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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部分

明朝那些事全集-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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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公报私仇,这实在是天赐良机,但在这关键时刻,他犹豫了,经过长时间慎重的考虑,他做出了自己最终的决定。

 

    因为他始终相信,秉持正直、不偏不倚是正确的。

 

    夏言郑重地提起笔,在正选名录上写下了这个人的名字:

 

徐阶

 

徐阶

 

    粗略计算下,徐阶应该算是一个死过三次的人。当然,没死成。

 

    弘治十六年(1503)十月,徐阶诞生在浙江宣平,由于他的父亲是松江华亭人(今上海市),所以后代史书把他算作松江人。

 

    徐阶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当地县丞(八品),虽说官小,但毕竟是经济发达地区,混口饭吃也不是太难。总体而言,他家还算比较富裕,比照成分大致相当于小型地主。

 

    虽然家境宽裕,不用上街卖报纸,滚煤球,也不用怕饿死冻死,但徐阶却曾比任何人都更靠近死神。

 

    他的第一次死亡经历是在周岁那一年,家人抱着徐阶在枯井边乘凉,不小心摔了一跤,自己倒没怎么着,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一琢磨感觉不对,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徐阶已经掉进井里了。

 

    这可算是缺了大德,自由落体的徐阶虽然没有跌进水里,却也和井底硬地来了次亲密接触。

 

    我一直认为,投井自尽算是个比较痛苦的死法,比投江差远了,就如同而今的房地产市场,想死都找不到个宽敞的地方,还是投江好,想往哪跳就往哪跳,不用考虑落地面积,末了还能欣赏无敌江景,想看哪里就看哪,谁也挡不住。

 

    枯井虽然摔不死人,但应该能摔残,小徐阶掉下井后,全家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半天才把他捞出来(没有工程机械),等重见天日时,徐阶兄却既不哭也不闹——晕过去了。

 

    他这一晕可大了去了,无论如何抢救,掐人中灌汤灌药就是不醒,连续几天都是如此,到了第三天,大夫告诉他们:快准备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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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天,徐阶醒了。

 

    徐阶,继续成长吧,下一次你会离死亡更近。

 

    正德二年(1507),徐阶随父亲外出赶路,父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紧跟着,在经过一座高山的时候,徐阶一不小心,又出了点意外,当然,他并没有掉进枯井,相对而言,他这次掉的地点比较特别——悬崖。

 

    等老爹听见响声回过头来时,徐阶已经跌落山崖。

 

    这位父亲大人即刻放声大哭,枯井多少还有个盼头,悬崖底下就是阎王的地盘了,地府招人那叫一收一个准。

 

    痛快哭完了,还得去下面收尸,父亲带了几个帮手绕到了悬崖下,可是左找右找却始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总不能飞了吧,父亲抬起头,看见了挂在树上的儿子。

 

    从此以后,徐阶的经历就成了街知巷闻的奇谈,所有的人都认为如此大难竟然不死,此人必有后福。

 

    这话似乎没错,从此徐阶的生命踏入了坦途,但人生的最大一次考验仍在前方等待着他;只有经受住这次比死亡更为痛苦的折磨,他才能成长为忍辱负重、独撑危局的中流砥柱。

 

    这之后的日子是平淡无奇的,正德八年(1513),徐阶的父亲辞去了公职,回到了华亭县老家,在这里,徐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十分聪明,悟性很高,四年之后,他一举考中了秀才,进入县学成为生员。

 

    正德十四年(1519),十七岁的徐阶前往南京参加乡试,结果落榜,只得打道回府,继续备考。

 

    但这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就在第二年,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家乡,并彻底改变了徐阶的一生。

 

    正德十五年(1520),一位新科进士成为了华亭的知县,他的名字叫聂豹。

 

    应该说聂豹是一个称职的知县,而在公务之外,他还有一个爱好——聊天,每天下班之后,他都会跑到县学,和那班秀才一起探讨经史子集。

 

    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徐阶。

 

    当聂豹第一次和徐阶交谈时,这个年轻人高超的悟性和机智的言辞就让他大吃一惊,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造之材。

 

    于是,当谈话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的时候,聂豹私下找到了徐阶,问了他一个问题: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学习。

 

    徐阶不傻,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作了肯定的答复。

 

    自此之后,徐阶拜聂豹为师,向他求学。

 

    但徐阶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县官,却并非一个普通人,他即将展示给徐阶的,是一个神秘新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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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徐阶便惊奇地发现,聂豹教给他的,并不是平日谈论的经史文章、更不是考试用的八股,而是一门他闻所未闻的学问。

 

    在徐阶看来,这是一种极其深邃神秘的学识,世间万物无所不包,而更为奇怪的是,连经世致用、为人处世的原理也与他之前学过的那些圣人之言截然不同。

 

    但他并没有犹豫;在之后的两年里,他一直在刻苦认真地学习钻研着,日夜不辍。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与众不同的老师正在教授给他一种特别的智慧,并将最终成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财富。

 

    嘉靖元年(1522),应天府即将举行乡试,这一年徐阶二十岁。

 

    他对聂豹的钦佩和崇拜已经达到了顶点,在这两年之中,他曾无数次发问,无数次得到解答,他掌握了聂豹所传的精髓,了解了这套独特的体系,但两年来,仍然有一个让他十分好奇的疑问,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在他离家赴考的那天,他向为自己送行的聂豹提出了这个最后的问题: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

 

    聂豹神秘地笑了:

 

    “那是另一个人教我的。”

 

   “几年前,我在江西求学之时(聂豹是江西吉安人)遇到一人,听其所讲极为怪异,甚是不以为然,当时我年少气盛,与他反复争辩几日,终于心服口服。”

 

    聂豹抬起头,走出了他的回忆,看着这个即将踏上人生征程的年轻人,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当日我虽未曾拜师,却蒙他倾囊以授,我所教给你的一切,都是当年他传授于我的,你今此去前途未卜,望你用心领悟此学,必有大用。”

 

    “此学即所谓“致良知”之心学,传我此学者,名王守仁。”

 

致命的考验

 

    徐阶牢牢地记住了王守仁这个名字,他拜别聂豹,就此翻开了自己传奇人生的第一页。

 

    南京的乡试十分顺利,徐阶如行云流水般答完考题,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他很有信心,认定自己必可一举中第。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自信十足的时候,他的卷子却已经被丢在了落榜者的那一堆里。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当时的应天府批卷考官看到他的卷子,却如同是地球人看到了外星人,顺手就往地上一扔:这写得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徐阶先生即将成为复读生的时候,上天又一次朝他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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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主考官恰好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一幕,他捡起了卷子,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走到那位批卷官的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当为解元”

 

    所谓解元,就是第一名,目瞪口呆的批卷官半天才反应过来,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落榜。

 

    解元和落榜实在反差太大,双方争执不下,最后终于达成妥协,录取徐阶,不点解元。

 

    当时的徐阶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完全被蒙在鼓里,不过无所谓,他已经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资格,一年之后,他将见识真正的大场面,去面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们。

 

    嘉靖二年(1523),徐阶前往北京,参加了会试,看来京城的考官水平确实不错,他的文章没有再受到非难,虽然没有拿到会元,却也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殿试。

 

    徐阶的心理素质还行,见了大老板也不怎么慌张,镇定自若地完成了自己的答题。殿试后,内阁大臣审读答卷,看到他的文章,都极为惊讶,赞叹不已,认为此科状元非他莫属。

 

    就在此刻,另一个人走入审卷室,和乡试时如出一辙,他也找到了徐阶的试卷。

 

    这个人叫林俊,时任刑部尚书,没事遛弯路过,就顺便进来看看,他拿起卷子认真地看了一会,评语脱口而出:

 

   “好文章!当评第一名!”

 

    这回麻烦了。

 

    应该说这位尚书大人给了个不错的评价,可是问题在于,这话实在不该由他来说。

 

    说来惭愧,这位仁兄虽说爱才,也是高级干部,却有一个缺点——人缘不好,当时的内阁大臣费宏等人和他有着很深的矛盾,平时就看他很不顺眼,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便就此作出了推论——此文作者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托林大人的这一声吆喝,本来众望所归的状元徐阶就变成了探花徐阶。

 

    头等奖变成了三等奖,但也算凑合了,冤就冤点吧,不过领导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就在徐阶金榜题名,去朝廷见考官、拜码头的时候,他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肯定。

 

    在那里,徐阶见到了朝中第一号人物——杨廷和。

 

    当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出现在这位官场绝顶高手面前的时候,杨廷和立即作出了判断:

 

   “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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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公报私仇的费宏也挨了领导的批评:

 

   “你是怎么做事的,为何没把他评为第一呢?!”

 

    佩服、佩服,杨廷和先生这么多年还真没白混。

 

    发达了,发达了,探花徐阶的前景一片光明,比强光灯还亮,领导赏识他,作为高考全国第三名,翰林院向他敞开大门,一条大道展开在他的脚下,庶吉士——升官——入阁,荣华富贵正等待着他。

 

    怀着极度的喜悦,徐阶衣锦还乡,他的父亲激动万分,自己一生也只混了个正八品县办公室主任(县丞),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这辈子算是赚大发了。母亲顾氏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忙着兴奋流泪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却已悄然来到了门口。

 

    这个人就是聂豹,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此地,去福建担任巡案御史,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他找到了徐阶。

 

    在过去的日子里,如同当年的那个人一样,他无私地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这个叫徐阶的年轻人,但他十分清楚,这位学生虽然极为聪明,却仍未能领会那最为精要关键的一点。

 

    当他进入大堂,看到那个因过度喜悦而忘乎所以的青年时,他立即意识到,揭示那个秘诀的时候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望你多加保重。”

 

    徐阶脸上的笑颜变成了错愕,他张大了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聂豹却笑着摇摇手:

 

    “你日后之前程无可限量,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就为你上最后一课吧。”

 

    “心学之要领你已尽知,但其中精要之处唯“知行合一”四字而已。若融会贯通,自可修身齐家,安邦定国。”

 

    聂豹顿了一下,看着屏气倾听的徐阶,继续说道:

 

    “你天资聪敏,将来必成大器,但官场险恶,仕途坎坷,望你好自珍重,若到艰难之时,牢记此四字真言,用心领悟,必可转危为安。”

 

   “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切记!”

 

    徐阶肃立一旁,庄重地向老师作揖行礼,沉声答道:

 

   “学生明白了。”

 

    然而聂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你并不明白”,聂豹神秘地笑了,“至少现在没有。”

 

    嘉靖三年(1524),怀着满心的喜悦和一丝疑惑,徐阶拜别聂豹,前往京城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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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帝国的优秀人才,他进入翰林院,成为了一名七品编修,这里虽然没有外放地方官的威风和油水,却是万众瞩目的中心,因为一旦进入这里,半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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