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塞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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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的到来，愈发激起了沃达夫的嫉妒、猜忌的心理，两人之间又掀起了一连串的
情感波澜。在一阵平静的思索之后，沃达夫决定面对现实，他真诚地向比埃松夫人
道别，独自一人离开了巴黎，离开了这一段令他幸福、痛苦的生活，并发自内心地
忏悔：“由他的过错而造成痛苦的三个人中，只留下一个不幸的人”。
缪塞在作品的结尾给读者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这犹如一位匆匆赶路的步行
者在悬崖前戛然止步。这位以伤害别人取乐，而自己也被深深伤害的沃达夫将何去
何从？读者不得而知，但是，读者透过小说中描述的法国社会物欲横流、污浊的社
会空气，又似乎看到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果。
追忆着自己与乔治·桑的恋情，缪塞在创作《一个世纪儿的忏悔》时充满了激
情，字里行间不时迸出生花妙笔，作者在诗歌、戏剧方面的才华在此也得到充分展
示。同时，这部作品文字上的朴实无华与才华横溢的艺术表现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并相得益彰。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尽管是一部自传体爱情小说，但它的价值却不仅仅是两
情相悦、始乱终弃的爱情故事本身，它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同时代任何一部言情小说。
小说通过叙述沃达夫的爱情经历，深刻地揭示出19 世纪上半叶法国青年的精神状
态，生动、细腻地描画出法国在那一特定时期中生活着的特定群落的画面。
小说的开头两章揭示了作品的主旨与精髓，缪塞在这里第一次正式提出”世纪
儿”、“世纪病”的称渭，“世纪儿”是指出生于19 世纪之初的法兰西青年。缪
塞几乎是用“莎士比亚式”的戏剧独白呐喊出了“世纪儿”愤世嫉俗的心声，同时
指出了“世纪儿”患上“世纪病”的社会根源。
“世纪儿”们是在“正当帝国战争的时候，丈夫或兄弟们都在德国打仗，忧郁
的母亲们生下了神经质的、苍白的、激动的一代儿女”。他们沐浴着“大炮制造的
阳光”，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闪耀着无数的光荣。他们渴望着在枪林弹雨中前仆后
继，渴望死亡，因为他们觉得”死本身是那么美丽，那么伟大，死神穿着冒烟的红
袍是多么辉煌”。
终于，炮声停歇了，呐喊声消失了，拿破仑帝国一去不复返了。这些在战争中
诞生，为了战争而诞生，盼望着莫斯科的白雪和金字塔阳光的年轻人，望着大地、
天空、街道和大路，望着迎风招展的百合花旗（复辟的波旁王朝的象征），心里一
片空虚。青年一代已经丧失了在拿破仑帝国时代靠冲锋陷阵、攻城掠地的个人奋斗
就可获得一切的机遇，旧秩序的恢复，使曾略见希望之光的青年窒息在一片凝固的
空气之中。
在年轻人看来，他们的面前剩下的是一个永远摧毁了的过去，可是许多世纪以
来专制政体的遗留下来的陈腐东西，还在它的废墟上蠢动。目前的世纪，它使过去
和未来分离，它既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可是，同时两个都很像，而人们不知道在
那里自己每行一步，究竟将会有怎样的结果，不知道是走在一颗种子上，还是在一
粒残饭上。
“真的，我疯了，我要到哪里去呀？”理想的幻灭，使青年人发出狂喊，而这
种幻灭感又给青年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
面对表面平淡、无聊、实质却阴森、虚伪的社会风气，青年人被一种无法形容
的忧郁情结驱使，只得投入到纵情的享乐之中。他们在无处立足、无所适从、疑惑
一切、蔑视一切的感觉中，陶醉于酒色的享乐中，过着一种麻木不仁，行尸走肉般
的生活，这就是缪塞所谓的“世纪病”。
“世纪病”患者随时都忍受着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煎熬，并时时聆听着灵魂与肉
体之间的对话。
灵魂说：
可惜呀！可惜呀！宗教完了，天上的乌云化成了雨水；我们没有希望，没有期
待，没有可以伸手求援的小黑木钉成的十字架。希望之光刚升起一点，但它还是被
云雾包裹住了，不能离开地平线。
世上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光荣。多沉沉的黑夜啊！当阳光初开时我们将会死去。
而肉体则说：
人生在世就是要享用自己的官能。他拥有多少金银。他就享有多少被人尊重的
权利。吃、喝、睡就是生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友谊的存在都是为了借钱，
然而很少有人能够让别人为此而爱他。亲属关系是为了能够来继承遗产，爱情关系
是肉体的一种运动，唯一的精神享受就是虚荣。
灵魂与肉体之间的这种对话带来的结果是：灵魂方面，引起“一场痛哭”；肉
体方面则是“一场大笑”。
青年人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他们对付幻灭的办法就是嘲笑光荣、嘲笑宗教、
嘲笑爱情、嘲笑世上的一切，甚至包括嘲笑他们自己。他们不惜用荒淫无度来残害
身体。
缪塞在完成他的作品“宣言”之后，便进入到了事实的叙事阶段。他平静地诉
说小说中的主人公沃达夫这位19 岁的年轻人是怎样感染上“世纪病”的。
作者是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写作的，但却时时以第三者的眼光观照着情节的发展，
留下了一幅幅讽刺漫画式的画面。第一幅是沃达夫第一次与情妇相约过夜，餐馆晚
餐的餐桌上，他第一次窥见了情妇的内心世界。沃达夫是这样叙发的：
当我转过身来拿一只碟子的时候，我的叉子掉在地上了，我弯下腰想把叉子拾
起，可是一下子找不着，我便掀开桌布想看看它到底掉在哪儿去了。这时候，我却
瞥见我的情妇的脚正踩在坐在她旁边的一位青年的脚上；他们的腿彼此交叠在一起，
而且他们还不时把腿轻轻地靠紧。
画面上移，上面的情景与桌子底下却迥然不同：
我十分平静地重又直起身子，另要了一把叉子，继续吃东西。
我的情妇和她的邻座青年，也都十分安详，相互间很少说话，而且彼此互不着
对方。那青年把双肘支撑在餐桌上，和另一位拿着自己的项链和手镯递给他看的妇
人说笑着。我的情妇却动也不动地坐着，眼睛凝视着一个地方并且沉浸在遐想之中。
在进餐未结束前的整段时间里，我都在观察他们，但无论在他们的举动和表情上，
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暴露他们的秘密之处。当大家吃水果、点心的时候，我让我
的餐巾掉在地上，我再次弯下腰去，再次看见他们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彼此还在紧
紧地靠拢。
小说中的这4 人群像图，不正是一幅情场上逢场作“戏的漫画吗？餐桌上的端
庄，秀雅与餐桌下骚动的大腿，这一静一动之间构成了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强烈对
比。沃达夫也从中窥出了情人的淫荡和不贞。对她从未有过妒意、猜忌的沃达夫被
当头打了一闷棍。
第二幅漫画可以叫做“友人无耻”图。情妇的不贞令沃达夫沮丧、愤怒。
这时候，他遇到了友人勒瓦梭太太，她和他有着相似的感情经历，聚在一起，
自然感慨万千，同病相怜。沃达夫认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一诉衷肠，彼此分担爱情不
幸的真朋友，可结果呢？
我们的交谈在一种友谊的最大扩张的气氛下继续着。她对我倾诉她的痛苦，我
也向她倾吐我的苦衷。在这种相互交流的痛苦中，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甜蜜，一
种说不出的慰藉，好像在两种抖颤的声音的协调中产生出一种纯洁的天国的谐音。
当勒瓦梭夫人流着泪诉说衷情的时候，我俯首向她，因此我看见的是她的面孔。在
一暂时沉默的瞬间，我站起来走了几步，因此我瞥见了她高高靠在壁炉的框饰上的
脚，她的长袍因而下滑，她的腿随之全部显露出来。
我觉得奇怪的是当她看到我的困惑情形时，却木然不动，我只好转过头走开几
步，好让她有时间来收拾收拾，她却一动也不动。我再回到壁炉边，静静地靠在壁
炉上，望着她这种凌乱的样子，觉得这种明显的做作未免太过于令人难堪了。最后
我看到了她的眼睛，并且很清楚地知道了她本人明白无误的意图。我好像受了雷电
轰击一般，因为我清楚地看出我已陷入一个十分丑恶、无耻的骗局，成了别人的玩
物，由此我明白了痛苦本身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种官能的诱惑。
情人的不贞，友人的无耻一下子把沃达夫推到了一个污秽不堪的世界，他堕入
了精神上的无底深渊，他仰对苍穹，向天空伸出两臂，发出这样的呼喊：
难道世界真是这般空虚吗？上帝回答我，回答我呀！在我死之前，除了梦幻之
外你还能不能把别的东西交给我这双向你伸出的手呢？
虚假的爱情、虚假的友谊，沃达夫在生活中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像害
了癫狂病，一会儿想和修道士一样用摧残自己的肉体来抑制官能的冲动，一会儿又
想跑到大街上去，或到乡下去，或到陌生的某个地方去，把自己投到所遇到的第一
个女人的脚下。
为治好沃达夫的“病”，他的朋友戴尚奈为他开了一个“方子”，不要再依恋
什么“纯洁感情”，尽情到忘忧河里去钓取一位位鲜艳、如鳗鱼般细腻美丽的姑娘，
当一个从手指缝滑走之后，就去钓取另一个，这样才不致使青春虚度。戴尚奈甚至
不惜逼迫自己的情妇与沃达夫共度良宵，沃达夫终于彻底堕落了，他感受着放荡生
活给他带来的阵阵眩晕。
他第一次看到了狂欢极乐的化装舞会；第一次看到了挥金如土的豪饮大食；第
一次看见了妓女死鱼般的眼睛和钩曲的手臂；第一次参加了以杀人为戏的豪赌；第
一次看见了卖淫妇女的公开集会；第一次看见了低声诅咒的人民……
肉体的放荡令沃达夫疲惫不堪，而灵魂深处的煎熬则令他痛苦不己。显然，沃
达夫不像他的友人戴尚奈一样完全幻火了理想，全身心地投入到肉欲的洪流之中，
他的心灵深处依然保持着对纯洁爱情的渴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沃达夫结识了家乡年轻美丽的寡妇比埃松太太——比莉斯。
纯洁、温柔、美丽、善良的比莉斯如一缕和煦的阳光照进了沃达夫阴暗的心灵，并
使沃达夫心灵深处又腾起希望之火，他希望比莉斯就是自己幻想的美好感情的化身，
希望比莉斯能治愈心灵的创伤，并使自己彻底摆脱无耻的过去，过上一种美好幸福
的生活。他梦想着在美好爱情中遗忘一切。
但是，这种遗忘是暂时的，幸福也好景不长，“世纪病”如影相随，很快从遥
远的巴黎跟踪到了这个村庄，并再一次深入到沃达夫的骨髓之中。
沃达夫所忍受过的痛苦，友人背信弃义的行为，自己涉猎过的腐化的社会，他
亲眼目睹的真情实况，以及那些未见，但可以了解和猜测到的东西，尽情的纵欲，
爱情的蔑视，对一切事情的满不在乎，对恋情的怀疑，这一切又都在沃达夫的心中
蠢动起来，并开始表现在他与比莉斯的恋爱生活之中。
沃达夫开始疑心比莉斯的一言一行，她的日记本上是否有不能见人的隐秘？那
些与她交往的男人是否与她有着私情？她过去是否是个浪荡的女人？
他甚至搞不清比莉斯与他最初见面的性格是开朗、大方还是轻挑、放荡。
沃达夫一面对比莉斯百般猜忌、百般挑剔、百般折磨，一面又怕失去比莉斯，
用自己爱的表白频频表示自己的心声，并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面对沃达夫对自己的百般折磨，比莉斯仍然不改初衷，热切地爱着沃达夫。她
一天天变得瘦弱、憔淬，但她把沃达夫当作一个害病的孩子，悉心给予他呵护，任
他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自己的心上划上一道道伤痕，无怨无悔。
最终，比莉斯爱情的阳光并没有驱开沃达夫心中的阴霾，纯洁的爱情之浆并不
能医好沃达夫的“世纪病”，因为这一滴清泉与沃达夫内心的浊波秽浪相比毕竟是
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沃达夫也深感自己“病”入膏育，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为此，他不愿再给比莉斯增加痛苦，真诚地与比莉斯道别，独自一人走上了自己的
路。
作品到这里是结束了，但是读者的眼前似乎仍晃动着苍白的沃达夫的面容，他
的渐渐远去的背影仍然揪心地牵着人们的视眼，令人发出长叹：
“唉！他到底去哪里？”远去的沃达夫永远不会给人们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
我们又似乎能隐隐听到隆隆作响的回声，这是历史的回音，它在告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