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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呼兰河传-第21部分

小说: 呼兰河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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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爬到街上去,向着大街开了一朵火黄的黄花。
    因此那厨房的窗子上,也就爬满了那顶会爬蔓子的黄瓜了。黄瓜的小细蔓,细得像
银丝似的,太阳一来了的时候,那小细蔓闪眼湛亮,那蔓梢干净得好像用黄蜡抽成的丝
子,一棵黄瓜秧上伸出来无数的这样的丝子。丝蔓的尖顶每棵都是掉转头来向回卷曲着,
好像是说它们虽然勇敢,大树,野草,墙头,窗棂,到处的乱爬,但到底它们也怀着恐
惧的心理。
    太阳一出来了,那些在夜里冷清清的丝蔓,一变而为温暖了。于是它们向前发展的
速率更快了,好像眼看着那丝蔓就长了,就向前跑去了。因为种在磨房窗根下的黄瓜秧,
一天爬上了窗台,两天爬上了窗棂,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棂上开花了。
    再过几天,一不留心,那黄瓜梗经过了磨房的窗子,爬上房顶去了。
    后来那黄瓜秧就像它们彼此招呼着似的,成群结队地就都一齐把那磨房的窗给蒙住
了。
    从此那磨房里边的磨官就见不着天日了。磨房就有一张窗子,而今被黄瓜掩遮得风
雨不诱。从此那磨房里黑沉沉的,园里,园外,分成两个世界了。冯歪嘴子就被分到花
园以外去了。
    但是从外边看起来,那窗子实在好看,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满窗是黄瓜了。
    还有一棵倭瓜秧,也顺着磨房的窗子爬到房顶去了,就在房檐上结了一个大倭瓜。
那倭瓜不像是从秧子上长出来的,好像是由人搬着坐在那屋瓦上晒太阳似的。实在好看。
    夏天,我在后园里玩的时候,冯歪嘴子就喊我,他向我要黄瓜。
    我就摘了黄瓜,从窗子递进去。那窗子被黄瓜秧封闭得严密得很,冯歪嘴子用手扒
开那满窗的叶子,从一条小缝中伸出手来把黄瓜拿进去。
    有时候,他停止了打他的梆子,他问我,黄瓜长了多大了?西红柿红了没有?他与
这后园只隔了一张窗子,就像关着多远似的。
    祖父在园子里的时候,他和祖父谈话。他说拉着磨的小驴,驴蹄子坏了,一走一瘸。
祖父说请个兽医给它看看。冯歪嘴子说,看过了,也不见好。祖父问那驴吃的什么药?
冯歪嘴子说是吃的黄瓜子拌高粱醋。
    冯歪嘴子在窗里,祖父在窗外,祖父看不见冯歪嘴子,冯歪嘴子看不见祖父。
    有的时候,祖父走远了,回屋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磨房的墙根下边坐着玩,我
听到了冯歪嘴子还说:
    “老太爷今年没下乡去看看哪!”
    有的时候,我听了这话,我故意的不出声,听听他往下还说什么。
    有的时候,我心里觉得可笑,忍也不能忍住,我就跳了起来了,用手敲打着窗子,
笑得我把窗上挂着的黄瓜都敲打掉了。而后我一溜烟地跑进屋去,把这情形告诉了祖父。
祖父也一样和我似的,笑得不能停了,眼睛笑出眼泪来。但是总是说,不要笑啦,不要
笑啦,看他听见。有的时候祖父竟把后门关起来再笑。祖父怕冯歪嘴子听见了不好意思。
    但是老厨子就不然了。有的时候,他和冯歪嘴子谈天,故意谈到一半他就溜掉了。
因为冯歪嘴子隔着爬满了黄瓜秧的窗子,看不见他走了,就自己独自说了一大篇话,而
后让他故意得不到反响。
    老厨子提着筐子到后园去摘茄子,一边摘着一边就跟冯歪嘴子谈话,正谈到半路,
老厨子蹑手蹑足的,提着筐子就溜了,回到屋里去烧饭去了。
    




    这时冯歪嘴子还在磨房里大声地说:
    “西公园来了跑马戏的,我还没得空去看,你去看过了吗?
    老王。”
    其实后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了,蜻蜓,蝴蝶随意地飞着,冯歪嘴子的话声,空空地
落到花园里来,又空空地消失了。
    烟消火减了。
    等他发现了老王早已不在花园里,他这才又打起梆子来,看着小驴拉磨。
    有二伯一和冯歪嘴子谈话,可从来没有偷着溜掉过,他问下雨天,磨房的房顶漏得
厉害不厉害?磨房里的耗子多不多?
    冯歪嘴子同时也问着有二伯,今年后园里雨水大吗?茄子、云豆都快罢园了吧?
    他们两个彼此说完了话,有二伯让冯歪嘴子到后园里来走走,冯歪嘴子让有二伯到
磨房去坐坐。
    “有空到园子里来走走。”
    “有空到磨房里来坐坐。”
    有二伯于是也就告别走出园子来。冯歪嘴子也就照旧打他的梆子。
    秋天,大榆树的叶子黄了,墙头上的狗尾草干倒了,园里一天一天地荒凉起来了。
    这时候冯歪嘴子的窗子也露出来了。因为那些纠纠缠缠的黄瓜秧也都蔫败了,舍弃
了窗棂而脱落下来了。
    于是站在后园里就可看到冯歪嘴子,扒着窗子就可以看到在拉磨的小驴。那小驴竖
着耳朵,戴着眼罩。走了三五步就响一次鼻子,每一抬脚那只后腿就有点瘸,每一停下
来,小驴就用三条腿站着。
    冯歪嘴子说小驴的一条腿坏了。
    这窗子上的黄瓜秧一干掉了,磨房里的冯歪嘴子就天天可以看到的。
    冯歪嘴子喝酒了,冯歪嘴子睡觉了,冯歪嘴子打梆子,冯歪嘴子拉胡琴了,冯歪嘴
子唱唱本了,冯歪嘴子摇风车了。只要一扒着那窗台,就什么都可以看见的。
    一到了秋天,新鲜黏米一下来的时候,冯歪嘴子就三天一拉磨,两天一拉黏糕。黄
米黏糕,撒上大云豆。一层黄,一层红,黄的金黄,红的通红。三个铜板一条,两个铜
板一片的用刀切着卖。愿意加红糖的有红糖,愿意加白糖的有白糖。
    加了糖不另要钱。
    冯歪嘴子推着单轮车在街上一走,小孩子们就在后边跟了一大帮,有的花钱买,有
的围着看。
    祖父最喜欢吃这黏糕,母亲也喜欢,而我更喜欢。母亲有时让老厨子去买,有的时
候让我去买。
    不过买了来是有数的,一人只能吃手掌那么大的一片,不准多吃,吃多了怕不能消
化。
    祖父一边吃着,一边说够了够了,意思是怕我多吃。母亲吃完了也说够了,意思是
怕我还要去买。其实我真的觉得不够,觉得再吃两块也还不多呢!不过经别人这样一说,
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也就不好意思喊着再去买,但是实在话是没有吃够的。
    当我在大门外玩的时候,推着单轮车的冯歪嘴子总是在那块大黏糕上切下一片来送
给我吃,于是我就接受了。
    当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冯歪嘴子一喊着“黏糕”“黏糕”地从大墙外经过,我就
爬上墙头去了。
    因为西南角上的那段土墙,因为年久了出了一个豁,我就扒着那墙豁往外看着。果
然冯歪嘴子推着黏糕的单轮车由远而近了。来到我的旁边,就问着:
    “要吃一片吗?”
    而我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但我也不从墙头上下来,还是若无其事地呆在那里。
    冯歪嘴子把车子一停,于是切好一片黏糕送上来了。
    一到了冬天,冯歪嘴子差不多天天出去卖一锅黏糕的。
    这黏糕在做的时候,需要很大的一口锅,里边烧着开水,锅口上坐着竹帘子。把碾
碎了的黄米粉就撒在这竹帘子上,撒一层粉,撒一层豆。冯歪嘴子就在磨房里撒的,弄
得满屋热气蒸蒸。进去买黏糕的时候,刚一开门,只听屋里火柴烧得噼啪地响,竟看不
见人了。
    我去买黏糕的时候,我总是去得早一点,我在那边等着,等着刚一出锅,好买热的。
    那屋里的蒸气实在大,是看不见人的。每次我一开门,我就说:
    “我来了。”
    冯歪嘴子一听我的声音就说:
    “这边来,这边来。”

                                       二

    有一次母亲让我去买黏糕,我略微地去得晚了一点,黏糕已经出锅了。我慌慌忙忙
地买了就回来了。回到家里一看,不对了。母亲让我买的是加白糖的,而我买回来的是
加红糖的。当时我没有留心,回到家里一看,才知道错了。
    错了,我又跑回去换。冯歪嘴子又另外切了几片,撒上白糖。
    接过黏糕来,我正想拿着走的时候,一回头,看见了冯歪嘴子的那张小炕上挂着一
张布帘。
    我想这是做什么,我跑过去看一看。
    我伸手就掀开布帘了,往里边一看,呀!里边还有一个小孩呢!
    我转身就往家跑,跑到家里就跟祖父讲,说那冯歪嘴子的炕上不知谁家的女人睡在
那里,女人的被窝里边还有一个小孩,那小孩还露着小头顶呢,那小孩头还是通红的呢!
    祖父听了一会觉得纳闷,就说让我快吃黏糕罢,一会冷了,不好吃了。
    可是我哪里吃得下去。觉得这事情真好玩,那磨房里边,不单有一个小驴,还有一
个小孩呢。
    这一天早晨闹得黏糕我也没有吃,又戴起皮帽子来,跑去看了一次。
    这一次,冯歪嘴子不在屋里,不知他到哪里去了,黏糕大概也没有去卖,推黏糕的
车子还在磨盘的旁边扔着。
    我一开门进去,风就把那些盖上白布帘吹开了,那女人仍旧躺着不动,那小孩也一
声不哭,我往屋子的四边观查一下,屋子的边处没有什么变动,只是磨盘上放着一个黄
铜盆,铜盆里泡着一点破布,盆里的水已经结冰了,其余的没有什么变动。
    小驴一到冬天就住在磨房的屋里,那小驴还是照旧的站在那里,并且还是安安敦敦
地和每天一样地麻搭着眼睛。其余的磨房里的风车子、罗柜、磨盘,都是照旧地在那里
呆着,就是墙根下的那些耗子也出来和往日一样地乱跑,耗子一边跑着还一边吱吱喳喳
地叫着。
    我看了一会,看不出所以然来,觉得十分无趣。正想转身出来的时候,被我发现了
一个瓦盆,就在炕沿上已经像小冰山似的冻得鼓鼓的了。于是我想起这屋的冷来了,立
刻觉得要打寒颤,冷得不能站脚了。我一细看那扇通到后园去的窗子也通着大洞,瓦房
的房盖也诱着青天。
    我开门就跑了,一跑到家里,家里的火炉正烧得通红,一进门就热气扑脸。
    我正想要问祖父,那磨房里是谁家的小孩。这时冯歪嘴子从外边来了。
    戴着他的四耳帽子,他未曾说话先笑一笑的样子,一看就是冯歪嘴子。
    他进了屋来,他坐在祖父旁边的太师椅上,那太师椅垫着红毛哔叽的厚垫子。
    冯歪嘴子坐在那里,似乎有话说不出来。右手不住地摸擦着椅垫子,左手不住地拉
着他的左耳朵。他未曾说话先笑的样子,笑了好几阵也没说出话来。
    我们家里的火炉太热,把他的脸烤得通红的了。他说:
    “老太爷,我摊了点事。……”
    祖父就问他摊了什么事呢?
    冯歪嘴子坐在太师椅上扭扭歪歪的,摘下他那狗皮帽子来,手里玩弄着那皮帽子。
未曾说话他先笑了,笑了好一阵工夫,他才说出一句话来:
    “我成了家啦。”
    说着冯歪嘴子的眼睛就流出眼泪来,他说:
    “请老太爷帮帮忙,现下她们就在磨房里呢!她们没有地方住。”
    我听到了这里,就赶快抢住了,向祖父说:
    “爷爷,那磨房里冷呵!炕沿上的瓦盆都冻裂了。”
    祖父往一边推着我,似乎他在思索的样子。我又说:
    “那炕上还睡着一个小孩呢!”
    祖父答应了让他搬到磨房南头那个装草的房子里去暂住。
    冯歪嘴子一听,连忙就站起来了,说:
    “道谢,道谢。”
    一边说着,他的眼睛又一边来了眼泪,而后戴起狗皮帽子来,眼泪汪汪的就走了。
    冯歪嘴子刚一走出屋去,祖父回头就跟我说:
    “你这孩子当人面不好多说话的。”
    我那时也不过六七岁,不懂这是甚么意思,我问着祖父:
    “为什么不准说,为什么不准说?”
    祖父说:
    “你没看冯歪嘴子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吗?冯歪嘴子难为情了。”
    我想可有什么难为情的,我不明白。

                                       三

    晌午,冯歪嘴子那磨房里就吵起来了。
    冯歪嘴子一声不响地站在磨盘的旁边,他的掌柜的拿着烟袋在他的眼前骂着,掌柜
的太太一边骂着,一边拍着风车子,她说:
    “破了风水了,我这碾磨房,岂是你那不干不净的野老婆住的地方!”
    “青龙白虎也是女人可以冲的吗!”
    “冯歪嘴子,从此我不发财,我就跟你算帐;你是什么东西,你还算个人吗?你没
有脸,你若有脸你还能把个野老婆弄到大面上来,弄到人的眼皮下边来……你赶快给我
滚蛋……”
    冯歪嘴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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