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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鱼馆幽话-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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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山有意在玄宗面前提点窦鼎,提议由窦鼎在厅外做剑器之舞为娱,玄宗见外孙生得英武挺拔,心中欢喜,欣然应允。

贵妃与常山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提到有舞无乐,总觉有些遗憾。于是常山上前力荐连蝉,以琵琶伴奏。

玄宗擅长音律,众多乐器中最爱琵琶羯鼓,此时身处佛门清幽地,羯鼓奏来颇煞风景,于是吩咐左近取来平日所用的紫檀琵琶。

连蝉颇为惶恐,手抱琵琶叩拜玄宗,移步厅外,拂弦三声,只觉手中琵琶音色绝佳,果然是难寻的极品。随后弦乐叮咚,或急或慢,万种变化皆在那双纤纤素手。

闻得琵琶声,窦鼎拔剑起舞,漫天飞雪之中往来翩飞,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

圣前献技,窦鼎自然是铆足了精神,姿势优美雄健。

随着连蝉琵琶声由急渐缓,窦鼎收剑于身后,结束了这场精彩至极的剑舞。

一曲终了,连蝉起身与窦鼎一起叩拜圣鉴,飘摇细雪中男的丰神俊朗,女的温婉秀丽,恍若一对璧人。

玄宗龙颜大悦,对连蝉更是赞赏,一问才知是已故唐昌公主之女,思及亡女,心中更是怜惜,见连蝉年已十七还是闺中装扮,就寻思要为她觅一好夫婿作为补偿。

一边贵妃见得这个契机,哪里会放过,娇声言道:“皇上不见这眼前就是一段金玉良缘,却还到哪里找去?”

皇族众人都觉连蝉与窦鼎甚是相配,又见贵妃开口做媒,焉有反对之理,纷纷赞好。

玄宗也觉两人般配,都是自家血脉,亲上加亲更是美事一桩,未等连蝉开口已传旨赐婚,只待连蝉守孝期满就大肆操办此事。

连蝉立在当地,有苦难言,想要反对,但天威难犯,如何说的一个“不”字?垂首而立,点点珠泪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常山公主与窦鼎心愿得偿,自然欢喜,拉了连蝉叩谢皇恩,全然没看到连蝉低垂的脸上尽是悲切之情。

众人各自回宫,常山公主也打道回府,云乱于寺庙外匆匆见得连蝉跟随常山公主登上马车,只觉得连蝉脸色惨白,素如缟灰,心头更是不安,却不明就里。而官员队伍业已起步,跟随圣驾回宫,唯有亦步亦趋……

自此之后,云乱再没见过连蝉,每次去常山公主府邸拜会,都被家奴以抱恙搪塞,偶尔见得窦鼎,窦鼎一副踌躇满志之态,言语之间处处透着优越之感。

不久便是年关,怀仁可汗派遣的求亲使节也已经到了长安。

云乱着人安置随队而来的彩礼,更向大唐天子求见。

玄宗宠幸贵妃,疏于朝政,见得回纥使臣的拜帖,恍然想起许久没见过回纥王弟云乱,于是欣然在宫中梨园接见。

云乱偕同求亲使节到得梨园,只见玄宗皇帝正与贵妃歌舞为乐,上前行过君臣之礼,得圣上赐坐。

求亲使节伶牙俐齿,先行歌颂称赞大唐天子的不凡气度,继而委婉提出求娶宗室出女薛连蝉为回纥王弟之妻。

玄宗早忘了已将连蝉赐婚窦鼎之事,对唐回联姻之事也颇有兴趣,正要开口应允,贵妃一旁附耳过去轻声说道:“莫非皇上忘了已把连蝉赐婚常山公主爱子窦鼎了么?”

声音虽轻,却提醒了玄宗。

玄宗思索良久,面有难色,“唐回联姻固然有助于邦交,只可惜连蝉已经赐婚常山公主府窦鼎。我大唐宗室之中尚有许多品貌端庄的女儿,都可为回纥王弟的良配。”

云乱闻得此言,只觉得世界纷纷繁繁,喧闹一片,半晌回不过神来。

求亲使节见云乱神情颓然,知道此事不成,忙婉言谢绝玄宗,高声歌颂大唐天恩,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云乱心头浑浑噩噩,与求亲使节一起拜别玄宗出了大明宫。求亲使节赶回驿馆修书将求亲被拒的情形告知怀仁可汗,而云乱则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头游走,不知不觉来到长安西市。

街边酒肆依旧热闹非凡,美貌多情的胡姬在酒肆中跳着欢快的胡旋舞,随着羯鼓胡笛的伴奏,旋动着婀娜的身躯,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物是人非,昔日与连蝉在此饮酒赋诗,旖旎情事历历在目,可惜大唐天子的一道诏书却硬生生将连蝉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此时此刻,如梦初醒,种种甜蜜俱已成空!

云乱走进酒肆,早有殷勤的胡姬上前侍候,三杯三勒浆下肚,眼前早迷蒙在水汽之中……

恍恍惚惚之间听得一阵琵琶急奏,犹如春雷乍响,又如飞瀑惊泉,突然甩出一声长长的空鸣之声,原本喧闹的酒肆突然间静了下来。

云乱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酒肆东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手抱琵琶的妙龄女子,旁边半卧着一个白衣士生,手里捏着一双筷子,轻轻叩击酒盏边缘,与那女子的琵琶声相应和。

那女子见云乱看向这边,也微微颔首报以一笑,手中琵琶轻拂,起了一个调子,却是坊间传唱甚广的《长相思》。

《长相思》出自乐府篇章,调子均一,所配的词却不一,坊间歌女传唱更是各有千秋。

只见那女子轻启朱唇,曼声唱道:

长相思,在长安。

烛尽漏残阑干冷,玉宇琼楼难成眠。

昔日垂髫墙头现,琼蕊枝头弄纸鸢。

青梅竹马花尤妍,岂料朔风扫旧园。

十载秋心托一物,广寒深宫锁婵娟。

漠北铁马逐云乱,玉郎封侯踏雪还。

女郎声音十分婉约,上阕唱罢,又连一阵清音伴奏,琵琶声声含情,旖旎到了极致。

云乱细细品味歌词,觉得似乎在有意无意叙述自己与连蝉昔日之事,不觉心念一动,转眼望向那个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那女子见云乱神情凄苦,微微摇了摇头,琵琶调子已然到了下阕,接着唱道:

明德门开十里烟,绮罗袖舞万花钿。

樊笼偶走金丝雀,故篱彩笺惜连蝉。

心曲且付青眼渡,情丝暂借笑颦传。

只道鸳盟相谐好,

谁料错配缘,泪染鸦巢遍。

泣问有心人,忍教对蝉一半迁?

歌声由欢畅转为幽怨,云乱听到“樊笼偶走金丝雀,故篱彩笺惜连蝉”一句,心头蓦然一惊,手中杯盏“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心头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重复连蝉的名字!

那女子一曲终了,手中琵琶已停,清音仍在反复吟唱:“泣问有心人,忍教对蝉一半迁?”

云乱心中豁然清醒,起身将一锭纹银扔在酒案,人早已狂奔而去……

那女子目送云乱的身影渐渐消逝在暮色渐浓的街角,轻轻放下琵琶,自酒案上掂起酒盏轻抿一口,转头对那白衣士生施施然言道:“他会带那姑娘走,柚兄你输了。”

白衣士生脸上依旧带着笑容,颇有自信,“未必,未必。还未看到结局,鱼姬姑娘此言未免说得太满。”

那名叫鱼姬的女子也不强辩,只是抬手整了整额角的秀发,“那便拭目以待吧,希望柚兄输了可不要食言。”

白衣士生长叹一声,坐起身来正色道:“那是自然,我潇湘柚子岂是食言而肥之辈?”

酒肆中依旧是莺歌燕舞,喧闹非凡,没人察觉那女子和士生已然消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长安虽大,自西市到北城的常山公主府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云乱一路飞奔而去,只觉得天色越来越黑,到得公主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前两个朱纱灯笼在檐下随风而摆,远远传来更夫悠长的呼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后梆子咣咣咣响了三声,居然是在报三更的时辰!

云乱心中微惊,适才出酒肆才过午时,一路奔来并未停留,从午时到子时,中间相隔六个时辰,居然一晃而过!

事有蹊跷,但对云乱而言,当下最重要的却是连蝉。

眼见公主府外四个守门的卫士都靠在门廊边的柱上,虽依旧站立警戒,但不时头脑微点,半睡半醒,颇为疲惫。

云乱转身闪进公主府旁边的暗巷,双足一点,已跃入府内,落在花园墙角。

夜闯公主府,本就有违礼法,若是失手被擒,自然逃不了图谋不轨之罪。但云乱此刻心中只有连蝉,便是再凶险,也是非去不可。

常山公主府庭苑繁多,更夹杂许多花园水廊,云乱对府中地形不熟,一时间也不知道连蝉闺房在府中何处。

府中自有侍卫家奴挑灯巡视,云乱小心避过巡逻的侍卫,踮起脚尖,快速穿堂过府,直奔后苑。

刚转过一个花厅,又见一队侍卫过来,于是将身一纵,攀在回廊的梁下,看着众侍卫家奴挑灯自廊下走过,一个个精神困顿,不过是按例走走形式而已。

此时突然风起,继而大雨哗哗而下,众侍卫见风雨大作,纷纷退避,皆道这等风雨之夜,不太可能有人潜入,不多时都走了个干净,想必是湿了衣衫各自回房更换。

云乱轻轻落在地上,周围早已无人,只有雨声淅沥。如此这般更方便行事,云乱快步前行,转过几个回廊,只见一个小苑近在眼前,苑中细竹婆娑,在风雨中沙沙作响。

云乱心中浮起一分奇妙的感觉,快步走了过去,身上衣衫早已在风雨中淋得精湿也顾不了许多。

转过影壁,只见花木掩映中一段开敞的围栏,栏边的珠帘纱幔都未落下,房中未尝掌灯,一片幽暗中一个单薄的人影靠在围栏边的矮榻上,垂首静坐。天际交织的雪亮雨丝映出那人的脸庞,不是连蝉是谁?

自从上次在大慈恩寺外匆匆一瞥,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连蝉已清减了许多,默默静坐在栏边,脸上尽是悲切之色。这等寒冬夜雨,便是裹着被褥也觉寒冷,更何况这般门户大开,衣衫单薄地静坐深宵?

云乱心中怜惜,慢慢穿过花木遮蔽,走到围栏边,雨水掉在云乱身上,溅起更为细小的水花,染湿了连蝉苍白憔悴的容颜。

连蝉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云乱,隔着一道密集的雨帘,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两人近在咫尺,目光交汇,一时间百感交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你么?”连蝉幽幽问道,脸上已湿成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云乱看着连蝉的眼睛,柔声说道:“我是来带你走的。”说着缓缓伸出手去。

连蝉喜极而泣,伸手抓住云乱的手掌,继而被云乱拉进那早已被淋得湿透,却依旧滚烫的怀抱!

两人隔着一道围栏紧紧拥抱,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彼此。原本急骤的雨丝不知不觉也变得温柔起来,淅淅沥沥,在他们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已经停止……

苑中寂静,只有偶尔枝叶上积聚的雨水掉落在花丛中发出简短的啪嗒声。

云乱与连蝉相拥于幽暗之中,身后的影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男一女,却是白日酒肆中唱曲的鱼姬和名为潇湘柚子的白衣士生。

鱼姬面露宽慰之色,转脸看看身边的潇湘柚子,悄声说道:“他二人情深意重,不久定会双双离去,回归回纥,柚兄是否愿赌服输?”

潇湘柚子叹了口气,“我等自然是希望他们鸳盟得谐,只可惜这老天未必会天从人愿。”

鱼姬闻言,左手微微掐算一番,眉头微皱,却不再言语,耳边听得远处云乱低声说道:“今日入宫向圣上求亲,才知道已将你赐婚窦鼎,事到如今我只好冒昧前来,若你应允,我们立即连夜出城,回归回纥,从此不再分离。”

连蝉听得此言,心中欢喜,正要开口应允,突然身体微颤,愁眉深锁,半晌轻声言道:“我……不可以跟你走……”话语未毕,已然哽咽。

云乱心中茫然,连连追问为何不可,却听连蝉言道:“圣上赐婚诏书已下,你若带我离开,则是抗旨欺君……”

云乱心头血往上涌,双手抓住连蝉肩膀,“我不在乎!只要我们离开长安,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样。”

连蝉嘴角浮起一丝悲戚的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圣上找不到我们,难道堂堂回纥部族也要和我们一起东躲么?”

言语虽轻,却如倾盆大雨,一下子将心神激荡的云乱浇醒!

诚然,忤逆圣旨已是大不敬,更何况是拐带宗室出女。若是携连蝉私逃,必定触怒龙颜,发兵追讨回纥。

回纥汗国虽已立国,仍是大唐属国,立国之初东征西讨战乱厮杀,才有如今的安定,岂能因为他一个云乱引发大唐和回纥的战争?

云乱心头此起彼伏,原本紧握连蝉肩头的手一点一点缓缓松开……

“不错……的确不可因我二人之事引发两国战事……”云乱黯然言道,“不如……不如我再进宫面圣,请求圣上将你改赐于我……”

连蝉早已止不住泪水,颤声道:“倘若可以,今日你求亲之时早就应允,须知君无戏言……何况……”

“何况什么?”云乱嘶声追问道。

连蝉的脸色更是惨白,“何况赐婚之事是姨母与贵妃娘娘一手促成,就算你开了口去求圣上,她们也不会让我们如愿……”

云乱神情凄苦,瑟声说道:“难道……真的让你嫁给那个窦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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