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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知堂书话-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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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威仪》二卷,均明末刊本,就是这样得来的。《书信》中“与俞平伯君
书三十五通”之十五云:

“前日为二女士写字写坏了,昨下午赶往琉璃厂买六吉宣赔写,顺便一
看书摊,买得一部《萨婆多部毗尼摩得勒伽》,共二册十卷,系崇祯十七年
八月所刻。此书名据说可译为《一切有部律论》,其中所论有极妙者,如卷
六有一节云:云何厕?比丘入厕时,先弹指作相,使内人觉知,当正念入,
好摄衣,好正当中安身,欲出者令出,不肯者勿强出。古人之质朴处盖至可
爱也。”时为十九年二月八日,即是买书的第二天。其实此外好的文章尚多,
如同卷中说类似的事云:

云何下风?下风出时不得作声。

云何小便?比丘不得处处小便,应在一处作坑。


云何唾?唾不得作声。不得在上座前唾。不得唾净地。不得在食前

唾,若不可忍,起避去,莫令馀人得恼。
这莫令馀人得恼一句话我最喜欢,佛教的一种伟大精神的发露,正是中国的
恕道也。又有关于齿木的:

云何齿木?齿木不得太大太小,不得太长太短,上者十二指,下者

六指。不得上座前嚼齿木。有三事应屏处,谓大小便嚼齿木。不得在净

处树下墙边嚼齿木。

《大比丘三千威仪》卷上云:

用杨枝有五事。一者,断当如度。二者,破当如法。三者,嚼头不

得过三分。四者,疏齿当中三啮,五者,当汁澡目用。
金圣叹作施耐庵《水浒传序》中云:“朝日初出,苍苍凉凉,澡头面,裹巾
帻,进盘飧,嚼杨木。”即从此出,唯义净很反对杨枝之说,在《南海寄归
内法传》卷一“朝嚼齿木”项下云:

“岂容不识齿木,名作杨枝。西国柳树全稀,译者辄传斯号,佛齿木树
实非杨柳,那烂陀寺目今亲观,既不取信于他,闻者亦无劳致感。”净师之
言自必无误,大抵如周松霭在《佛尔雅》卷五所云,“此方无竭陀罗木,多
用杨枝,”译者遂如此称,虽稍失真,尚取其通俗耳。至今日本俗语犹称牙
刷曰杨枝,牙签曰小杨枝,中国则僧俗皆不用此,故其名称在世间也早已不
传了。

《摩得勒伽》为宋僧伽跋摩译,《三千威仪》题后汉安世高译,僧祐则
云失译人名,但总之是六朝以前的文字罢。卷下有至舍后二十五事亦关于登
厕者,文繁不能备录,但如十一不得大咽使面赤,十七不得草画地,十八不
得持草画壁作字,都说得很有意思,今抄简短者数则:

买肉有五事。一者,设见肉完未断,不应便买。二者,人已断馀乃

应买。三者,设见肉少,不得尽买。四者,若肉少不得妄增钱取。五者,

设肉已尽,不得言当多买。

教人破薪有五事。一者,莫当道。二者,先视斧柄令坚。三者,不

得使破有青草薪。四者,不得妄破塔材。五者,积着燥处。

我在《入厕读书》文中曾说:“偶读大小乘戒律,觉得印度先贤十分周
密地注意于人生各方面,非常佩服。即以入厕一事而论,《三千威仪》下列
举至舍后者有二十五事,《摩得勒伽》六自‘云何下风’至‘云何筹草’凡
十三条,《南海寄归内法传》二有第十八‘便利之事’一章,都有详细的规
定,有的是很严肃而幽默,读了忍不住五体投地。”我又在《谈龙集》里讲
到阿刺伯奈夫札威上人的《香园》与印度壳科加师的《欲乐秘旨》,照中国
古语说都是房中术的书,却又是很正经的,“他在开始说不雅驯的话之先,
恭恭敬敬地要祷告一番,叫大悲大慈的神加恩于他,这的确是明朗朴实有古
典精神,很是可爱的。”

自两便以至劈柴买肉(小乘律是不戒食肉的),一方面关于性交的事,
这虽然属于佛教外的人所做,都说的那么委曲详尽,又合于人情物理,这真
是难得可贵的事。中国便很缺少这种精神,到了现在,我们同胞,恐怕是世
间最不知礼的人之一种,虽然满口仁义礼智,不必问他心里如何,只看日常
举动很少顾虑到人情物理,就可以知道了。查古书里,却也曾有过很好的例,
如《礼记》里的两篇《曲礼》,有好些话都可以与戒律相比。凡为长者粪之
礼一节,凡进食之礼一节,都很有意思。中云:


毋搏饭,毋放饭,毋流歠,毋咤食,毋啮骨,毋反鱼肉,毋投与狗
骨。
这用意差不多全是为得“莫令馀人得恼”。故为可取,僧祗律云:
不得大,不得小,如淫女两粒三粒而食,当可口食。
又是很有趣的别一说法,正可互相补足也。居丧之礼一节也很好,下文有云:
邻有丧,春不相,里有殡,不巷歌。适墓不歌,哭日不歌。送丧不

由径,送葬不辟涂潦。
读这些文章,深觉得古人的神经之纤细与感情之深厚视今人有过之无不及,
《论语》卷四记孔子的事云: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实在也无非是
上文的实行罢了。
从别一方面发明此意者有陶渊明,在《挽歌诗》第三首中云: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此并非单是旷达语,实乃善言世情,所谓亦已歌者即是哭日不歌的另一说法,
盖送葬回去过了一二日,歌正亦已无妨了。陶公此语与“日暮狐狸眠霥上,
夜阑儿女笑灯前”的感情不大相同,他似没有什么对于人家的不满意,只是
平实地说这一种情形,是自然的人情,却也稍感寥寂,此是其佳处也。我读
陶诗而懂得礼意,又牵连到小乘律上头去,大有缠夹之意,其实我只表示很
爱这一流的思想,不论古今中印,都一样地随喜礼赞也。

(民国计五年四月十四日,于北平苦茶庵)

□1936 年9 月刊《青年界》10 卷2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风雨谈》

关于试帖

我久想研究八股文,可是至今未敢下手,因为怕他难,材料多,篇幅长。
近来心机一转,想不如且看看试帖诗吧。于是开始搜集一点书。这些书本来
早已无人过问,就是在现今高唱尊经拜孔的时代,书店印目录大抵都不列入,
查考也不容易,所以现在我所收得的不过只有五十多种而已。

关于试帖的书,普通也可以分作别集总集诗文评三类,诗文评类中有梁
章钜的《试律丛话》,见于《书目答问》,云十卷未刊,但是我却得到一部
刻本,凡八卷四册,板心下端题知足知不足斋六字,而首叶后则云同治八年
(一八六九)高安县署重刊。寒斋有《知足知不足斋诗存》,马佳氏宝琳著,
今人编《室名索引》亦载,“知足知不足斋,清满洲宝琳。”却不能知道刻
书者是否此人,查诗集其行踪似不出直隶奉天,而梁氏则多在广东,恐怕无
甚关系,高安县重刊或者是梁恭辰乎?《书目答问》作于光绪元年,却尚未
知,不知何也。其次有倪鸿的《试律新话》四卷,题云同治癸酉(一八七三)
闰六月野水闲鸥馆开雕,盖系其家刻,倪氏又著有《桐阴清话》八卷,则甚
是知名,扫叶山房且有石印本了。梁氏《丛话》的编法与讲制艺的相同,稍
觉平板,卷一论唐人试律,卷二三论纪晓岚的《我法集》与《庚辰集》,卷
四五分论九家及七家试帖,卷六说壬戌科同榜,卷七说福建同乡,卷八说梁
氏同宗是也,但资料丰富,亦有可取。倪氏新话近于普通诗话,随意翻读颇
有趣味,却无系统次序也。别集太多不胜记,亦并不胜收集,总集亦不少,
今但举出寒斋所有的唐人试律一部分于下。最早者有《唐人试帖》四卷,康
熙四十年(一七○一)刊,毛奇龄编,系与王锡田易三人共评注者,其时科
举尚未用试帖诗也。《丛话》卷二云:

“康熙五十四年乙未(一六一五)始定前场用经义性理,次场刊去判语
五道,易用五言六韵一首,至于大小试皆添用试律,始于乾隆丁丑(一七五
七)。”叶忱叶栋编注的《唐诗应试备体》十卷,即成于康熙乙未,鲁之亮
马廷相评释的《唐试帖细论》六卷,牟钦元编的《唐诗五言排律笺注》七卷,
都是康熙乙未年所撰,乾隆戊寅年重刊的。钱人龙所编《全唐试律类笺》十
卷,亦是乾隆己卯年重刊,可见都是那时投机的出板,钱氏原序似在纠正毛
西河的缺误,其初板想当更早,惜无年代可查。臧岳编《应试唐诗类释》十
九卷,乾隆戊子(一七六八)重刊,原本未见。唯己卯年纪昀著的《唐人试
律说》一卷,最得要领,为同类中权威之作,其中已引用臧氏之说,可知其
出板亦当在丁丑左右也。说唐律的书尚不少,因无藏本故不具举。

我去八股而就试帖的原因,一半固然在于避难趋易,另外还有很好玩的
理由:因为试帖比八股要古得多,而且他还是八股的祖宗。经义起于宋,但
是要找到像样的八股文章,须得到了明朝后半,试帖诗则唐朝早有,如脍炙
人口的钱起诗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作于天宝十年,还在马嵬
事件的五年前呢。关于试帖与八股的问题,毛西河在《唐人试帖》序中有云:

且世亦知试文八比之何所昉乎?汉武以经义对策,而江都、平津、

太子家令并起而应之,此试文所自始也,然而皆散文也。天下无散文而

复其句、重其语、两叠其话言作对偶者,惟唐制试士改汉魏散诗而限以

比语,有破题,有承题,有颔比颈比腹比后比,而后结以收之。六韵之

首尾即起结也,其中四韵即八比也,然则试文之八比视此矣。今日为试

文,亦日为八比,而试问八比之所自,则茫然不晓。是试文且不知,何


论为诗。
这实在说得明白晓畅,所以后人无不信服,即使在别方面对于毛西河不以为
然。《试律丛话》卷二引纪晓岚说云:

“西河毛氏持论好与人立异,所选唐人试律亦好改窜字句,点金成铁,
然其谓试律之法同于八比,则确论不磨。”又卷一引林辛山《馆阁诗话》云:

“毛西河检讨谓试帖八韵之法当以制艺八比之法律之,此实为作试帖者
不易之定论,金雨叔殿撰《今雨堂诗墨》尝引伸其说。”《诗墨》惜尚未得
见,唯《丛话》卷二录其自序,其中有云:

“余谓君等勿以诗为异物也,其起承转合,反正浅深,一切用意布局之
法,直与时文无异,特面貌各别耳。”这都从正面说得很清楚,纪晓岚于乾
隆乙卯年(一七九五)著《我法集》二卷,有些话也很精妙,如卷上《赋得
池水夜观深》一首后评云:

此真极小之题,极窄之境,而加以难状之景,紫芝于楼钟池水一联

几于百炼乃得之,诗话具载其事,方虚谷《瀛奎律髓》所谓诗眼,即此

种之隔日疟也,于诗家为魔道。然既以魔语命题,不能不随之作魔语,

譬如八比以若是乎从者之廋也命题,不能不作或人口气,诬孟子门人作

贼也。又《赋得栖烟一点明》一首后评云:

此题是神来之句,所以胜四灵者,彼是刻意雕镂,此是自然高妙也。

当时终日苦吟,乃得此一句,形容难状之景,终未成篇,今更形容此句,

岂非剪彩之花持对春风红紫乎。然既命此题,不能不作,宋人所谓应官

诗也。
无论人家怎样讨厌纪大烟斗,他究竟是高明,说的话漂亮识趣,这里把诗文
合一的道理也就说穿了。刘熙载在《艺概》卷六《经义概》中有一节云:

“文莫贵于尊题。尊题自破题起讲始,承题及分比只是因其已尊而尊之。
尊题者,将题说得极有关系,乃见文非苟作。”尊题也即是作应官诗,学者
知此,不但八股试帖得心应手,就是一切宣传文章也都不难做了,盖土洋党
各色八股原是同一章法者也。

民国二十一年在辅仁大学讲演中国新文学的源流,我曾说过这几句话:

“和八股文相连的有试帖诗。古代的律诗本只八句,共四韵,后来加多
为六韵,更后成为八韵。在清朝,考试的人都用八股文的方法去作诗,于是
律诗完全八股化而成为所谓试帖。”这所说的与上文大同小异,但有一点不
彻底的地方,便是尚未明白试帖是八股的祖宗,在时间上不免略有错误。我
又说这些应试诗文与中国戏剧有关系,民间的对联、谜语与诗钟也都与试帖
相关,这却可以算是我的发见,未经前人指出。中国向来被称为文字之国,
关于这一类的把戏的确是十分高明的,在平时大家尚且乐此不疲,何况又有
名与利的诱引,那里会不耗思殚神地去做的呢。俗传有咏出恭者,以试帖体
赋之云:“七条严妇训,四品待夫封。”盖古有妇人七出之条,又夫官四品
则妻封为恭人,分咏题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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