤卫军部队相遇,进行了第一次战斗。
  葛利高里·麦列霍夫指挥的一个连,在中午时分占领了一个树林和杂草围着的小村子;葛利高里命令哥萨克们在横贯全村,已经冲出一道浅沟的小河岸边的柳荫里下了马一不远的地方有几处泉水从黑色的稀泥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泉水冰凉冰凉的;哥萨克们用制帽舀起泉水拼命地喝,然后又舒服地哼哼着把制帽扣在汗淋淋的脑袋上,正午的太阳高悬在被暑热蒸烤得昏昏沉沉的村庄上空。大地简直要熔化了。炎热的太阳晒得青草和柳树叶无精打采地垂下来,可是小河边的柳树荫里却阴凉阴凉的,潮湿的土地长满了牛花和别的茂密的杂草,碧绿一片;小河湾里的浮萍都像讨人喜爱的姑娘的笑脸在闪动;远处,小河转弯的地方有几只鸭子在水里呱呱乱叫,拍打翅膀。马打着喷鼻,直往水边挣,咕卿咕卿地踏着稀泥,挣脱人手里的缓绳,跑到河中间去,踏浑了河水,用嘴唇寻觅着清新的水流。热风从它们垂下去的嘴唇上吹下一粒一粒的晶莹的大水珠。吹来阵阵马蹄搅起的河底污泥和水藻散发出来的硫磺气味和被河水冲刷和泡烂的柳树根又苦又甜的气味……
  哥萨克们刚刚说着话、抽着烟在牛花丛里躺下来,侦察兵回来了。“红军”这两个字一下子就把大家从地上轰了起来、人们紧立了马肚带,又到河边去,灌满随身带的水壶,喝得饱饱的,大概每个人都在想:“也许还能喝到这样清亮的、像小孩的眼泪似的好水,也许再也渴不到了……”
  他们在大路上越过小河,便停了下来。
  村于外头,距离约一俄里远,敌人的侦察队在野艾丛生的灰沙土岗上移动,八个骑兵警惕地向村于走来。
  “我们去把他们捉来!你答应吗?”米吉卡回科尔舒诺夫向葛利高里建议说。他带着半排人迂回到村外去;但是侦察队一发现有哥萨克兵,就掉转马头回去了。
  过了一个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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