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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3部分

金庸作品集-第10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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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终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庙后是一条山涧,山水冲将下来,轰轰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

    古庙年久破败,到处漏水。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眼见天色渐黑,乌云竟要似压到头

    顶一般,看来已是无法上路。胡斐到灶间找了些柴枝,在地下点燃了作灯,笑道:“大雨不

    止,咱们只好挨一晚饿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她自回疆万里东来,在荒山野地歇宿视作寻

    常,但是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却是从所未有的经历,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

    味。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坛上铺好,又在远离神坛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吕洞宾睡天

    上,落水狗睡地下。”说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翻身向壁,闭上了眼睛。袁紫衣暗暗点

    头,心想他果然是个守礼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见。”跃上了神坛。她睡下后心神不

    定,耳听着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哗啦啦的乱响,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蒙胧睡去。

    睡到半夜,隐隐听得有马蹄之声,渐渐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听到,低声

    道:“吕洞宾,有人来啦。”只听马蹄声越奔越近,还夹杂着车轮之声,胡斐心想:“这场

    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间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着大雨,连夜赶路?”只听得车马到了庙外,

    一齐停歇。袁紫衣道:“他们要进庙来!”从神坛跃下,坐在胡斐身边。果然庙门呀的一声

    推开了,车马都牵到了前殿廊下。跟着两名车夫手持火把,走到后殿,见到胡袁二人,道:

    “这儿有人,我们在前殿歇。”当即回了出去。只听得前殿人声嘈杂,约有二十来人。有的

    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饭,说的话大都是广东口音。乱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

    忽听一人说道:“不用铺床,吃过饭后,不管雨大雨小,还是乘黑赶路。”胡斐听了这

    口音,心中一愣,这时后殿点的柴枝尚未熄灭,火光下只见袁紫衣也是微微变色。又听前殿

    另一人道:“老爷子也太把细啦,这么大雨……”这时雨声直响,把他下面的话声淹没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却是中气充沛,语音洪亮,声音隔着院子,在大雨中仍是清清楚楚地传来:

    “黑夜之中又有大雨,正好赶路。莫要贪得一时安逸,却把全家性命送了,此处离大路不

    远,别鬼使神差地撞在小贼手里。”听到此处,胡斐再无怀疑,心下大喜,暗道:“当真是

    鬼使神差,撞在我手里。”低声道:“吕洞宾,外边又是一位掌门人到了,这次就让我来

    抢。”袁紫衣“嗯”了一声,却不说话。胡斐见她并无喜容,心中微感奇怪,于是紧了紧腰

    带,将单刀插在腰带里,大踏步走向前殿。

    只见东厢边七八个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坐在地下,比旁人高出了半个头,

    身子向外。胡斐一见他的侧影,认得他正是佛山镇的大恶霸凤天南。只见他将那条黄金棍倚

    在身上,抬眼望天,呆呆出神,不知是在怀念佛山镇那一份偌大的家业,还是在筹划对付敌

    人、重振雄风的方策?胡斐从神龛后的暗影中出来,前殿诸人全没在意。西边殿上生着好大

    一堆柴火,火上吊着一口大铁锅,正在煮饭。胡斐走上前去,飞起一腿,呛啷啷一声响亮,

    将那口铁锅踢得飞入院中,白米撒了一地。

    众人一惊,一齐转头。凤天南、凤一鸣父子等认得他的,无不变色。空手的人忙抢着去

    抄兵刃。

    胡斐见了凤天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膛,想起北帝庙中锺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气极反

    笑,说道:“凤老爷,这里是湘妃庙,风雅得行啊。”凤天南杀了锺阿四一家三口,立即毁

    家出走,一路上昼宿夜行,尽拣偏僻小道行走。他做事也真干净利落,胡斐虽然机灵,毕竟

    江湖上阅历甚浅,没能查出丝毫痕迹。这日若非遭遇大雨,阴差阳错,决不会在这古庙中相

    逢。凤天南眼见对头突然出现,不由得心中一寒,暗道:“看来这湘妃庙是凤某归天之处

    了。”但脸上仍是十分镇定,缓缓站起身来,向儿子招了招手,叫他走近身去,有话吩咐。

    胡斐横刀堵住庙门,笑道:“凤老爷,也不用嘱咐什么。你杀锺阿四一家,我便杀你凤老爷

    一家。咱们一刀一个,决不含糊。你凤老爷与众不同,留在最后,免得你放心不下,还怕世

    上有你家人剩着。”凤天南背脊上一凉,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做事也居然如此辣手,将黄

    金棍一摆,说道:“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多说废话干么?你要凤某的性命,拿去便是。”

    说着抢上一步,呼的一声,一招“搂头盖顶”,便往胡斐脑门击下,左手却向后急挥,示意

    儿子快走。凤一鸣知道父亲决不是敌人对手,危急之际哪肯自己逃命?大声叫道:“大伙儿

    齐上!”只盼倚多为胜,说着挺起单刀,纵到了胡斐左侧。随着凤天南出亡的家人亲信、弟

    子门人,一共有十六七人,其中大半均会武艺,听得凤一鸣呼叫,有八九人手执兵刃,围将

    上来。

    凤天南眉头一皱,心想:“咳!当真是不识好歹。若是人多便能打胜,我佛山镇上人还

    不够多?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逃亡在外?”但事到临头,也已别无他法,只有决一

    死战。他心中存了拚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出手反而冷静,一棍击出,不等招术用老,金棍斜

    掠,拉回横扫。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恶极,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刑罚远不足以抵偿过恶,眼

    见金棍扫到,单刀往上一抛,伸手便去硬抓棍尾,竟是一出手便是将敌人视若无物,凤天南

    暗想我一生闯荡江湖,还没给人如此轻视过,不由得怒火直冲胸臆,但佛山镇上一番交手,

    知对方武功实非己所能敌,手上丝毫不敢大意,急速收棍,退后一步。只听得头顶秃的一

    响,众人虽然大敌当前,还是忍不住抬头一看,原来胡斐那柄单刀抛掷上去,斩住了屋梁,

    留在梁上不再掉下。胡斐纵声长笑,突然插入人群之中,双手忽起忽落,将凤天南八九名门

    人弟子尽数点中了穴道,或手臂斜振,或提足横扫,一一甩在两旁。霎时之间,大殿中心空

    空荡荡,只剩下凤氏父子与胡斐三人。

    凤天南一咬牙,低声喝道:“鸣儿你还不走,真要凤家绝子绝孙么?”凤一鸣兀自迟

    疑,提着单刀,不知该当上前夹击,还是夺路逃生?胡斐身形一晃,已抢到了凤一鸣背后,

    凤天南一声大喝,金棍挥出,上前截拦。胡斐头一低,从凤一鸣腋下钻了过去,轻轻一掌,

    在他肩头一推,凤一鸣站立不稳,身子后仰,便向棍上撞去。凤天南大惊,急收金棍,总算

    他在这棍上下了数十年苦功,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回,才没将儿子打得脑浆迸裂。胡斐

    一招得手,心想用这法子斗他,倒也绝妙,不待凤一鸣站稳,右手抓住了他后颈,提起左

    掌,便往他脑门拍落。凤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庙中击断石龟头颈的掌力,这一掌落在儿子脑门

    之上,怎能还有命在?急忙金棍递出,猛点胡斐左腰,迫使他回掌自救。

    胡斐左掌举在半空,稍一停留,待金棍将到腰间,右手抓着凤一鸣脑袋,猛地往棍头急

    送。凤天南立即变招,改为“挑袍撩衣”,自下向上抄起,攻敌下盘。胡斐叫道:“好!”

    左掌在凤一鸣背上一推,用他身子去抵挡棍招。如此数招一过,凤一鸣变成了胡斐手中的一

    件兵器。胡斐不是拿他脑袋去和金棍碰撞,便是用他四肢来格架金棍。凤天南出手稍慢,欲

    待罢斗,胡斐便举起手掌,作势欲击凤一鸣要害,叫他不得不救,但一救之下,总是处处危

    机,没一招不是令他险些亲手击毙了儿子。又斗数招,凤天南心力交瘁,突然向后退开三

    步,将金棍往地下一掷,当的一声巨响,地下青砖碎了数块,惨然不语。

    胡斐厉声喝道:“凤天南,你便有爱子之心,人家儿子却又怎地?”凤天南微微一怔,

    随即强悍之气又盛,大声说道:“凤某横行岭南,做到五虎派掌门,生平杀人无算。我这儿

    子手下也杀过三四十条人命,今日死在你手里,又算得了什么?你还不动手,摽里摽唆的干

    么?”胡斐喝道:“那你自己了断便是,不用小爷多费手脚。”凤天南拾起金棍,哈哈一

    笑,回转棍端,便往自己头顶砸去。

    突然间银光闪动,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飞出,卷住金棍,往外一夺。凤天南膂力

    甚强,硬功了得,这一夺金棍竟没脱手,但回转之势,却也止了。这挥鞭夺棍的正是袁紫

    衣,她手上用力,向里一拉,凤天南金棍仍是凝住不动,她却已借势跃了出来。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咱们只夺掌门之位,可不能杀伤人命。”胡斐咬牙切齿地道:

    “袁姑娘你不知道,这人罪恶滔天,非一般掌门人可比。”袁紫衣摇头道:“我抢夺掌门,

    师父知道了不过一笑。若是伤了人命,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罪。”胡斐道:“这人是我杀

    的,跟姑娘毫无干系。”袁紫衣答道:“不对,不对!抢夺掌门之事,因我而起。这人是五

    虎派掌门,怎能说跟我没有干系?”胡斐急道:“我从广东直追到湖南,便是追赶这恶贼。

    他是掌门人也好,不是掌门人也好,今日非杀了他不可。”袁紫衣正色道:“胡大哥,我跟

    你说正经话,你好好听着了。”胡斐点了点头。袁紫衣道:“你不知我师父是谁,是不

    是?”胡斐道:“我不知道。姑娘这般好身手,尊师定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侠,请问他老人

    家大名怎生称呼。”袁紫衣道:“我师父的名字,日后你必知道。现下我只跟你说,我离回

    疆之时,我师父对我说道:‘你去中原,不管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但只要杀了一个人,我

    立时取你的小命。’我师父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没半分含糊。”胡斐道:“难道十

    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许杀么?”袁紫衣说道:“是啊!那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他老人家

    道:‘坏人本来该杀。但世情变幻,一人到底是好是坏,你小小年纪怎能分辨清楚?世上有

    笑面老虎,也有虎面菩萨。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杀错一个人,那便终身遗恨。’”胡斐点头

    道:“话是不错。但这人亲口自认杀人无算,他在佛山镇上杀害良善,又是我亲眼见到,决

    计错不了。”袁紫衣道:“我是迫于师命,事出无奈。胡大哥,你瞧在我份上,高抬贵手,

    就此算了吧!”

    胡斐听她言辞恳切,确是真心相求,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不

    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锺阿四夫妇父子死亡枕藉的惨状,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剖

    腹的血迹,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锺小二的狠态,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大声道:“袁姑娘,

    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请你先行一步,咱们到长沙再见。”

    袁紫衣脸色一沉,愠道:“我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你却定是不依。这人

    与你又无深仇大怨,你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之事,路见不平而已。他毁家逃亡,昼宿夜行,也

    算是怕得你厉害了。胡大哥,为人不可赶尽杀绝,须留三分余地。”胡斐朗声说道:“袁姑

    娘,这人我是非杀不可。我先跟你赔个不是,日后尊师若是怪责,我甘愿独自领罪。”说着

    一揖到地。只听得刷的一响,袁紫衣银鞭挥起,卷住了屋梁上胡斐那柄单刀,一扯落下,轻

    轻一送,卷到了他面前,说道:“接着!”胡斐伸手抓住刀柄,只听她道:“胡大哥,你先

    打败我,再杀他全家,那时师父便怪我不得。”胡斐怒道:“你一意从中阻拦,定有别情。

    尊师是堂堂大侠,前辈高人,难道就不讲情理?”袁紫衣轻叹一声,柔声道:“胡大哥,你

    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火光映照之下,娇脸如花,低语央求,胡斐不由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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