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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知堂书话-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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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于其前,即用作题目,据我看来似不及原本。《二司》条下列记五种神道,
全文稍长今不具录,但抄其下半于左:

有急脚先锋神者,凡男女将有所私,从而祷之,往往得其所欲,以

香囊酬之。神前香囊堆积,乞其一二,则明岁酬以三四。新兴有东山神

者,有处女采桑过焉,歌曰,路边神,尔单身,一蚕生二茧,吾舍作夫

人。还家果一蚕二茧,且甚巨。是夜风雨大作,女失所之,有一红丝自

屋起牵入庙中,追寻之,兀坐无声息矣。遂泥而塑之,称罗夫人。番禺

石壁有恩情神者,昔有男女二人于舟中目成,将及岸,女溺于水,男从

而援之,俱死焉,二尸浮出,相抱不解,民因祠以为恩情庙。此皆丛祠

之淫者。民未知义,以淫祠为之依归,可悲也。
《笔记》所录没有民未知义以下十四字,我想还是有的好。这令我想起永井
荷风的话来。荷风在所著《东京散策记》第二篇《淫祠》中曾说过:

“我喜欢淫祠。给小胡同的风景添点情趣,淫祠要远胜铜像,更有审美
的价值。”他后来列举对那欢喜天要供油炸的馒头,对大黑天用双叉的萝卜,
对稻荷神献奉油豆腐等等荒唐无稽的风俗之后,结论说道:

“天真烂漫的而又那么鄙陋的此等愚民的习惯,正如看那社庙的滑稽戏
和丑男子舞,以及猜谜似的那还愿的扁额上的拙稚的绘画,常常无限地使我
的心感到慰安。这并不单是说好玩。在那道理上议论上都无可说的荒唐可笑
的地方,细细地想时却正感着一种悲哀似的莫名其妙的心情也。”我们不能
说屈翁山也有这种心情,但对于民众的行事颇有同情之处,那大抵是不错的


吧。

《岭南杂事诗抄》有些小注也仍不能不取自《新语》,虽然并不很多,
大约只是名物一部分罢了。卷一有一首咏急脚先锋的,注语与上文所引正同,
诗却很有意思:

既从韩寿得名香,一瓣分酬锦绣囊。

但愿有情成眷属,神仙原自羡鸳鸯。
民国初年我在大路口地摊上得到过一个秘戏钱,制作颇精,一面“花月宜人”
四大字,一面图上题八字云,“得成比翼,不羡神仙”。这与诗意可互相发
明。《杂事诗》卷七又有咏露头妻的一首,诗云:

乍聚风萍未了因,镜中鸾影本非真。

浮生可慨如朝露,飞洒杨花陌路人。
注云:“粤俗小户人家男女邂逅,可同寝处,俨若夫妇,稍相忤触,辄仍离
异,故谓之露头妻,犹朝露之易晞也。”案此即所谓搿姘头,国内到处皆有,
大抵乡村较少,若都市商埠则极寻常。骈枝生著《拱辰桥踏歌》卷上有一则
云:

东边封起鸳鸯山,西边宕出鸳鸯场。

鸳鸯飞来鸳鸯住,鸳鸯个恩情勿久长。
这几首诗都颇有风人之旨,因为没有什么轻薄或道学气,还可以说是温厚。
这是《杂事诗抄》的一种特色。此外还有一种特色,则是所咏大部分是关于
风俗的。《诗抄》全部八卷共三百八十八首,差不多有五卷都是人事,诗数
在二百首以上。草本鸟鲁虫鱼的记录在散文上容易出色,做成韵文便是咏物
诗,咏得不工固然不好,咏得工又是别一样无聊,故集中才七十首,馀则皆
古迹名胜也。卷五咏“半路吹”云:

妾本风前杨柳枝,随风飘荡强支持。

果能引凤秦台住,萧管何妨半路吹。

自注云:“粤俗贫家鬻女作妾,恐邻家姗笑,先向纳妾者商明,用彩舆
鼓吹登门迎娶,至中途改装前往,谓之半路吹。”与上文露头妻均是好例,
记述民间俚俗,而诗亦有风致。又卷七咏“火轮船”云:

机气相资水火功,不须人力不须风,

暗轮更比明轮稳,千里沧波一日通。

注云:“火轮船制自外洋,轮有明暗之分,以火蒸水取气激轮而行,瞬
息百里,巧夺天工,近年中华俱能仿造,长江内河一律驶用矣。”诗并不佳,
只取其意思明达,对于新事物亦能了解耳。我们随便拿陶方琦的诗来比较,
在《湘麋阁遗诗》卷二有《坐火轮车至吴淞》一诗,末四句云:

“沪中地力久虚竭,凿空骋险宜荒陬,自予不守安步戒,西人于汝夫何
尤。”陶君虽是吾乡学者,但此等处自不甚高明,不能及陈子厚。陶诗作于
光绪丁丑,《如不及斋集》亦在此时刻成,陈诗之作当在陶前也。(十月十
日)

□1935 年10 月25 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古南馀话

自从《白香词谱笺》刻入《半庵丛书》流通世间,舒白香的名字遂为一

般人所知,只看坊间多翻印《词谱》可以知道,虽然也有人把他和白香山混

作一个的。但是,香的著作除《词谱》外平常却不很多见。从前我只有他的

一部《游山日记》,记在庐山天池避暑时事,共十二卷,文章写得很有风趣,

思想也颇明达,是游记中难得之作。后来又从上海买得一部书,无总名,共

七册,内有书十一种二十九卷,其中十种都是白香所著,《游山日记》亦在

内。查罗振玉《续汇刻书目》辛,此即《舒白香杂著》,但书目有《骖鸾集》

三卷,此本缺,而别多《联壁诗钞》二卷,录其伯祖东轩祖补亭诗各百首,

父保斋诗二十五首。《缑山集》、《秋心集》、《花仙小志》各一卷,皆伤

逝悼亡之作,《南征集》、《婺舲馀稿》各一卷,则行旅作也。又《和陶诗》

一卷,《香词百选》一卷,系白香所作词,由其门人选录百篇。以上七种为

诗词,散文则《游山日记》外有《古南馀话》五卷,《湘舟漫录》三卷,亦

是诗话随笔之流,别有清新之趣,而不入于浮薄,故为难得。《古南馀话》

卷四云:

仲实问诗馀小词自唐宋以迄元明可谓灿备,鲜有不借径儿女相思之
情者,冬烘往往腹诽之,谓恐有妨于道学,其说然欤?余曰:天有风月,
地有花柳,与人之歌舞其理相近,假使风月下旗鼓角逐,花柳中呵导排
衙,不杀风景乎?天下不过两种人,非男即女,今必欲删却一种,以一
种自说自扮,不成戏也。故虽学如文正公,亦复有儿女相思之句,正所
谓曲尽人情,真道学也。道学之理不知何时竟讲成尘羹涂饭,致南宋奸
党直诋为无用之尤,肆意轻侮,亦岂非冬烘妄测之过哉。夫道学所以正
人心平天下也,苟好恶不近人情,则心术伪矣,亦恶能得人之情平人之
心?《诗》之教,化行南国始自闺房,《书》之教,协帝重华基于妫■,
理必然也,而况歌词乃导扬和气调燮阴阳之理,而顾讳言儿女乎。故自
《十九首》以及苏李赠答魏晋乐章,其寓托如出一口,良由发乎性情耳。
姑专就小词而论,才如苏公犹不免铁板之诮,谓其逞才气著议论也。词
家风趣宁痴勿达,宁纤勿壮,宁小巧勿粗豪,故不忌儿女相思,反不贵
英雄豁达,其声哀以思,其义幽以怨,盖变风之流也。其流在有韵之文
最为卑近,再降而至于填词止矣,原可不学,学之则不可不求合拍。李
后主,姜鄱阳,易安居士,一君一民一妇人,终始北宋,声态绝妩。秦
七黄九皆深于情者,语多入破。柳七虽雅擅骚名,未免俗艳。玉田尚矣,
近今惟竹垞老人远绍此脉,善手虽众,鲜能度越诸贤者。各就所得名之
篇,注意之旨,揣声而学之,有馀师矣。

这可以算是白香的词论,读《词谱》的人当有可参考之处。其下一则云:

怡恭亲王昔重刻《白香词谱》时,问所订有遗憾否。余笑对言:有
两事惜难补作,似有憾,一欲代朱夫子补作一词,一欲代姜鄱阳补捐一
监。闻者绝倒。

又卷五录其少作《闲情集序》其上半云:情之正者日用于伦常之中,惟恐不
足,恶得闲?然窃谓饥与谷相需,而先生之馔乃尚羞脯,所居不过容榻,
而文王之圃半于国中,是闲复倍于正者何也?吾立于是,四旁皆闲地耳,
使握其四旁若堑,则立者以惧。当暑而裸,冠服皆闲物耳,苟并其裘而

① 《宇宙风》题作《说闲情》。

毁弃,则裸者以忧。盖惧无馀地,而忧或过时,亦闲情耳。尧舜以箕颍
为闲情,巢由亦以揖逊为闲情。夷齐以征伐为闲情,武周亦以饿死为闲
情。将谓饿死为闲情,彼饿死何汲汲也。谓箕颍为闲情,彼遁世何无闷
也。由是观之,无正非闲,无闲非正。身世之所遭,智力之所及,惨淡
经营,都求美善,逮夫事往情移,梦回神往,即一身之中,旬日之内,
所言所行,不啻秦人视越人之肥瘠也,又何况于局外闲观者哉。

辩说闲情,可谓语妙天下。下文又云:“吾故常默然也。不言人过失,人本
无过失也。不言时务,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也,道听途说又恐传闻失实也。”
引用《水浒传序》语,显然很受唱经堂的影响,虽然不曾明白说起。《湘舟
漫录》中又有几节话说得很好,卷一说风流云:

黄龙寺晦堂长老尝问山谷以吾无隐乎尔之义,山谷诠释再三,晦堂
不答。时暑退凉生,秋香满院,晦堂因问曰,闻木犀香乎?山谷曰,闻。
晦堂曰,吾无隐乎尔。山谷乃服。昨秋寓都昌南山,一夕与五黄散步溪
桥间,仲实问风流二字究作何解。予曰,此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之象也,
被有文无行人影射坏了,柳下惠、曾皙、庄子、诸葛孔明、陶靖节及宋
之周邵苏黄,乃所谓真风流耳。吉人以为然。晦堂以禅趣释经,吾以经
义训疑训,故牵连书之。

又卷三亦有类似的一则云:“雅达亦何与康济之学,而儒术重之?盖雅则贱
货贵德,达则慕义轻生,故可重也。若只如世俗以诗酒书画为雅,以不拘行
检为达,至于出处趣向义利生死之关,仍录录茫无择执,亦俗物耳,何雅达
之有。”这种说法实在是很平实而亦新奇。为什么呢?向来只有那些不近人
情的道学家与行不顾言的文人横行于世,大家听惯了那一套咒语,已经先入
为主,所以对于平常实在的说法反要觉得奇怪,那也是当然的事吧。《古南
馀话》有记琐事的几则亦均可喜,卷三云:

友三(案即古南寺住持僧)言往自村墟归,至野老泉下,遇见一狐
低头作禹步,规行若环,而寺门一鸡即奋飞入其环中,为狐撄去,僧号
逐不释。然则祝由治病,厌胜杀人,及飞头换腿之术,咸不诬矣。

友三又言,古南松鼠多而诈,竹初生则折其笋,栗未熟则毁其房,
彼视狸如奴,视犬如仆,毫不畏。一日有猎人牵犬憩所巢树下,仰见鼠
怒跃而号,松鼠竟直堕其前,不敢遁也。

友三尝筛米树下,一枭栖木末,俯视目眩,直堕筛中,因被擒。佃
人病头眩,乞其袅,杀而食之,眩疾愈。余笑曰,理当益眩,何忽愈?
然则使醉人扶醉人反不颠耶?刘伯伦有言,一石已醉,五斗解酲。是则
以眩枭医眩人耳。吾问以枭食母事,友三谓一孚两子,子大则共食父母。
余曰,不然,是人间只二枭矣,何宝刹枭声之多耶。盖亦犹人中之禽,
偶一不孝,辄并其兄弟疑之,不尽然也。枭如能孝,吾且令乌为之友。

记录这些小动物的生态很有意思,其关于枭的说明亦有识见,虽然偶一不孝
之说还不免有所蔽,至于鸡与松鼠受制于狐犬,盖系事实,如鼠之于猫,蛙
之于蛇,遇见便竦伏不能动,世所习知。此虽仿佛催眠术,却与禁厌不同,
盖一是必然而一是非必然,故祝由科与狐犬终不是一类也。

白香的文章颇多谐趣,在《游山日记》中最为常见,卷一记嘉庆九年六
月甲子(初七日)事有一节云:“五老峰常在云中,不能识面。峰半僧庐为
博徒所据,不可居。西辅至峰寺,云亦下垂,至寺门一无所见,但闻呼卢声,
亦不知五峰绝顶尚离寺几千丈也。”


《游山日记》是一部很有趣味的书,其中记郡掾问铁瓦,商人看乌金太
子,都写得极妙,现在却不多抄了。林语堂先生曾说想把这书重印出来,我
很赞成他的意思,希望这能够早日实现,所以我在这里少说一点亦正无妨耳。

(二十四年九月廿四日,于北平)

□1935 年11 月刊《宇宙风》4 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郝氏说诗

偶然得到《名媛诗话》十二卷,道光间刊,钱塘沈湘佩夫人著,卷五记
钱仪吉室陈炜卿事云:

“有《听松楼遗稿》内载《授经偶笔》,序述记赞跋论家书诸著作,议
论恢宏,立言忠厚,诗犹馀事耳。”《诗话》中因引其论《内则》文二篇,
论“国风”《采■》及《燕燕》文各一篇,文章的确写得还简要,虽然所云
阐发经旨,也就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女子平常总是写诗词的多,散文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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