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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部分

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本)作者:兰晓龙-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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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虞啸卿向他招着手。
  虞啸卿:“站直,站直。我生平最烦就是空谈阔论,因为你这样太有想法的家伙正在摆道理的时候,我们的国家叫人一道道摆掉——哪怕在你想偷着卖掉点儿武器养你的渣子的时候,我都还以为,你也许能做点儿实事。”
  死啦死啦拧了拧差点儿没被打歪掉的脸,并且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有吐口血唾沫的能力:“做了呀,师座。我们拒敌于西岸。可东岸有日本人,我们就不会再睡着。”
  虞啸卿不愤怒了。因为他总算明白死啦死啦啥意思了,他也彻底惊愕了。
  虞啸卿:“……你想让日军过我们的江防?”
  死啦死啦:“就这几十个。他们也不可能回去。”
  虞啸卿:“你想让这几十个活着过我们的防线,进后方?”
  死啦死啦:“对。他们也扛磨得很,会像蟑螂一样活下来。”
  虞啸卿:“为祸民间?”
  死啦死啦:“您清楚得很,一群丧家犬,光日军今天的炮击造成的伤害也几十倍于这群丧家犬。而东岸有日军。禅达再不敢睡觉了,我们也不敢睡觉。”
  虞啸卿:“你里通外国。”
  死啦死啦于是苦笑:“这话真叫我听着委屈。”
  虞啸卿:“你草菅人命。”
  死啦死啦:“日本人要打过江,对着晕晕欲睡的我们,那不叫草菅人命,叫屠杀。这事我今天说过,您说谢你苦药,药就是苦地,比苦还苦,认错容易,其实不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要改,要吃药。”
  虞啸卿:“你死有余辜。——中尉。”
  我一直到虞啸卿和何书光一起瞪我,才反应过来虞啸卿说的是我。
  我:“在。”
  虞啸卿:“拿起枪。”
  我端起我的步枪。
  虞啸卿:“对住那颗想太多了的脑袋。”他同时向死啦死啦解释,“让你的人毙了你,也许你会想得再多一点儿。”
  我慢慢把枪口顶住死啦死啦的脑袋。我很庆幸他没看我。他要看我,我也许就会撒手把枪丢掉。
  死啦死啦:“我在找我们弄丢了的魂,找不回来,我们这辈子都不得安宁。这其实跟日本鬼子没什么关系。”
  虞啸卿:“我看你确实是弄丢了魂。上弹。”
  死啦死啦:“我说的是我们。”
  我把我麻木的手指放在枪上边,我以为它弯不过来,但在我的注视下。它弯过来了,我拉了枪栓。
  ——我躺在全军覆没的燃烧的阵地上,看着在火海中依次燃点的火柴头的小小火光;
  ——被我们打了的李乌拉失魂落魄地躺在地上,对我们升出他的碗;
  ——没魂的迷龙狂暴地在收容站里和我们每一个人厮打;
  ——没魂的阿译对我开了黑枪;
  ——郝兽医在坟山上对着我叹息:“真是个失了魂的家伙呢。”
  ——我在坟山上对着郝兽医叫嚣:“信什么?灰飞烟灭!魂呢?魂飞魄散!
  ——死啦死啦在南天门上招呼着我:“喂,喂,魂呢?”
  ——康丫在刺刀面上看着他模糊的脸:“还是看不清。”
  我抬起头,虞啸卿正在对我吼叫:“开枪!还要我说几遍?开枪开枪!”
  我:“……永世不得安宁。”
  虞啸卿因我的噫语讶然了一下,但我不是一个值得他讶然的人:“开枪。”
  于是我开枪,但我开枪时抖得不成话,子弹贴着死啦死啦的头皮飞过。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着刚掠过子弹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妈的,一天两次,尽拿子弹给我剃头。”
  于是虞啸卿看了我一眼,我的枪口已经放低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有向死啦死啦开枪的勇气,哪怕是十个虞啸卿一起向我下令。
  虞啸卿:“何书光。”
  何书光比我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枪顶在死啦死啦刚被顶过的脑门上。
  虞啸卿:“先杀违令不从的,再杀异想天开的。”
  那枪口便立刻杵在我脑门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我从枪口边拉开。
  “我不会胡思乱想了。我这就去吃掉他们。”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而虞啸卿和他的亲随们冷淡地看着我们,不表示任何意见。
  军人信奉一成不变的规则,用最顽固的方式维护顽固,虞啸卿是军人中的军人,也就是说他将最为顽固。死啦死啦也许会把我们的小命断送在哪怕有百分之一希望的事情上,但眼前的事,他现在知道了,是全然无望。
  夜露打湿了下坡道上的山草,不是一般地滑。我们中经常就有人一声不吭地滑进了坡下的黑暗里,过一会又灰头土脸。身上披挂着草叶荆棘加入我们——一声不吭是我们此行是去给祭旗坡下残留的日军一个全歼,是去打仗的,在忍痛和惊动日军之间宁可选择前者。
  当死啦死啦把这团能打的人全码在一起也就这些人了,郝兽医在阵地上给人治伤,阿译督导大人在阵地上充充泥菩萨,其他全在。连泥蛋满汉也给拉来了充数——狗肉忽前忽后地逡巡在我们周围,从今天禅达被炮击时它便一副亢奋状态,一条好战的狗。
  我就偷瞧领队的死啦死啦,那家伙一脸的郁闷,一直不怎么吭声。
  我:“肿啦。”
  死啦死啦便悻悻活动一下肯定还没知觉的下巴,“姓虞的手狠得像武老二,老虎也给他打死啦。我现在觉得一嘴牙全假的,待会儿摘下来给你瞧。”
  我:“活该。”
  死啦死啦:“你也肿啦。”
  我便摸摸被何书光拿枪管子杵过的脑门,“枪筒子当手指头杵脑门,走火打死人也就跟杀只鸡似的。这种人惹不起的。不要惹啦。”
  迷龙就很高兴地扎进个脑袋:“谁肿啦谁肿啦?”
  死啦死啦和我各伸一只手把那只脑袋推了开去,异口同声地说:“关你屁事。”
  死啦死啦:“我对吗?”
  我:“你疯啦。”
  死啦死啦:“疯啦不等于错啦。我对吗?”
  我:“对错还没个虱子要紧呢。虞啸卿想要什么你真不知道?他就要两个字,‘全歼’。粉碎敌军必得之攻势,全歼来犯之敌于东岸,‘全歼’这两个字在他的上峰那里是很香的。他的虞家军就又可以壮大了。”
  死啦死啦讶然了一会,从他的反应我可以看出他压根就没想过。
  死啦死啦:“你怎么就会想到这些呢?”
  我:“垃圾堆里拱四年啦我!要想不到这些倒奇怪啦!”我瞅了眼他的表情,“好吧,我有颗小人之心,怎么着吧?”
  死啦死啦倒笑逐颜开,“让你做我的副官真找对人啦。你想到的我都没想到。以后就跟我同命吧。”
  我:“我不是你的传令官吗?”
  死啦死啦:“又升啦。传令官兼副官啦。”
  我便悻悻地骂:“宁可跟虱子同命。”
  迷龙的脑袋又扎了进来。“谁挨揍啦谁挨揍啦?”
  死啦死啦和我各伸一只手揍了那脑袋。异口同声:“你挨揍啦。”
  然后我们不再说话了,我们已经快下到祭旗坡临江的山脚。死啦死啦忙乎着把行军队形调整成战斗队形。
  莫名其妙我又成了他的副官,这不叫升官,而是说,你的生命里又要多了许多麻烦。譬如最大的麻烦来自眼前,虞啸卿只给了四个小时,在黎明来临前他不想虞师防区里再有一个日军。
  祭旗坡几乎就是悬崖,所以一度被虞啸卿放弃设防,下边的江滩也窄得要命,实际上我们是在涉着湍急的浅水摸向那片日军窝藏的乱石。我们没有用任何照明工具,以免成为南天门上重火器的靶子。
  但这瞒不过我们要摸的日军,乱石后边轻响了一声,黑七麻乌中你也根本看不清什么向我们飞来,然后水花炸开,一个最晦气的新丁倒在水里,三八枪子弹的尖啸从我们中间划过,我们卧倒在浅水里,迷龙用机枪扫射半淹在江水里的礁石。
  我看着死啦死啦伸手在狗肉头上拍了一下,“狗肉,上。”
  然后狗肉溅着水花,几乎与迷龙射出的弹道平行,悄没声便消失在乱石后。
  我:“……开什么玩笑?!”
  死啦死啦没空搭理我,反手把不辣刚拔在手里的长柄手榴弹给抢了,“上刺刀,上。”
  这时候他说了算,我们都爬起了身,一边跟没了腿的水流较劲一边上着刺刀,本以为会是惨烈的肉搏,但没跑两步我们便叫乱石后传出的声音惊着了。惨叫、撕咬和一头野兽从喉咙里发出的愤怒低哮——我们很难相信那来自我们早已熟悉,天天拍着打着玩儿的狗肉。
  死啦死啦第一个纵身上了乱石,对石头下的什么用毛瑟枪打了一个点射,惨叫声停了。丧门星也抡着大刀片爬了过去。我也玩命地爬那块滑溜石头,抬头时狗肉正好从那边纵身上来,我几乎把脑袋顶到它的嘴上,那张嘴喷吐着热气,带着血肉和日本军装的碎片。
  我手脚发软,又掉回了水里。
  我们死一个,杀一个,死啦死啦不开枪,那个日军也只能再多叫几秒钟——他的刺刀都被狗肉咬弯了。想到天天和这么个家伙形影不离,同屋而寝,我觉得身上的毛孔都在哗啪地炸开。
  我们在看已经被我们攻下的凹崖,这里有三具日军的尸体。最新鲜那具身边有三枝步枪和一堆手榴弹,腿上的一处伤口已经包扎过。有两个是我们从上边扔手榴弹炸死的。这个大概是炸伤了,拖不动,留在这咬我们一口。
  我们的面色都很难看。
  虞啸卿下死命令时我就在担心这个——日军并没窝在我们脚下等着玉碎,他们想活,谁都想活,于是已经没入东岸的茫茫山野。做蟑螂或者做野狗都得活下来,于是虞啸卿再也无法说虞师防区无一日寇。死啦死啦现在跳到怒江里也洗不清,甚至他在我眼里也不那么清白——至少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日军,而忙于打破我们安逸的异想天开。
  死啦死啦抄了点儿江水,冰自己的脸,大概想到还候在上边的虞啸卿,他已经又脸颊生痛了。
  我小声地说:“追击吧。”
  死啦死啦:“嗯。追击。分四队。我一队,你一队,迷龙和丧门星带一队。”
  迷龙:“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追到了不急打,先咬死。等援兵。”
  他们开始张罗和分队,我看着这茫茫黑夜里的活人和死人,忽然有些茫然。
  我:“那两个死人的左手都被砍掉了。”
  死啦死啦:“怎么啦?”
  我:“被没死的带走啦。他们好像觉得这样子魂就能回家。”
  死啦死啦看了看我,在我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带走了他那队人。
  人影在晃动,射击,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惨叫,但这一切都被枝丛割得支离破碎。一个中国兵和一个日本兵纠缠着从枝丛中滚出来,两人的刀嵌在对方身上,我们在黑暗难辨中也把子弹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我用火把照着被我们分开的两个人,那个倒霉蛋中国兵是从南天门上挣回一条命的二十三个人中的一个。我看着我们这队人,安静而惶然的脸,现在安静了,在火把的闪烁下,树林里几乎再无人声一尽管我面前站着整队人。
  打仗还是活下去,被我们追逐的日军一定想过这个问题,他们选择了后者,化整为零。我们肯定能全歼整队顽抗的日军,但在滇边的茫茫山野里要找齐几十个人的机率为零。
  天亮时我们只杀死了五个,四个小时早已过去,四个小时是虞啸卿给的时间。
  我们疲惫不堪地从山林里进入我们的壕沟,新丁们还在挖,表情里带着真正的恐惧,我们比他们稍好,因为在这个晚上,我带的这队人已经经历过真正的死亡,但我们无法不注意到壕沟时停放的一具尸体:我们的,某个新丁,一块破布盖在他的身上,但不能盖掉他胸口的一个刀孔——血已经浸透。
  我们沉默地从那具尸体边经过。
  一个逃晕头的日军跑上了我们的阵地,给一个晕晕欲睡的新兵来了一刀,然后逃之夭夭。他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但这形同给虞啸卿扇了一耳光,因为此时虞啸卿正在阵地上,等着我们的回音。
  交通壕边挤着一众人,迷龙和丧门星他们都已经回来,我挤进去——虞啸卿正在对垂头恭立的死啦死啦大发雷霆,他手上挥舞着一柄带血的三八枪刺,那种怒发冲冠,我不怀疑他会给死啦死啦来上一刀。
  虞啸卿吼道:“现在,这把刀被你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着头,那不表示他同意,“谈不上刀,顶多算根刺。日本兵极注重保全武器的,杀完人连刺刀也扔下了,他们已经全无斗志了。”
  虞啸卿:“头抬起来。”
  死啦死啦抬起了头,丫可真不像个军人,一只手护着被抽过一记的那边脸,至少不要两次全打一个地方吧?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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