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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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议员。你仔细想想,此时也应该懊悔罢。”
云麟正色道:“你说我糊涂,你才糊涂呢。我既有选举人的资格,选举出来的人,又要这个人果真有胆量,有学识,能替我们办事,我才举他。这件事非同儿戏,岂是金钱可以买得动的。你说我们是郎舅至亲,这话也不错。惟其是郎舅至亲,我越晓得你学识也没有,胆量也没有。我为甚么事白白糟塌掉我这票子,忍心害理,将你名字填上去。至于你不因为不举你,你也当选,这是你的造化,我都要行乎我心所安,又不可以勉强的了。我的意思,岂但我必须如此,我尤愿你也要如此。如今各处又忙着选举省议员了,这件事又关系一省的祸福,你这初选当选的议员,权柄狠大,我不知道你此时心里宗旨如何?”
田福恩听见云麟侃侃的这一番话,又好气,又好笑,及至云麟问他的宗旨,他早将两个耳朵紧紧朦着说道:“我不同你讲了。中华民国若都像你这样迂腐,简直一步也行不出去。选举议员都讲究起良心来,那还了得。老实说,你还做你的书呆子,我还做我的议员,各行其是,两不相妨,我们快喝酒,我们快喝酒。”说着便拖着小红要同她豁拳。顿时口里喊起三元、八马、五经魁来。云麟被他这一阵抢白,那个白脸上都泛了些羞晕,低了头闷闷不乐。还是人人爱看不过,拿着别话解释道:“我老实不懂你们讲的甚么。”又用手指田福恩说道:“他开口闭口,都拿议员来恐吓我们。我们只知道再阔不过是大人老爷,难道这议员比大人老爷还阔?”云麟也搭讪说道:“你到不用小觑了这议员,他们权力,还要比大人老爷利害得许多。便是寻常大人老爷,也还不及他。”人人爱伸了伸舌头,特的拦着田福恩不用豁拳,笑道:“田老爷,你如何不早说,我尝尝骂你咬鸟议员,这不是罪过。”
田福恩也笑起来,说:“我这议员,还不配做大人老爷呢。老实告诉你,我此番赶到这上海,同人接洽好了,不久还要进省去当轿夫。”云麟听他说到这一句,只呆着个脸静听。人人爱转拍手大笑说:“田老爷讲话真是驴头不对马嘴,你这议员,便是不配做大人老爷,为何又做起人家轿夫来了?这轿夫是最卑贱不过的。”云麟也刚待要问,田福恩也笑道:“同你们讲一年,你们在这议员上面,总讲不明白。我说的当轿夫,这句话岂是当真去替人家抬轿子,不过我们是初选当选的议员,规矩是必须经我们手里,再举出省议员来。若是有人愿意当省议员,必须先拿着钱给我们,请我们选举时辰,好举他一个省议员,必须好些议员公举,譬如这省议员,就是坐轿子的,我们这些选举他的人,就是抬轿子的。我的志气小,也不想充当省议员,所以说是去做轿夫。”人人爱笑得拢不起嘴说:“原来这议员还有许多讲究呢。”
云麟听田福恩话才说毕,不由气得面红耳赤,连颈项里根根筋骨都露出来。又冲着田福恩说道:“大哥你却不愿意同我这书呆子讲话,然而我这书呆子却有一句不中听的言语,要把来奉劝大哥。我也知道我们中国人做事,有一面是利,必然有一面是弊。就以这选举而论,名目何等正大,关系何等重要,在稍有人心的,必须秉着我的一定宗旨,我尊崇那人,便举那人,无论金钱买不动我,便是甚么深恩,甚么厚惠,在这个当儿,都一点徇私不得。照大哥这样说法,岂非将个堂堂的共和国,说得丑怪不堪,我怕的就是大哥一人,敢有这种龌龊思想,其余的议员,断断不至于此。为甚呢?因为大哥在那旧时代,既不会诵读诗书,在这新时代,又没有办事经验。所以说出话来,处处都叫人发笑。而且这轿夫两个字。……”
云麟不曾说完,田福恩忙分辨道:“老弟的话,谁也能责备你不是。只是我也要拿定我的宗旨,行我心里所安呢。无如我也有苦衷,我运动这初选议员,那些运动费,俱是四五分利息借来的款了,到省里不捞他一把,随意选举一个人,便是卖着妻子来填利还债,也来不及。好在我的妻子,便是你的姐姐。请问你,我不去当轿夫,便回去卖妻子,你可舍得舍不得呢?”这几句话说得人人爱同小红都笑起来。云麟仍是气愤愤的说道:“这会子我也没有工夫同你闹顽笑,我适才说的这轿夫两个字,别人或者可以说,你们当议员的自己却万万不可说,不曾真个去做,或者可以说,万一暗中果然有这些龌龊事,外面却万万不可说,我们中国由专制政体,骤然跃入共和,那些先进国有替我们危的,有替我们不相信的,一旦将这轿夫两个不堪的字样,传入他们耳朵里,不叫他们气煞,也被他们笑煞。还也一句老实话,今日虽然改革共和,就全国国民心理而论,有一半赞成的,便有一半反对的。我们若果有才具,有担当那反对的虽然心里不甘,却也无从施其伎俩。万一打从我们里面做出事来,不见得叫人心服。哼哼,不出五年,若不被他们那些官僚派,推翻议院,破坏共和,甚至假造民意,倡言帝制,你那时候来剜我眼睛。”
云麟愈说愈慷慨,说到沉痛去处,不觉声泪俱下,那一点一点泪珠儿竟有好些堕入酒杯里。人人爱同小红看着狠是诧异,觉得这少爷果真有些呆气。田福恩尤其恼怒,勉强笑问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今日请你吃酒,原是取乐的,为那些不要紧的事,何至装出如此模样儿,我看你将来只好躲在家里读一辈子的死书,这政界里面,你是永远不能插脚的。”云麟道:“这话怕说得不是。我若是投身到政界里,我简直是条死路。然而中国政界里,都像你这一班人去做事,怕也非民国前途佳兆。”田福恩道:“你骂得好,你骂得好。”云麟道:“我又何尝骂你,你又在这里撒赖了。”田福恩直站起来说:“便算我撒赖,你敢怎么样?”云麟冷笑道:“初选当选的议员,我敢奈何你怎样。”田福恩更待发话,人人爱见他们势头不好,横身在里面拦着,笑道:“自家好亲戚,为何闹得生分起来,怕被别人笑话,云少爷省一句罢。”云麟趁这个当儿,便起身说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人人爱惊问道:“少爷到那里去?你看小红分上,你忍心跑了?”
云麟刚要拿话来推辞,却好田福恩背后扯扯人人爱袖子,似乎叫她不用留他,人人爱这才放了手。云麟更不怠慢,也不同他们作别,一口气跑出银凤里,愤愤的也不坐车子,独自行走,因为心里无穷孤愤,只管埋着头,不知走了多少远近,越走觉得人烟越是稀少,眼前顿然露出一带平野来,夹路垂杨,随风飘拂,一钩新月,斜挂在一角红楼上面,楼底下遍是短篱,绿阴阴地,都缠着无数藤蔓。忽地耳边送入一缕箫声,呜咽可听,顿时觉得心地清快,耳目明澈,尘襟俗抱,消释都尽,不由的脚下便停住了,知道这箫风便从那楼窗里度出来。隐约之间,见那窗口坐着一位美人,可惜离得太远,瞧不出她的颜色。再凝神望去,那个声容态度,便宛然是个熟人。立时惊绝,不觉痴立在篱外,默默的呆了。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六十四回真多情无心逢彼美假殉难到处散丧条
从这马龙车水之场,忽的辟出一番清凉世界,无论甚么人总须耳目一新,心境一快。何况云麟近年来闲愁绮恨,外面看来虽似摆脱得干净,其实他这一颗心,既悲寡鹄之吟,又抱断鸿之感,不触则已,一触必发。果然仅与那些龌龊人士周旋,到也罢了。偏生在这个当儿,眼看着这珠楼翠闼,耳听着这刻羽流商,不由的怆怀身世,黯然消魂,最奇怪那个女郎身影,便宛然是他前几年侠骨柔情感恩戴德的意中玉人。你想他那时候且惊且喜的神情,真个画也画不出。两只腿顿时不由他做主,便痴痴的直立在一株垂杨之下,千重万叠的心绪,不知打那一处算起。刹那之间,叫声苦,那箫声猛可的戛然而止,美人身影,更瞧不见,几眼疏棂,真个是云山万里,不禁洒了几点眼泪。因为这地方道途又静,人迹又少,况在黑夜时间,不敢留恋,复又匆匆的绕向大路。此时心神恍惚,这上海路径,又不熟悉,好在路旁有现成的人力车,自家便跳上去,叫车夫一直拉向新马路一百三十八号。到家之后,伍晋芳正同三姑娘以及淑仪都坐在屋内议论早间刑场的事,及至见云麟回来,大家都笑着说道:“这不是支部长回来了。”
旁边站的几个仆妇,也都望着云麟掩口而笑。云麟到反惶恐起来,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也只好痴痴的立着发笑,尽管拿眼睛望着淑仪。淑仪手里刚捧着一钟茶,转把个头低下来不理会他。转是晋芳努努嘴,叫云麟坐下来说道:“这件事让我来告诉你。前次都督夫人曾到我这里来过几次,你妹妹狠关切你,思量你在扬州也不曾做着甚事,你母亲又渐渐老了,这菽水之奉,到是一件紧要的事。闲话之间,便将这意思告诉了都督夫人。原来都督夫人也是同你相识,一口便应承了,所以我这里便写信去请你到这上海。如今不是有了十多天了,都督被他这夫人催迫不过这上海地方又是人多于鲫,急切无从安插你。好笑今天午后,都督署里送了一封函札来,因为他们起先的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各处都设有机关,却好扬州也须组织一个支部,便委任你做这国民党支部部长。唉,你姨夫老了,这些名目,便狠是听不入耳。当这世界,又不能妄参末议,只好替你将这委任状接收下来。你姨娘他们同你闹着顽,所以有适才的说话。但是一层,你如答应了,自然须要遄回扬州。老实告诉你我也好挈眷随着你回去。在先因为避难,聊将此地当着桃源,其实这薪桂米珠,居家固不容易。至于一切饮食服用,奢靡已到极顶,我们这老不入时的,也一点看不上眼。扬州虽然僻居江北,论我们这份人家,有茅屋数椽,聊蔽风雨。薄田数顷,聊佐衣食,也还可以从从容容度日。你的事还须你自家斟酌罢。”
云麟听着这一番话,到反将自己住了。他也并不是因为不愿意就这支部的事,他心里却横着适才路间所见那件事,转一心舍不得离这上海,必须探听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又不好将这意思明说出来,只得含糊答应道:“承姨夫同妹妹的盛情,替我谋划了一个位置,侄儿却没有不愿的道理。……”伍晋芳笑着说道:“这件事全是你妹妹替你筹画的,我却不敢掠美。你看你姨父这样古板人物,那里会认得甚么都督,以及甚么都督夫人。你既然愿意就这事也好,照这样办,我们便在这三五日内一齐动身回扬罢。”
云麟也笑道:“虽是妹妹的鼎力,然论起善则归亲的大道理,妹妹待我的好处,就是姨父待我的好处。……”一面说,一面又拿眼瞟着淑仪。淑仪只是低头含笑。云麟又接着说道:“至于姨父讲到回扬这一层,侄儿意思,想且缓一缓。”晋芳笑道:“好呀,我说少年人不宜到这上海,一到上海,就像蚊子见血一般,老远恋着,舍不得便走。老侄你难道有了奇遇不成?。……”这句话转将云麟脸上说得红了,疾忙分辩道:“姨父又来说笑话了。不瞒姨父说,侄儿自从国家多难以来,忧患余生,了无兴趣,不过因为家贫亲老,少不得奔走风尘,至于那些绿意红情,久经销歇,况此次荷蒙宠召,盛意殷拳,更何敢偶涉狎邪,重劳挂念。”
晋芳不待他说完,忙笑道:“偶然同老侄闹着顽笑,老侄千万不可见怪。好在便是动身,也不是一两日间可以定夺的事,我暂且失陪,你有甚么话,不妨同你姨母斟酌罢。”说着自家便踱向前面去了。此时堂屋中间,更没有别人。先是三姑娘笑向云麟道:“你姨父越老越糊涂了,人家到一处地方,少不得有些勾当,一经他嘴里讲起来,便是甚么奇遇怪遇。他少年时候,不尴不尬的惯了,他都把人当着自己。”说到此,又伸出两个指头笑道:“不是这一位管束得紧,你还怕你这姨父不么二长三的闹鬼么。他说回扬州,我狠是愿意。扬州亲儿眷儿,这几年间,也疏远得久了。好孩子,你这耽搁的意思,想是要去谢谢都督,这也是理所当然。”
云麟也笑道:“姨母说的话,怕不有理。只是妹妹们不知道,就算扬州要设立同盟会支部,论这部长也须经党员选举,没有个由都督委任的道理。这分明是都督被明小姐逼迫不过,才想出这敷衍门面法儿,侄儿到也不须去谢委,学那前清官场习气。况且风闻那个都督公务狠忙,一天到晚,也没在署里分儿,道不得还会想起侄儿这名字。侄儿已拿定主意,不再去都督那里纠缠。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