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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叶兆言 故事 关于教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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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苏教授这一生中;似乎只对做旧学问有兴趣;很难找到像他这样执著于死啃书本的学者;有关他如何用功苦读的故事;有很多生动的版本。譬如在抗战期间;他就住在图书馆楼上;在书堆里搭一个铺;每周至多下一次楼去讲课;连续有两年;吃饭用厕甚至敌机轰炸;都坚决不离开一步。天才常常是通过勤奋体现出来;学问之外的事情;很少有能让他动心。苏教授不止一次拒绝担任系主任;无论是在外语系;还是后来在中文系;他对涉足官场不感兴趣。苏教授唯一的一次出仕;是在抗战前夕;他担任了当时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的校长助理。说来很可笑;苏教授对于官僚;从来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对于仅比自己大了八岁的罗家伦却很推崇。有很多理由都应该让苏教授不喜欢罗家伦;罗家伦是胡适的学生;在五四运动时;是著名的学生领袖;曾先后留学于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而且和苏教授一样;也在欧洲的一些知名大学就读过。在历史教课书上;罗家伦被称之为国民党的政客;最后好像是客死在台湾;然而苏教授对他却从无贬辞。苏教授始终认为他是自己所遇到的最想办一所好大学的校长。由罗家伦担任校长的中央大学;是当时国内最好的大学;所开设的学科;学生和教职员人数;以及年度经费;都相当于当时同样是名牌大学的清华大学;交通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四校的总和。罗家伦的野心;是把中央大学办成美国的哈佛;英国的牛津;日本的东京大学;他的雄伟计划;不仅打动了对仕途不感兴趣的苏教授;而且让当时还很年轻的苏教授立刻走马上任;为实现这一理想奔走卖命。担任校长助理的苏教授;为罗家伦贡献的第一个良策;就是将中央大学从市中心迁移出去。因为当时的校本部面积;只有300亩;很难有进一步的发展;参照国外的名牌大学;中央大学若想发展;必须从城市中突围;搬到空旷的郊区去。罗家伦十分重视苏教授的观点;让他率人立刻踏勘南京四郊;最后选定了中华门外的石子岗一带为新校址。这一带风光明媚;在二水三山之间;北面遥望紫金山;南面是当年岳飞大胜金兵的牛首山;东南面则是名为方山的一死火山;登高可西眺长江;又有秦淮河的一条支流从中穿过;山抱水环;充满了灵气。罗家伦对这一选择十分满意;新校址初次征收土地就有八千亩;并由教育部出面;聘请国内建筑方面的顶尖人才设计;可惜这庞大宏伟的计划;刚动工两个月;就发生了芦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展开;迁新校址的计划也因此夭折。苏教授又恢复了做学问;他常说八年抗战;是自己当教授以后;面壁读书的第一个最佳时期;他所在的大学一路颠沛流离;西迁到了重庆。很多人在国难当头的形势下;开始感到读书再也没什么用处;有的热血青年当兵去了;有的在鬼混;还有的去做买卖;剩下的也不肯太用功。苏教授当时有一句名言;这就是打仗乃是国军的事情;大学师生最好的抗日;就是埋头做学问;把学问做好;力争让自己的学校水平;超过日本的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能超过就是抗日战争的胜利。他的观点一时成为大学里的笑柄;进步学生一提到他;就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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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教授在1952年高等院校大调整时;调到了中文系。据说当时外语系希望他走;中文系又不想要;弄得他很尴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苏教授以窝囊闻名;他之所以没有在历次运动中吃什么苦头;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他自从解放以后;一直老老实实;善于伪装;善于夹着尾巴做人。很多和苏教授共过事的人都觉得奇怪;一向城府很深的苏抑卮;怎么到了晚年;突然恃才傲物忘乎所以;突然把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49里。年以后;苏教授就没摆过什么教授的架子;他显得与世无争;坚定不移地听党的话;像万金油一样被学校安排来安排去。在大家的印象中;再也没有比苏教授更容易摆布的教授;在过去的多少年里;总是组织上要他做什么;就乖乖地绝无怨言地做什么;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大家都知道他学问很大;但是他永远给人留下虚心的印象。大智若愚;他仿佛已经修行修到了家;一方面;深厚的学问功底;好像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另一方面;学问之外的事情一概糊涂;什么都不关心。他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永远唱低调;不管自己有多大的学问;对任何人都尽量保持着一种非常谦虚的态度。也许是苏教授历史书读得多的缘故;1949年以后的例次政治运动中;苏教授差不多都是顺利过关。他总结自己的经验;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和苏教授形成尖锐对比的;是中文系另一位著名的老教授莫国康;莫教授是楚辞专家;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老运动员。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他差一点成为国大代表;然而大学生举行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他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解放后;莫教授成为中文系第一位参加共产党的高级知识分子;反胡风时又是第一个写文章口诛笔伐;五七年反右前夕;因为公开地反对苏联老大哥;于是第一个被打成右派。莫教授一生不甘寂寞;他相信适者生存;习惯于顺变;结果他的一生果真也就十分的不寂寞。他保持着中文系许多第一名的记录;第一个被打成右派;第一个摘帽;文化大革命中第一个被揪出来;第一个戴高帽子游街;第一个挨揍;然后又是第一个被解放;第一个被结合进当时的最高权力机构;即学校的革命委员会。在批林批孔的运动中;莫教授第一个跳出来骂孔老二;他的文章因为登在当时的人民日报上而名震遐迩。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莫教授在全国高教会议上;第一个公开指责邓小平。等到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传来;又是他第一个拄着拐杖赶到中文系;让学生赶快上街游行庆祝。让我难以理解的;是莫教授这样的人;竟然会是苏教授终身甚至唯一的好友。莫教授是我进入大学的那一年过世的;曾见过一次面;却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他生得矮矮胖胖;走路要人扶;和新生见面时;好像已无话可说。老先生的口碑显然不太好;大家谈起他来;话都有些不太好听。人们似乎还不愿意忘了他对邓小平的落井下石。莫教授有一个绰号叫“奶油老生”;那意思是他太爱出风头;很多举动都有些演戏的味道;是个典型的风派人物。在过去的岁月中;莫教授虽然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成绩卓越;是当仁不让的专家;然而在做人上留下了许多把柄。很难想象;一个对政治过于热心;成天想着顺应时代变化的莫教授;怎么能和一个对政治极度漠视;不管风云如何变化;我自岿然不动的苏教授成为莫逆之交。这两个人的性格反差如此巨大;南辕北辙;怎么也不应该走到一起。在苏教授的自传中;屡屡提到了莫教授这个人。莫教授是社会的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或上或下的沉浮;十分精确地反应着时代的变化。他是研究楚辞出身;国内屈指可数的研究《离骚》专家;受屈原大夫的影响;时时刻刻都想着尽忠报国。苏教授曾经带着很刻薄的口气;调侃过他的老友;说莫教授这一生中;几次想跳汩罗江都没跳成。莫教授太容易表态;而且难免自作聪明;屡屡做一些过头的事情;因此常常失去人格。在莫教授一而再;再而三一要求进步的参照下;苏教授显得保守和落后;显得顽固和不开化;学校的师生说不上喜欢他;但也说不上恨他。政治觉悟太低;有时候反而能成为行之有效的保护色;政治运动一来;苏教授自然而然地便处于接受教育的小学生地位;他好像什么也不明白;好像什么都得重新学习。他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很低的位置上;让任何人在他面前;都能产生出一种优越感。他总是以自己的无知;去获得别人的同情;总是以自己的幼稚可笑;去放松别人的警惕。文化大革命中;一张批判莫教授的大字报;顺带说到苏教授;把苏教授说成是隐藏在幕后的老狐狸。这是中文系的一位青年教师写的;说苏教授总是躲在莫教授身后出谋划策;煽阴风点鬼火。高级知识分子在文革中;统统都是资产阶级的牛鬼蛇神;大家都是坏人;无一幸免。莫教授运动中吃尽了苦头;因为忍受不了污辱;差一点跳楼自杀。苏教授不过是跟着沾光;他受到的那点冲击;和旁人比起来小巫见大巫;根本算不了什么。苏教授淹没在那些被打倒了又踩上一只脚的人群中;几乎感受不到太大的压力;别人的罪行一个个都太严重;比较起来他仿佛就没有罪名。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是一片海洋;有一天;苏教授终于走出书斋;像有经验的老校对寻找错别字一样;非常认真地在大字报上寻找着和自己有关系的字句。最让他满意的;还是这段有关“老狐狸”的文字;事隔多少年以后;苏教授对我重新提到这个比喻;仍然按捺不住一种搔到痒处的得意。苏教授认为他完全有资格称得上老谋深算;生姜永远老的辣。《韩非子喻老》上有:“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鸣必惊人。”《史记滑稽列传》也说过:“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从抗战爆发以后;苏教授这只老鸟;不飞不鸣足足有四十多年;一直快到八十岁才真正出山。在晚年写自传的时候;苏教授总结人生经验;对自己四十多年来能保持沉默;尤其是在解放后的三十年里韬光养晦;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不是有大志者;绝对做不到这一点。三十年的沉默;使他有了绝对平静的心态;沉默既是能够潜心做学问的保证;又是躲避政治风雨延年益寿的秘方。事实证明;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是真英雄;谁熬得住;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我想苏教授和莫教授;所以能够成为莫逆之交;和莫教授从来不把他们之间私人谈话的秘密泄露出去有关。在五十年代;苏教授在莫教授家长期包伙;因为那时候他是单身一个人;几乎成为莫教授家庭的正式成员。当时的中文系里;还有好几位全国知名的老教授;他们和苏教授的恩师黄侃是一辈的;和这些老教授相比;苏教授显得有些年轻;但是由于苏教授雄厚的学术功底;中文系最牛气的老教授也不敢小觑他。莫教授似乎是苏教授唯一可以说说话的人;论年龄;莫教授要比他大四五岁;论资格;莫教授被聘为教授;却又要迟了四五年。性格上的差异往往能够互补;人们会成为好朋友;有时候并不是因为性格接近;而是由于恰恰相反。据说苏教授和莫教授之间无话不谈;在莫教授的小饭厅里;莫教授口无遮拦;苏教授也不再保持沉默。他们在这喝酒;说古说今;借古讽今;一顿饭总是要吃好几个小时。由于莫教授好激动;爱出头;动不动就要跳出来;却又缺少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说苏教授躲在莫教授身后出谋划策;出馊主意一点也不过份。在五十年代初期;莫教授和苏教授曾经一起学过俄语。在学外语方面;他远没有苏教授的灵气;苏教授精通英语法语德语;除此之外能掌握的还有西班牙语和世界语。学俄语几乎成为建国初期轰轰烈烈的一场政治运动;苏教授不仅借那个机会掌握了俄语;而且还顺带学会了捷克语。而莫教授因为在学俄语方面一无进展;睡不着觉怪床歪;对苏联老大哥因此也牢骚满腹。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开始攻击苏联现行制度的种种不是;对学校里敬若神明的苏联专家也嗤之以鼻。莫教授的特点;是有话就要说;绝对舍不得烂在肚子里。他的嘴上没有锁;脑子里少根弦;有些什么糊涂想法;迫不及待一定要在公众场合表现出来。好在他从来不把苏教授牵连进去;出什么事闯什么纰漏;都是好汉做事一个人承担。可笑的是;他自恃思想觉悟要比苏教授高;总觉得自己是党员;看问题自然就会比苏教授深刻。每次政治运动来临;莫教授都会错误地估计形势;他永远分不清小饭厅和大众场合的区别;必定忍不住要乱说。结果就只能是在事后一再后悔;后悔没听苏教授的劝;后悔自己又一次地说漏了嘴。

从1952年的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一共14年;苏教授把这段时期;称为自己埋头做学问的第二个黄金时期。这段时间里;很多从事文科教研的人;受到突出政治的干扰;都没办法按照原来的路子继续研究。有的人放弃;有的人投机;只有苏教授像苦读的大学生一样孜孜不倦。由于具有什么样的学问都能做的特殊本事;即使在后来最左的年头里;他还能给外语系的学生;讲解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原著;给中文系的工农兵大学生;开办法家代表作品今译的讲座。对于苏教授来说;没有不能利用的时间;那怕是僵硬的政治学习。他总结自己和莫教授在人生态度方面的最大差别;一个是以进为退;一个是以退为进;目的都是为了找到一种适应时代的方法。从一开始;他们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落伍;无论进或者退;都不是目的;都只是手段。他们的步伐已经踏不上时代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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