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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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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也有很多机会向你报复——但是我没有。甚至我只要丢下你不管,也就可以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但我也没有。”
他看着她捂住脸的手:那手已经变成了青碧色,宛如最好的翡翠。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缓和下去:“因为我记得在那一刀落下时,是你挡开了你同伴的手,喝止了他——也是因为你的阻拦,那一刀才没有把我整个人劈成两半。你毕竟救了我。虽然之后的十年里,我日夜恨不得自己在那一天就死去。”
“虽然我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江湖人,为什么会把别人的性命当作草芥,任意践踏,”原重楼看着黑夜里巨大的山峦和静静的雾露河,声音平静而痛苦,“但是我明白一个人失去手的痛苦——所以,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也失去自己的手。”
苏微怔怔地听着,眼眶红了红,终于没有忍住掉落的泪水。
“别哭了,”他凝望着她,用从未有过的温柔眼神,“迦陵频伽。”他抬起负伤残废的右手轻轻擦去她颊上的泪水,动作温柔,表情宁静。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战栗地低下头,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哭得全身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啜泣中喃喃,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原重楼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别哭了,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对不起……”她喃喃说着,语音哽咽模糊。
他犹豫了一下,回手轻轻将怀里的人抱紧,感受着她的战栗和落在他肩上的灼热的泪水,眼眸里含着看不到底的复杂的光。她将头埋在他支离的颈骨间,湿漉漉的脸颊贴着他的侧颈,鼻息吹拂在他的耳后——仿佛一头惊魂未定的鹿。
那一刻,他忽然忍不住,托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苏微的啜泣在一瞬间停顿,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他:“你……”
然而,她一张开嘴,他便吮吸住了她柔软的舌尖。怀里的人蒙住了,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微微张开嘴巴,竟然惊得连一口气都忘了换。直到他放开她的肩膀,她才吸了一口气,感觉魂魄回到了躯壳里,只是身子软得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几乎又要跌倒。
原重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扶住她,忽然啪的一声,一个耳光就狠狠落在了脸上。
“你!”苏微终于回过了神,反手就是一掌。
她身负绝学,杀人如麻,此刻气急之下竟是控制不住力道轻重。原重楼被打得直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低哼了一声,嘴角顿时沁出一丝血来。
“……”这一下她又愣住了,不知道该进该退,一时僵在了那里,尴尬万分。
然而原重楼从地上默默站起来,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就这样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转身推开门,走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深山的夜晚是如此静谧,以至于半夜竹棚上的雨声都变得令人难以入眠。苏微在竹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绪如潮。
十年前那一场追杀历历在目。
雨声如鼓,重锤急板,仿佛那一场急急的追杀。
那个被斩下的头颅在空中飞旋,开合着嘴唇,吐出诅咒。夕影刀带着血雨急斩而下,追向那个路过的人。她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挡开了那把刀。
“别乱杀无辜!”
然而,那把刀忽然转向,直插入了她的心脏!
……
密密的雨敲击在顶棚上,仿佛惊心动魄的鼓声。
苏微在深山密林的小屋里坐起身,满身冷汗,靠着竹墙,听着外面密集的雨声,怔怔地出神。真的下雨了吗?她心下一惊,忍不住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朝外看了一眼。
廊下密雨如瀑,那个人侧身蜷在简陋的铺盖里,侧脸苍白,似乎梦见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他眉头紧蹙,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忽然心里一跳,就转开眼不敢再看。
回到屋里,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阁楼。蜜丹意已经睡得沉了,却发出轻轻的啜泣,布满泪痕的小脸紧贴着枕头,想来睡梦之中还沉浸在父亲遇难的那一瞬间——对这些远离刀光剑影的普通人来说,灾难的来临只是一瞬,留下的苦痛却是一生。
苏微独自坐在房间里,想着遥远的过去和茫茫的未来,心绪乱如麻。低下头,看着自己渐渐变成惨碧色的双手,全身渐渐发抖。空山大雨里,她在黑暗中抬起头看着屋顶,密密的雨声仿佛是金鼓敲响。是的,她过去作孽已多——
事到如今,又怎能把他们再度拖入同样的危境?
他睡在廊下,睡在无边的雨声里。
黑夜里,依稀听到那个脚步声轻轻走过来,停在身边。女子特有的微香气息萦绕在身边,仿佛是那个人回来了,那个遥远记忆中的人,在黑暗的雨夜里穿过了空山密林,来到了他身边,就这样坐在身侧,俯身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生怕那一切都是幻觉。
许久,她微微俯下身来,似乎在凝视着他,长发末端拂到了他的脸颊,冰凉柔软。
“谢谢你。”他听到她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落在额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仿佛想在梦境里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影子,然而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仿佛一阵微风,从密密的雨中消失了。
“春雨!”他忽然间惊醒了过来。
他在屋外的檐下睁开眼,头顶依旧乌云密布。天仿佛漏了一样,雨一直下个不停。然而,他身上却是干燥的,不知何时被人盖上了一层蓑衣。这是……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里,他霍然睁开眼,只看到那一袭衣裙在苍茫群山里一闪而没。
“迦陵频伽!”他从梦境里醒来,却已经来不及拦住她。
那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女子,竟然在半夜扔下自己悄悄走了——曼西近在咫尺,她为什么就在夜里忽然离开?是因为他轻薄了她,还是因为……他回忆着这些天来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忽然,他发现蓑衣上放着什么东西,在暗夜里静静闪耀,伸手拿过来一看,竟然是那一对碧绿滴翠的翡翠耳坠。
她为什么要在临走前把这对耳坠留给自己?是补偿,还是愧疚?
微微迟疑了一瞬,蜜丹意的哭声便从小屋里传来。
“玛!玛!”当他赶到竹楼里时,只看到小女孩一个人在空空的阁楼里哭,张开手趴在窗上,看着雨意迷蒙的大山深处。房间里一切依旧,只是已经不见了苏微——和她一起在夜里悄然消失的,还有那一只白色的迦陵频伽。
鸟笼已经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美妙的啼声在笼罩着雨幕的空山里回荡。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他忍不住苦笑——这个丫头,做事原来都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吗?居然就这样走了?可是,幽碧潭那种地方,她身为一个外人,不知底就这样闯进去,后果会十分可怕……即便她自称有着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功,也难免尸骨无存。
他站在那里,微微蹙起了眉头。
事到如今,又该如何收场?
“蜜丹意,不要哭了,”许久,仿佛想定了什么,他俯身用缅语安慰那个孩子,“等天亮了我先送你去寮里拿抚恤银,好不好?”
孩子抬起漂亮的褐色眼睛看了他一眼,乖乖地点头,立刻不哭了。
孟康是雾露河上最著名的几个采玉矿口之一,以产出的水石而闻名天下。虽然矿不大,但每年从河中挖掘出的原石却有上百吨,品种水色均是一流。然而缅人工具简陋,无法进行精细的加工,所以挖出的原石在当地简单剖开后,便通过马队运往腾冲。
虽然河中挖出的水石,要比从山里开采出的料子要好上许多,但是围河挖掘的风险也非常大,特别是遇上雨季,更时常有溃坝死人的事情发生。
就如昨天,一下子就被河水卷走了六七十号人。
听说今日便要处理善后事宜,一清早寮里就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那些拖家带口前来讨最后一份抚恤钱的大都是当地缅人,虽然一个个悲痛万分,然而面对着那些监工和矿主,虽有万般悲痛也不敢哭闹。
——因为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矿主,便是比天还大。
工头按照惯例,问工人是选择要银子还是赌石——如果要银子,便按照一条人命一百两来算,拿钱走人,再无相干;如果不要银子,那也可以选择在矿上开出的石头里挑一块走,至于挑到的是一文不值的东西还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就完全凭个人的眼力和运气。
那些劳工的眷属多半是不识货的人,家贫如洗,哪里敢把人命换来的银子用来赌石,大半都选了拿钱,个个排着队在账簿先生处按了手印,拿了银子便认命走人。
吴温林夹在善后人群里,打眼就看到了蜜丹意。
“蜜丹意,快来,”他拉住小女孩的手,想要带她插到长队的前头,“来,来,别在那里排队了——跟吴伯伯来拿银子。”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小女孩却站住了脚,脆生生道:“不,伯伯,我不要银子,我要赌石。”
吴温林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声音:“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赌石!不要拿你爹用命换来的钱去玩,赶紧拿了一百两银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不,”蜜丹意却是倔强,“叔叔说,要赌石。”
“叔叔?”吴温林又是一惊,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就这样负手站在乱糟糟的人群背后,眼神冷定地俯视着矿上新开出来的一堆石头,面无表情。
他忽然间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满眼兴奋。
“工头,有人要赌石!”吴温林大声道,“蜜丹意要赌石!”
“小小年纪,居然还敢玩赌石?不怕把你老爹的卖命钱都赔进去?”工头也是个汉人,叼着一袋水烟踱了过来,瞟了一眼那个小丫头,冷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就按老规矩来吧!丹意,你随便在外头选一块,只要搬得动就拿走!”
“别糊弄小孩子了。堆外面的石头根本没有一块是好的,”一个声音忽然淡淡响起,“不是有长裂就是有暗藓——钱工头,按规矩,把场里的全部石头都拿出来吧,别告诉我今年孟康矿上只开出来这一堆狗屎底子的料。”
“什么人这么大口气?想找死啊!”钱工头冷不丁吃了一惊,一边骂着,一边回头看了来人一眼,一时间嘴里叼的烟袋差点掉下来——
“原……原大师?!”
原重楼站在小女孩身边,也不多说,只道:“蜜丹意要赌石,把所有的翡翠原石都拿出来吧!不会耽误你们多少时间的,只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
钱工头没法子,只能咳嗽了一声:“那……那好,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走进了工寮旁边的一个上锁的仓库,打开了门,嘴里讪讪笑道:“这一两年来,都没有人选过赌石……”
仓库巨大,里面堆放着一块块石头。大的有半个房子那么大,小的只有拳头大小,刚从土里水里捞出来,都没有经过打磨和擦洗,就这样横七竖八地放在一起,看上去都是黑黝黝的,和用来砌筑房子的石块没区别。
然而,原重楼只看了一眼,就拉着蜜丹意转向左边,将右侧所有的石头扔在了一边——左边放的是从雾露河里打捞上来的水石,而右侧均不过是山中挖掘的山料,水短质差,不值得一看。
钱工头看着他的眼神扫过仓库里的石头,知道这位原大师乃是翡翠一行内的绝顶高手,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咳嗽了几声,道:“原大师,矿上还有个规矩。赌石归赌石,但每个人只能拿走自己拿得动的石头。这个小姑娘——”他用水烟袋指了指八岁的蜜丹意:“您来选,她来拿。”
“这个我自然知道,”原重楼冷冷,“我不会坏了规矩,还请工头回避——点上香。那支香燃完之前,在下定然会带着蜜丹意选好石头出来。”
钱工头没奈何,只能带着吴温林出去,准备去禀告矿主。走的时候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在最好的几块料子上流连了一下,生怕对方会挑走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那几块翡翠都有半人多高,那个小丫头怎么也扛不动吧?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空荡荡的仓库里只有无数的石头和两个人。蜜丹意脸上忽然露出了奇特的表情,抬头看着原重楼,拉了拉他的衣角,似乎想说什么。
“别动,我在看石头。”原重楼却蹙眉,冷冷喝止。
小女孩似乎有些怕他,放下了手,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然而却也不太关心面前这些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的石头,蹦蹦跳跳地在仓库里跑来跑去。而原重楼却在一堆石头中停下,皱起眉头,在其中几块上摸了一摸。
外面看起来是黑色的石头出产于帕岗,俗称黑乌沙,是最老的坑口,但里面的货色却常常不好,只能做砖头料。而红褐色皮壳的多半是打马坎的水石,经常出好料子,唯一的缺点是出不了太大的石头,每个不过拳头大小——但若是以蜜丹意拿得动而论,质优而轻,倒是恰恰合适。只可惜后江的矿不归这里管,否则倒是能挑几块可以开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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