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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呼兰河传-第11部分

小说: 呼兰河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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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旁边围了很多人看热闹,祖父和我也在旁边看热闹。
    那小猪一被打上来,祖父就说他要那小猪。
    祖父把那小猪抱到家里,用黄泥裹起来,放在灶坑里烧上了,烧好了给我吃。
    我站在炕沿旁边,那整个的小猪,就摆在我的眼前,祖父把那小猪一撕开,立刻就
冒了油,真香,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东西,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第二次,又有一只鸭子掉井了,祖父也用黄泥包起来,烧上给我吃了。
    在祖父烧的时候,我也帮着忙,帮着祖父搅黄泥,一边喊着,一边叫着,好像拉拉
队似的给祖父助兴。
    鸭子比小猪更好吃,那肉是不怎样肥的。所以我最喜欢吃鸭子。
    我吃,祖父在旁边看着。祖父不吃。等我吃完了,祖父才吃。他说我的牙齿小,怕
我咬不动,先让我选嫩的吃,我吃剩了的他才吃。
    祖父看我每咽下去一口,他就点一下头,而且高兴地说:
    “这小东西真馋,”或是“这小东西吃得真快。”
    我的手满是油,随吃随在大襟上擦着,祖父看了也并不生气,只是说:
    “快蘸点盐吧,快蘸点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会要反胃的……”
    说着就捏几个盐粒放在我手上拿着的鸭子肉上。我一张嘴又进肚去了。
    祖父越称赞我能吃,我越吃得多。祖父看看不好了,怕我吃多了。让我停下,我才
停下来。我明明白白的是吃不下去了,可是我嘴里还说着:
    “一个鸭子还不够呢!”
    自此吃鸭子的印象非常之深,等了好久,鸭子再不掉到井里,我看井沿有一群鸭子,
我拿了秫秆就往井里边赶,可是鸭子不进去,围着井口转,而呱呱地叫着。我就招呼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孩子,我说:
    “帮我赶哪!”
    正在吵吵叫叫的时候,祖父奔到了,祖父说:
    “你在干什么?”
    我说:
    “赶鸭子,鸭子掉井,捞出来好烧吃。”
    祖父说:
    “不用赶了,爷爷抓个鸭子给你烧着。”
    我不听他的话,我还是追在鸭子的后边跑着。
    祖父上前来把我拦住了,抱在怀里,一面给我擦着汗一面说:
    跟爷爷回家,抓个鸭子烧上。”
    我想:不掉井的鸭子,抓都抓不住,可怎么能规规矩矩贴起黄泥来让烧呢?于是我
从祖父的身上往下挣扎着,喊着:
    “我要掉井的!我要掉井的!”
    祖父几乎抱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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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  


 


                                     第四章


                                       一

    一到了夏天,蒿草长没大人的腰了,长没我的头顶了,黄狗进去,连个影也看不见
了。
    夜里一刮起风来,蒿草就刷拉刷拉地响着,因为满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响声就特
别大,成群结队的就响起来了。
    下了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着烟,雨本来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
得特别大似的。
    下了毛毛雨,那蒿草上就迷漫得朦朦胧胧的,像是已经来了大雾,或者像是要变天
了,好像是下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腾着白烟。
    刮风和下雨,这院子是很荒凉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阳照在上空,这院子也一
样是荒凉的。没有什么显眼耀目的装饰,没有人工设置过的一点痕迹,什么都是任其自
然,愿意东,就东,愿意西,就西。若是纯然能够做到这样,倒也保存了原始的风景。
但不对的,这算什么风景呢?东边堆着一堆朽木头,西边扔着一片乱柴火。左门旁排着
一大片旧砖头,右门边晒着一片沙泥土。
    沙泥土是厨子拿来搭炉灶的,搭好了炉灶的泥土就扔在门边了。若问他还有什么用
处吗,我想他也不知道,不过忘了就是了。
    至于那砖头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已经放了很久了,风吹日晒,下了雨被雨浇。反
正砖头是不怕雨的,浇浇又碍什么事。那么就浇着去吧,没人管它。其实也正不必管它,
凑巧炉灶或是炕洞子坏了,那就用得着它了。就在眼前,伸手就来,用着多么方便。但
是炉灶就总不常坏,炕洞子修的也比较结实。不知哪里找的这样好的工人,一修上炕洞
子就是一年,头一年八月修上,不到第二年八月是不坏的,就是到了第二年八月,也得
泥水匠来,砖瓦匠来用铁刀一块一块地把砖砍着搬下来。所以那门前的一堆砖头似乎是
一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三年两年的还是在那里摆着。大概总是越摆越少,东家拿去一
块垫花盆,西家搬去一块又是做什么。不然若是越摆越多,那可就糟了,岂不是慢慢地
会把房门封起来的吗?
    其实门前的那砖头是越来越少的。不用人工,任其自然,过了三年两载也就没有了。
    可是目前还是有的。就和那堆泥土同时在晒着太阳,它陪伴着它,它陪伴着它。
    除了这个,还有打碎了的大缸扔在墙边上,大缸旁边还有一个破了口的坛子陪着它
蹲在那里。坛子底上没有什么,只积了半坛雨水,用手攀着坛子边一摇动:那水里边有
很多活物,会上下地跑,似鱼非鱼,似虫非虫,我不认识。再看那勉强站着的,几乎是
站不住了的已经被打碎了的大缸,那缸里边可是什么也没有。其实不能够说那是“里边”,
本来这缸已经破了肚子。谈不到什么“里边”“外边”了。就简称“缸磉”吧!在这缸
磉上什么也没有,光滑可爱,用手一拍还会发响。小时候就总喜欢到旁边去搬一搬,一
搬就不得了了,在这缸磉的下边有无数的潮虫。吓得赶快就跑。跑得很远地站在那里回
头看着,看了一回,那潮虫乱跑一阵又回到那缸磉的下边去了。
    这缸磉为什么不扔掉呢?大概就是专养潮虫。
    和这缸磉相对着,还扣着一个猪槽子,那猪槽子已经腐朽了,不知扣了多少年了。
槽子底上长了不少的蘑菇,黑森森的,那是些小蘑;看样子,大概吃不得,不知长着做
什么。
    靠着槽子的旁边就睡着一柄生锈的铁犁头。
    说也奇怪,我家里的东西都是成对的,成双的。没有单个的。
    砖头晒太阳,就有泥土来陪着。有破坛子,就有破大缸。
    有猪槽子就有铁犁头。像是它们都配了对,结了婚。而且各自都有新生命送到世界
上来。比方缸子里的似鱼非鱼,大缸下边的潮虫,猪槽子上的蘑菇等等。
    不知为什么,这铁犁头,却看不出什么新生命来,而是全体腐烂下去了。什么也不
生,什么也不长,全体黄澄澄的。
    




    用手一触就往下掉末,虽然他本质是铁的,但沦落到今天,就完全像黄泥做的了,
就像要瘫了的样子。比起它的同伴那木槽子来,真是远差千里,惭愧惭愧。这犁头假若
是人的话,一定要流泪大哭:“我的体质比你们都好哇,怎么今天衰弱到这个样子?”
    它不但它自己衰弱,发黄,一下了雨,它那满身的黄色的色素,还跟着雨水流到别
人的身上去。那猪槽子的半边已经被染黄了。
    那黄色的水流,直流得很远,是凡它所经过的那条土地,都被它染得焦黄。

                                       二

    我家是荒凉的。
    一进大门,靠着大门洞子的东壁是三间破房子,靠着大门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间破房
子。再加上一个大门洞,看起来是七间连着串,外表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
架着很粗的木头的房架。柁头是很粗的,一个小孩抱不过来。都一律是瓦房盖,房脊上
还有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着太阳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两梢上,一边有一个鸽子,
大概也是瓦做的。终年不动,停在那里。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坏。
    但我看它内容空虚。
    西边的三间,自家用装粮食的,粮食没有多少,耗子可是成群了。
    粮食仓子底下让耗子咬出洞来,耗子的全家在吃着粮食。
    耗子在下边吃,麻雀在上边吃。全屋都是土腥气。窗子坏了,用板钉起来,门也坏
了,每一开就颤抖抖的。
    靠着门洞子西壁的三间房,是租给一家养猪的。那屋里屋外没有别的,都是猪了。
大猪小猪,猪槽子,猪粮食。来往的人也都是猪贩子,连房子带人,都弄得气味非常之
坏。
    说来那家也并没有养了多少猪,也不过十个八个的。每当黄昏的时候,那叫猪的声
音远近得闻。打着猪槽子,敲着圈棚。叫了几声,停了一停。声音有高有低,在黄昏的
庄严的空气里好像是说他家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除了这一连串的七间房子之外,还有六间破房子,三间破草房,三间碾磨房。
    三间碾磨房一起租给那家养猪的了,因为它靠近那家养猪的。
    三间破草房是在院子的西南角上,这房子它单独的跑得那么远,孤伶伶的,毛头毛
脚的,歪歪斜斜的站在那里。
    房顶的草上长着青苔,远看去,一片绿,很是好看。下了雨,房顶上就出蘑菇,人
们就上房采蘑菇,就好像上山去采蘑菇一样,一采采了很多。这样出蘑菇的房顶实在是
很少有,我家的房子共有三十来间,其余的都不会出蘑菇,所以住在那房里的人一提着
筐子上房去采蘑菇,全院子的人没有不羡慕的,都说:
    “这蘑菇是新鲜的,可不比那干蘑菇,若是杀一个小鸡炒上,那真好吃极了。”
    “蘑菇炒豆腐,嗳,真鲜!”
    “雨后的蘑菇嫩过了仔鸡。”
    “蘑菇炒鸡,吃蘑菇而不吃鸡。”
    “蘑菇下面,吃汤而忘了面。”
    “吃了这蘑菇,不忘了姓才怪的。”
    “清蒸蘑菇加姜丝,能吃八碗小米子干饭。”
    “你不要小看了这蘑菇,这是意外之财!”
    同院住的那些羡慕的人,都恨自己为什么不住在那草房里。若早知道租了房子连蘑
菇都一起租来了,就非租那房子不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租房子还带蘑菇的。于是
感慨唏嘘,相叹不已。
    再说站在房间上正在采着的,在多少只眼目之中,真是一种光荣的工作。于是也就
慢慢的采,本来一袋烟的工夫就可以采完,但是要延长到半顿饭的工夫。同时故意选了
几个大的,从房顶上骄傲地抛下来,同时说:
    “你们看吧,你们见过这样干净的蘑菇吗?除了是这个房顶,哪个房顶能够长出这
样的好蘑菇来。”
    那在下面的,根本看不清房顶到底那蘑菇全部多大,以为一律是这样大的,于是就
更增加了无限的惊异。赶快弯下腰去拾起来,拿到家里,晚饭的时候,卖豆腐的来,破
费二百钱捡点豆腐,把蘑菇烧上。
    可是那在房顶上的因为骄傲,忘记了那房顶有许多地方是不结实的,已经露了洞了,
一不加小心就把脚掉下去了,把脚往外一拔,脚上的鞋子不见了。
    鞋子从房顶落下去,一直就落在锅里,锅里正是翻开的滚水,鞋子就在滚水里边煮
上了。锅边漏粉的人越看越有意思,越觉得好玩,那一只鞋子在开水里滚着,翻着,还
从鞋底上滚下一些泥浆来,弄得漏下去的粉条都黄忽忽的了。可是他们还不把鞋子从锅
里拿出来,他们说,反正这粉条是卖的,也不是自己吃。
    这房顶虽然产蘑菇,但是不能够避雨,一下起雨来,全屋就像小水罐似的。摸摸这
个是湿的,摸摸那个是湿的。
    好在这里边住的都是些个粗人。
    有一个歪鼻瞪眼的名叫“铁子”的孩子。他整天手里拿着一柄铁锹,在一个长槽子
里边往下切着,切些个什么呢?初到这屋子里来的人是看不清的,因为热气腾腾的这屋
里不知都在做些个什么。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他切的是马铃薯。槽子里都是马铃薯。
    这草房是租给一家开粉房的。漏粉的人都是些粗人,没有好鞋袜,没有好行李,一
个一个的和小猪差不多,住在这房子里边是很相当的,好房子让他们一住也怕是住坏了。
何况每一下雨还有蘑菇吃。
    这粉房里的人吃蘑菇,总是蘑菇和粉配在一道,蘑菇炒粉,蘑菇炖粉,蘑菇煮粉。
没有汤的叫做“炒”,有汤的叫做“煮”,汤少一点的叫做“炖”。
    他们做好了,常常还端着一大碗来送给祖父。等那歪鼻瞪眼的孩子一走了,祖父就
说:
    “这吃不得,若吃到有毒的就吃死了。”
    但那粉房里的人,从来没吃死过,天天里边唱着歌,漏着粉。
    粉房的门前搭了几丈高的架子,亮晶晶的白粉,好像瀑布似的挂在上边。
    他们一边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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