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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梼杌萃编-第6部分

小说: 梼杌萃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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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首旁边椅子上坐着。周敬修父女还未交谈,贾端甫又讲起京里做官的话来,又是半天才祝周氏太太才问了一声:“娘这两天可好?”周敬修道:“好的,只是狠记挂你,说过一天要接你回去玩玩。”周氏太太看贾端甫没有搭腔,也不敢贸然答应,只含糊糊的应了一句。周敬修又问:“前天送来的三十块钱收到了么?这个月想也够用了。”周氏太太说了一句:“收到了。”贾端甫接着道:“丈人爹爹,家用呢,三十块倒也可以敷衍,但是我既在家里,这官场来往是免不了的,茶水灯烛、轿钞赏封,一切开销自然不少,还要开贺请酒,这两个月的用度竟拿不定呢,请你老人家再送二百块钱来罢。”那周敬修把眼睛瞪了一瞪,又不好回答,只好勉强答应。正在谈着,只见那个张全又走到转堂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帖子,叫刘妈来,回说花布捐王大人来回拜。贾端甫便邀了周敬修到外面去坐,可怜他父女两个见了面,彬彬有礼的坐了半天,一句家常话也没有能谈,这也真是做了官太太的苦处。走到厅上,周敬修恐怕王大人要进来,匆匆就走。
  贾端甫送了丈人,然后叫管家出去挡驾,那晓得一挡倒也挡住了。
  到了第四天的饭后,贾端甫不能不到丈人家去了,穿了衣帽,坐了轿子,带了跟班,来到丈人家里。周敬修连忙接到店门口,邀进店堂背后客座里。贾端甫倒也行了一个大礼,谢了他丈人,然后又到里头替丈母也磕了头。他那小舅子也从村馆里回来,同姊夫见了礼。贾端甫送了他一个墨盒子,两校开过了的笔,说是他殿试的时候用的,替他发兆,将来也像他一样。
  周敬修夫妇两个欢喜的了不得,赶着教出店的去弄点心,又要留女婿吃饭。贾端甫说这倒不必,今天是州里请我,稍为坐一坐就要去的。谈了一会,看了一看表上,已有四点多钟,叫提轿子再拜两家客,就到州里去吃饭。周敬修知道不能再留,只得送他上轿而去。这贾端甫家本寒素,父母又见背得早,平日来往的亲戚本不多,这回中了进土,本地官府又同他来往的厚,那些人看了十分羡慕,只要是有弯子可以叙得过来的,都来上门认亲。也有读书的,也有做生意的,也有当衙门的,不过总想在他面子上治点光,或在官府面前说两句话,或荐个把小小的馆地,也是好的。就是他那两个娘舅莫仁、莫信,有多年不通往来,这回也先上门来替外甥道喜,还要过来帮忙。在贾端甫呢,本来不愿意把惹这些人的,因想了一想,一来是桑梓之情难却,二来就要开资,这些人既来认亲,那有不送些资仪的,积少可以成多,大处不可小算,至于以后的事再想法子撒开他们,也不难的。当时也就不十分拒绝。忙了几天,贾瑞甫又去上了几处本支的祖坟,拣了日子开贺,官场生意亲友人等多多少少的都送了些贺仪。就是那位龙师爷,当时彼此虽然不欢而散,此时也还送了四块钞。到开贺之后结算下来,总共也收了有三四百块钞的光景,也就不算少了。
  他开贺是挑了两个日子,一个日子请官场,一个日子请的是本城亲友。到了请亲友这天,把三间厅的隔板打通接着廊檐,勉强摆了十二桌,幸亏都是借的板凳。若用椅子就万摆不下了,却是坐的满满的。贾端甫各桌送了酒,坐在中间檐口末席相陪。
  上了两道菜,让了几杯酒,贾端甫举着杯子向着各席道:“今天蒙各位高亲贵友赏光,我贾崇方不胜荣幸之至。我却有句话要趁着各位高亲贵友通同在坐先告过罪,望各位干了此杯,听我贾崇方一言。”
  大家皆略略举了一举杯子,侧耳静听,寂然无哗,只听见贾瑞甫说道:“我贾崇方,托众位福庇,得中两榜,通籍朝端,便是一个朝廷的命官,儒林的表率了,在国就要想做一个正色立朝的臣子,在乡就要想做一个守正不阿的绅士。但是要做名臣正绅,自然先打立品起,凡有替人说事荐馆等事,那是最干碍品行的,我可发誓不为,恐怕各位亲友不知,看见我做了京官常与地方官来往,有些事体要托我向官府关说关说,或是要谋个托征收厘金之类的馆地,要找我推荐推荐。那时,我要答应呢,坏了我的品行声名,那是我断断不肯的。若要回报,岂不叫来托的人下不去?所以,今日当着大众说明,望诸位高亲贵友,总要原谅,免得临时见怪。还有一说,我目今是个京官那不必说,将来提了员外,做了郎中,得了京察,放了府道,那时是做外官了。外官衙门最坏事的,就是官亲,你们不看见那时报里论的么,可谓将官亲的弊端,发挥净荆将来找放了外官,我那衙门里可一个官亲也不用,倘各位高亲贵友以俗情相待,到那时远道见访,不要怪我贾崇方无情,不但衙门里不能破例位置,就是盘川也分文不能送的,宁可将来回家尽情负荆请罪,在官的时候,可不能不惜守官箴的呢。”这一席语,说的各亲友面面相觑,默默无言,有两个善于奉承的读书人,还说端翁这话真是做官的正理,而且预先向大家说明,免得人家不知误犯,到那时进退两难,更是端翁忠厚待人的地方。只有那达怡轩在东首靠墙的一个桌上冷笑了一声,低低的说道:“做官的正不正、清不清全在自己,那里有会被人家带累的呢?
  我不信古来那些名臣正士,难道他都是断绝六亲的么?”贾端甫耳朵里。也微微听着两句,心里想道:他是个同年的举人,若同他兜搭起来,设或他再响响的说两句不中听的话,那时同他辩也不好,不同他辩也不好,倒不如装作不听见过去罢。这正是他的天禀聪明,一入仕途就会了这见风收帆的诀窍,无怪他将来要宦途得意呢。贾端甫把话说完,又拿着杯子劝着大家道:“我只顾说话,把众位的酒都耽误了,请干一杯。”一面又催管家斟酒。不多一会莱完席散,众亲友各自告谢而去。
  贾端甫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也到州里去过两次,惠荫洲也来谈了几回,又托惠荫洲写了几封信带在身边,先在场下,后到扬州、南京、上海、江苏各处官尝盐务、商号张罗了些,约摸也有千金左右,回到通州,已自腊月中旬。这天看见报上的电传阁抄,是傅中堂逐出军机创职回籍,却把厉尚书派在军机大臣上行走。他看见他的恩师进了军机,不觉怦然心动,就有个王阳在位贡禹弹冠的意思。忙忙收拾过年料理进京,只因要带着家眷走,不带老妈子,路上无人服侍,带老妈子,通州人听见进京,觉得路远得狠,要的工价甚昂,这是个日长岁久的事体,怎能不打算打算呢?张全乘机说道:“小的也只一妻一女,妻子本是北边人,女儿也方三四岁,本想带着进京,不如叫他路上服侍太太小姐,求老爷赏份盘川就是了。”贾端甫也觉得很便当,就叫他赶紧到扬州接了来。贾端甫计算,张罗的钱为数不多,又同他丈人商量硬要通挪一千银子。可怜这周敬修是个视一钱如命的生意人,怎经得这女婿左一次有一次的刮削呢?然而又因他官尊势大,有三分爱他的心,还有三分怕他的心。只得忍着肉痛,照数替他汇了进京。贾端甫算了一算,总共腰里有两千多金,京里还有印结可分三四年的用度,也可以敷衍得过,就带着这位周氏夫人、静如小姐、张全夫妇,连他那小女儿一齐动身。通州雇的男女仆人、烧饭的都开销了。
  周敬修还亲自带着几个出店的送他们到芦泾港,帮着搬东西上轮船。这驳船也就松了缆,开去了。
  贾端甫到了上海,在长发栈住了两天,搭了新济轮船,到了天津,坐火车到京,暂在杨梅竹斜街的斌升栈住下。第二天,赶紧到厉老师宅子里道喜。他是十点钟进内城的,在门房里坐了有一点多钟,老师方才回来。回事的把他的帖子送了上去。
  厉大军机一见大喜,就请在书房里谈了半天,留他同着吃了饭,同他说道:“近来我竟忙得狠,人家看了阔,其实没有甚么意思,不过朝廷的恩典厚,不敢辞。”贾端甫道:“老师是清望着于中外,不但朝廷倚为柱石,就是天下苍生,亦无不额手仰望的。”师生两人谈的甚为投契,到三点多钟,方才回去。次早到衙门里销了假,又在总部胡衕、老师宅子左近,找了几间小小的房子,把家眷搬了进去。江苏同乡翰林部曹,在顺治门外几处胡衕里住的居多。他却另有意见,一来离老师宅子近,何以时常过去授业,二来内城用度省些,三来他是个要讲道学的人,免得住在城外有些亲友要拉去吃馆子、听戏,坏了声名,多了是非。所以,住在哈达门内清静些儿。他晓得老师是不收礼的,只拣了在上海买的几件素色外国缎的女衣料,送与那位寡世嫂。看见几件衣料又狠中意,也就破例收了。从此他不时就到厉大军机宅里走走,门房里几位得用的回事、管家,也都混的狠熟,他到了宅子里,只要老师回来空着,总是他在面前陪着闲谈。若老师这天没空,他就躲在门房里不露面子。厉大军机看他来的时候无一回不凑巧,晓得他是个方正而又精细能干的人,并非那种一味古板迂腐无用的可比,心中格外喜欢,里头有甚军机事务,不时也就同他谈谈。他却是谨守温树不言之戒,从无丝毫漏泄,老师更加赏识。但是,他既是一位军机大臣的得意门生,天天可以同这军机大臣见面的,他虽然不肯同人家应酬,人家也争着要来同他亲近。他却狠有分寸,凡是他自己的同乡、亲友来找寻他,就一概正言厉色的回绝,说是我虽然常在敝老师处走走,但是所谈的皆是穷理尽性的学问,立身行己的功夫,至于朝政外事。我固一概不问,老师亦极不与我谈的。若要讲到说项推毂的话,我这位老师固是铁面无私,一毫关节不通风的。就是我兄弟也还知自爱,怎肯为人家滥作曹邱呢?那些人也就不敢强以所难。若是同厉大军机那一面有点瓜葛的人,要他在里头敲敲边鼓,说两句好话,他倒也乐于成人之美。而且他说话的法子又巧,候的时候又准,只要是他答应说的无不灵验,从不会碰钉子的。这些得到好处的人,也甚感激,遇着进京、出京、年下、节下,大约都有些馈赠的。
  只要这人送的诚实慎密,他倒也不肯过拂人情,总要照数笑纳的。如此两三年下来,他一个极清廉的穷京官,倒也不求富而自富。就是他那位管家张全,也沾光不少。可见只“财”之一字,只要运气来了,甚么官皆可以发得,也有个莫之为而为的道理在里头呢。
  这天,正在厉大军机那里闲谈,忽见外面回事的拿过一个手本、一个帖子来,手本上写的是同知衔指分广东试用知县增辉,帖子上是小门生增辉,上头黏了一个红签子,写的是系江苏通州直隶州知州惠椿之子。几个小字还夹着一封信,信面上是夫子大人安禀。贾端甫在旁一看,心里想道:这不是通州的增二少爷么?他怎么忽然到京里来呢?这回就是来找我老师的门路,可也碰在我的手里,且慢慢的叫他吃点小苦,他才晓得人不可以貌相呢。这厉大军机一面拆信一面说道:“惠荫洲的儿子也捐了官了,这倒不能不见呢,就请在那边小花厅坐罢。”
  究意这增朗之为甚么进京?恐怕的书还说他不完,请诸位停停再看罢。
  
  



                        


第四回    龙伯青忍辱绍箕裘 增朗之避风登仕服


  这位增朗之,为甚么丢着那最快活的少爷不做,跑到京里来呢?原来那增朗之的老翁请的那位钱谷龙师爷,自从把贾端甫辞了之后,另请了一位姓王的秀才,是个扬州人。这王先生不但做人圆到,笔下灵动,并且丝弦萧管、京调小曲,无一不精。到馆一个多月之后,每到放学的时候,就自己以此消遣。
  这男女两个学生,正是投其所好,也就跟着要学,这王先生倒也不吝教诲。谁知这两个学生读书的天份有限,学唱的天份甚高。那女学生更是天生成的一串珠喉,又圆又脆,唱起那小荣归来,虽只十一二岁的人,那一种轻倩柔媚之神,能令人魂消心醉,比那些西南营的姑娘要高得多了。丝弦到手就能成声,而且抱的式样、弹的指法都是不学而能,真是个生有夙慧的。
  就是那男学生,虽说逊于乃姊,喉咙却也不错,唱起那旦脚的昆曲京调,宛转如好女一般。这王先生见学有传人不胜欢喜,也肯尽心指授。不到一年工夫,这两位高足,于那唱歌音律科的学问竟能领得卒业文凭。龙老头儿有这一双儿女,又有一个千娇百媚的爱姬,还有一个克绍箕裘的令子,家道又很温饱,也可以娱此暮年。不料他财多身弱,老态渐增,初只步履需人,后则渐成瘫痪。当那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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