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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天牢-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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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吟!!”芷萧也气急败坏地嗔叫着,她把脸整个埋进了道袍宽大的袖子里去。

好在这回萧残受的是外伤,一切医治都还顺利。姚医官千叮咛万嘱咐芷萧一定好好照看他,别让他再出乱子。芷萧点点头,也就故意忽略了姚医官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
萧残又恢复了一身冰冷的黑色,芷萧真觉得他还是躺在医馆里穿着雪白的中衣的样子比较可爱。不过,一身黑是他不变的标志,她想改估计也要费些年头。牵着他的手去紫微山——借着向东君核实去北凉一事之名,她明白这是他向东君求助的最好机会了。如果说东君选择了他,那么他一定还没有彻底放弃他——人们说东君不会放弃紫微山的任何一个孩子。
事实上,这位曾随太祖南征北战,凭智慧使术士立身江东,至今已辅佐四代国君的明睿的老人,他早已坐在书房里,微笑着等待那两个孩子的到来。一切早在他的算计中,而他在做的,只是促使他们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位置上。
因为他深切地明白,每个人有自己的命运,但在适当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才可能致天命而用之,否则便只会被命运,无情吞噬。
真正伟大的术士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不是单纯地明瞭每个人的命运,而是引导以及控制他人的命运,甚至,全天下术士乃至国人的命运。
“嗯,芷萧,颙光,我等你们很久了。”
“弟子叩见东君,请东君崇安,”芷萧说着干脆拉起萧残在东君面前跪了下来。
“哎,这是干什么,”东君一直是这样一个慈祥和善的老头,他连忙离开座位请他们起身——
“回东君的话,弟子只是想恳请东君,帮帮……他……”
萧残只是跪在那里,垂着头,一言不发。
“都起来,”东君指着一旁的位子让他们坐下,“颙光,你不想说说原因么?”
“也许……是受了别人的……唆使……”他支吾着。
“也许?”东君明睿的目光仿佛是一道能刺穿人心的利剑,“我怎么听说,是仇戮破格招你的安啊?”
“呃……这……”
“想成为死士并不容易,那么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某些人依然趋之若鹜,”东君的目光直逼着他,“或者换句话说,你为什么会答应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像也没有什么……”
“阿残,”芷萧实在忍不住了,“为什么不对东君讲实话,为什么不说你是为了我……”
“我……”
“嗯?”东君倒是饶有兴趣。
“回东君的话,其实颙光会加入死士,都是弟子的错,”芷萧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会悲从中来,“是那天我要他陪我出城,才会在途中遇到死士;是他们在颙光面前折磨我,他才……”
“可是就算不那样他们也会……”
“不是的,是我的错……”
芷萧说着不觉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萧残在桌子下面悄悄握住她的手,不温暖却坚实的力量——东君的嘴角扬起了一线满意的微笑。
“看来我没选错人,”他说,“只有你才能帮助萧颙光顺利完成任务。”说着他从手边取过一方小小的锦盒递给她:“雅集之后再打开,它会告诉你们怎么做。而颙光,既然你连加入灵蛇教都非出自真心,你未来的路,也就很明白了。”
“可是我手上这标记……”
“若要彻底消灭灵蛇教,就必然需要一些忠实可靠且法力高强的人打入魔教内部,从而使我们能够,知己知彼……”
“您的意思是,要我做奸细?”萧残说得很直接。
“别讲那么难听么,不过是卧底而已,”东君深不可测地一笑,“而且你现在还早。”
“那什么时候不早?”
“等你强大到足够保护身边所有人的时候,”东君说,“这个等你出道之后再做定夺不迟,而现在,你便不妨先好好享受你的北凉之旅罢。”

辞别了东君回去,芷萧如释重负,萧残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腊月初十,紫微山术士学堂的四方神庙前。
萧残和芷萧各自穿了道里最正式的礼服,萧残的头发也一反常态地束了起来,看着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他们在神殿前上了香,在神君脚下各自长叩,继而携手绕出殿堂,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走向山门的牌坊,一切都是按四方教使者出行前的礼节进行的,庄严而神圣,毫不逾矩。然而之于芷萧,她从不曾如此公然地与阿残携手:焚香,上殿,在神君像前叩拜——那隆重得简直像是一场婚礼,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堕出幸福的泪来。萧残看着她的目光,淡漠却温柔:这曾是她儿时游戏里的“新郎”,那时她从不曾料想他会真正成为她的夫君。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有一种错觉,以为紫微山下山崎岖的山道便是那条通往她未来幸福的路。如果这便是场婚礼该多好,有人祝福有人诅咒,有人笑有人哭的婚礼——如果周围严肃默立的学子们便是他们的宾客,如果圣坛上的东君便是他们的证人——如果就这样再也不离不弃,那,该多好。
一直送他们下山的人并不多,只有曼吟、慕容枫弟兄四个,还有玄武道的云峦。慕容枫一直在殷勤地帮芷萧提这拿那,萧残和云峦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在说因而暂时给了他一点可乘之机。只有曼吟是同时来送他们两个的,他俩一分开她凑哪里都不是,便只走在后面和楚寒秋聊天。姬天钦本来跟着慕容枫,见状一下子就变得浑身不自在。楚寒秋一直向他使眼色,他的脸上明显的无奈。
“呃……路姑娘……”他最终还是迎了上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姬公子,”曼吟一见到他就想起了冬至那晚满天飞舞的刀子,“别来无恙啊?今天的酒可是醒了吧?”
“哦,在下是来向路姑娘赔不是的,”姬天钦那一脸笑容一看就是在伪装,“那日酒后有失大雅,误伤了姑娘,姬天钦实在是不该,还请路姑娘大人雅量……”
“呵呵,不妨事,”曼吟淡定地一笑,“怕只怕姬公子闪了贵手,法器倒无甚大碍,只可惜了那‘姬门正宗’的名琴——”
——姬天钦在道里素来以毒舌著称,如今见到苍龙道的路修远方知天外有天——
“哦,说到琴,”他显然不肯就此罢手,便牵牵嘴角优雅地带起一个极具贵族气质的笑容,“在下久仰路姑娘琴艺高超,若是姑娘还看得起在下的话,改日便烦请与姑娘切磋一番。”
“路修远不胜荣幸,”曼吟潇洒地一抱拳,“还要向姬公子请教姬门正宗的广陵绝响——只不知依姬公子的意思,路修远是否该携七弦琴讨教?”
“如果姑娘不爱那大可不必,”姬天钦额前的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与不经意的英俊倜傥,“路姑娘既是清流宗嫡派传人,自然应当更精于五弦之法。若在下能得听闻姑娘‘水接天隅’名琴天籁,那自是三生有幸——”
“名琴奏与知音者,带那五弦琴倒是不妨,”曼吟的笑如天际的云彩般淡淡如丝,“只不过若说是相互切磋,你七弦我五弦,不觉得怪了些么?”
“怪倒没有关系,”姬天钦假装不经意地朝楚寒秋的方向瞥了一眼,“关键还是要有懂琴的人不是么?”
“那好,”曼吟自然清楚他的弦外之音,“若姬公子有此雅兴,路修远自当随时奉陪。”
这样说着不觉就到了山下的城陵头渡口。有朴实而气派的带厢马车停在那里,鲁大海已经在等着了,他把一片肉丢在马车前的空气中——
“大海叔叔,你在喂什么呀?”曼吟有永远打不倒的好奇心。
“勃皇,可聪明啦,”鲁大海说,“它们认得天下的路,所以只要跟它们讲过,它们就能准确地带你们去那儿——你们这次出去就要它来拉车,坐这个你俩尽管放心。”
“哦……可是我怎么看不见啊……”芷萧显然是存在着与曼吟同样的疑惑。
“我能看见,”楚寒秋在一旁静静地说,“亲眼见过人死亡的,才能看见它。”
“没关系,它们听话得很,”鲁大海笑得很和蔼,“绕着马车的后圈上下——它们只是不喜欢被人乱碰。”
“别怕芷萧,我看得见,”萧残依旧是老样子,淡漠却温柔,芷萧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孩子们,快上车吧,它们很快的,今天傍晚就到了,”鲁大海一提到他豢养的生物们就会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
于是萧残无声地打开车门,扶芷萧上去,自己随后跳上车。慕容枫在一旁看得牙根痒痒,只恨这个时候有学堂的教工在场无法发作。随着鲁大海一声清亮的口哨,勃皇展开了巨大的翅膀——当然大多数人的眼中只见到马车腾空而起,渐渐升高,又渐渐消失在天际的云中。

“阿残,我怕高,我好晕……”
“别怕,这车门紧得很,我们不会被摔出去的。”
——他竟然还尝试着推了一下。其实,芷萧只是在想,如果你能用手臂环了我,对我说“没关系,有我在”,这不是会更温暖么。
日入时分,车子降落在北凉的国都凉州。北凉的君臣早候在城门外,他们下车,有驯兽师将勃皇牵走喂食休息,而他们也坐上北凉的马车,渐渐融入这座与他们生活的江城完全不同的城市。
北凉地处西北边陲,北连朔漠西通敦煌,在太平盛世向来是军事重镇。如今这时代列国林立,而华夏土地上仅存的三个术士掌权的国家:江都有江水之险、巴陵有群山之嶂,唯北凉依靠它所向披靡的铁骑在这乱世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北凉人看上去委实英伟剽悍,街上随便拉个男孩子都至少比萧残壮一圈。他们手上的法器以木刀木剑木棒为主,不像江都的花样丰富扇子居多;凉州的街道则是黄土的路,不若江城青石的街——如今积了雪看不出来,而这雪也比江城要厚实得多。
没什么树,眼中是一片灰色黄色与白色,有些凄凉,但不知为什么总让人感觉到大气与辽远。皇城看起来比江都要朴素些,整个感觉就是以实用为主。据北凉的大祭司介绍这以前是国人的东西,周围还有御敌用的烟塔与炮台,术士用法术翻修过之后那些都变成了摆设——这位大祭司至少也得有八尺半——这是跟阿残比较的。阿残大抵属于瘦高型,八尺左右的个子竟然只有百斤出头——而这位面色红润的大祭司看上去很壮实,相比之下就觉得阿残只是根穿了衣服的竹竿。他的北凉口音很重,重到他们甚至有点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很洪亮,偶尔会震到人的耳膜都有破裂的冲动——坐在接风宴上芷萧和萧残才绝望地发现,原来他们每个人都是这么大嗓门,他俩说话在这酒桌上基本是处于听不到对方的状态。
菜还没开始上酒就被斟满了。萧残连忙说自己滴酒不沾,芷萧也觉得氛围不太对,就贴着他一起说不会喝酒——
“后生娃咋地能不喝酒咧?”这位大祭司,芷萧怀疑他是武将出身,竟然如此豪放兼直白,“到饿们北凉都要喝酒,这是北凉人欢迎客人的方式,女子也要喝的——”
“呃,这样啊……”芷萧看着那么大号的酒樽,第一个担心的就只是阿残的身体,“那先生我来喝好了,他刚生过病,医官说……”
“没关系,我喝就是了,”逞强,明显的逞强。
北凉本土人喝酒都是用碗的,他们这么大的樽还嫌不过瘾——芷萧强迫着自己喝下去:这辈子第一次喝白酒,据说是北凉最好的高粱酿出的,她也不记得多少年的陈品。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仿佛是吞下了一团火,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口中留着淡淡的清香,只是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快就被胃里顶上来的那种滚烫的气焰给压下去了。这种酒不知道慕容枫他们喝不喝得下去,反正她只看着身边的阿残本就苍白的脸一下子被刷得愈发惨淡。跟酒精纠结的功夫菜已经堆满了桌,看着她全没见过,什么彩色的猪皮冻,凉拌的红色的面条状物,还有很像但肯定不是炒年糕的东西。芷萧觉得那盘拌得红艳艳的菜看上去很新鲜,便试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才知道坐在一边一口不动的阿残多明智——那是一种很怪异的味道,比酒还刺激,就像是被烫到了(它明明是凉菜),感觉整条舌头上的味蕾都处在垂死挣扎的状态,眼泪却忍不住迸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萧残以为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一只手就悄悄在桌子下面搭上了她的膝头。
“先生,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哦呀呀,女子吃不惯辣子么?”豪爽的大祭司一看她那样子马上就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没关系的,喝口酒就压下去了。”
——芷萧哪里还敢喝酒啊——
“我们江都……不吃这个的,呃……麻烦先生,有、有茶么……”
茶算是端上来了,竟然是碗盛的,让芷萧立即联想到“牛饮”二字。萧残也为这煞风景的碗哭笑不得,不约而同地,他们开始怀念江都那些可以攥在手心里的玲珑的小茶杯。
不过反正有茶就好,芷萧想着——只是她再也不敢乱吃红色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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