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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戚顾] 梨园惊梦-第26部分

小说: [戚顾] 梨园惊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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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精神病院。

好几个人冲上来按住了他,被绑了起来,有医生过来给他注射了什么东西。他一下子失了力气,被重新抬回房里。
人们把他平躺着绑在床上,嘴里塞了东西。他就望着头顶上昏黄的吊灯,看着满室空气中的戚少商,发出“呜呜”的叫声,他没疯他没疯他没疯!
可惜没人理他。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戚少商,正在基隆港的码头边,苦苦哀求着当地渔民送他回大陆。
人们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这丝毫不谙水性的人竟自己拖动着一条小舢板,想就这样划回来,几近疯狂。
小舢板被打翻了,人们救了他上来,安置他在岸边的小木屋内,纷纷叹道,唉,打什么仗哟,作孽,这么英俊的青年竟就这么疯了。
都疯了。


顾惜朝这一闹的结果是被关入了医院的重症危险监护室,底楼最深处的房间。铁板门,铁栅窗,自带一个小卫生间。吃喝拉撒统统在里面解决,门上有个口子放进放出食物衣物。医生定期在两名保安的陪同下来给他做检查。
门一关上,几乎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箍桶。
他曾不止一次跟那医生逻辑严密条理分明地表示自己神经正常,可那医生当时总是点点头表示理解,等到离开的时候,他听见那医生对两个保安说,你看,所有的神经病都以为自己再正常不过了。

顾惜朝知道这一切当然都是许向阳安排的。这当年的小六子其间来看过他两次。
第一次他拼命地叫喊,我没疯我没疯!隔着铁栅栏要去打他。那许向阳笑着对随从和医生说:“你们看,我这师弟发起疯来真是凶死了,我也是没办法才送他过来……”
第二次他什么都没说,只隔着门,狠狠地盯着他。那许向阳又道:“医生啊,你看他乖的时候又很乖,可是发起疯来要拿刀子捅自己的……唉,我这个师弟命不好,稍微受点刺激就要自杀,医生啊,你们千万要当心,不能让他死了,我就这么一个师弟,从小感情好得很。上次抹脖子的事真是吓掉我半条命呐……”
“是,是,是,我们一定小心。”医生在旁边小心应承道。

从此他连自杀的机会也没了。
他们一定要让他活着。

顾惜朝成了全院最乖的“病人”,天天乖乖吃饭,不分白天黑夜地乖乖躺着睡觉。可惜没有领导点头,他是不能出院的。
他知道自己害得那小六子一生残疾,他恨毒了他,要将他活活逼疯。

医院的护工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人人都知道底楼重症室里住的那个疯子是需要特别关注的。
有女护士认出他就是解放前的名角顾惜朝,于是京剧名旦顾惜朝疯了的消息,在五十年代初的上海滩,真沸沸扬扬传了好一阵。
不过人们很快就被其他东西引开注意力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之后是一场一场的运动,人们热情高涨呐,两千多年,中国人从来没这么自己当家作主过。


直到某天中午负责送饭的大嫂发现那天的早饭还在洞口摆着,她叫来医生,人们打开门一看,才发现顾惜朝不见了。
找寻一番,发现钢丝床肚底下几块砖头有新掩的痕迹,掀开,赫然一条窄窄的地道,通向院墙之外。
后来有好事者丈量了一下这条地道,发现这是从这个房间通到院墙外的最短路径,明显是经过精确观察和计算的。
又有人发现这房间里的钢丝床的四条腿似乎都短了一截,并且斑班驳驳的,于是推断他是将这几条床腿轮流卸下来掘地,天亮了再安上。
还有人问那些挖出来的碎石泥土都去哪里了?有人认为是敲碎了通过抽水马桶排走的,否则他的挖掘速度至少应该快一倍。
不一而论。总之这些和故事都没有关系了。

这条地道,他挖了整整八年。
当顾惜朝再次站在人世间时,已经是1958年的秋天了。
他连夜逃出了上海。在青浦乡下一个小池塘边,他看到自己与时间失之交臂了八年的脸,苍白憔悴,瘦到不忍卒观。头发已经养到长及腰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头发长到一定程度会变成卷的。

疯戏子顾惜朝逃出了精神病院。在五十年代末的上海滩,这消息又沸沸扬扬了一阵。
母亲们都拿这消息吓唬孩子:放学了不回家?小心碰上乱砍人的顾惜朝!

幸而顾惜朝是从精神病院跑的,而不是监狱,许向阳的权力没大到能在全国范围内通缉他。
他继续向西边的内地逃亡。在张家口的偏远农村,有一对孤苦的老人收留了他做干儿子,他就在这里落了户。
这是1959年的春天。

在乡下,他做着简单的农活,日日重复着那个当年在病房里发明的游戏。

再后来那场举世闻名的运动就开始了,不过顾惜朝不关注这些。村民们也只道他是个穷苦可怜的流浪汉,又瞧着他长相不错,不像什么坏人。也没人给他扣帽子端屎盆的。
直到六八年年末,一群上海的知青下放到他们大队里来了。
知青们总在谈论上海的事情,顾惜朝在田里劳动的时候就故意离他们近一点。

不久以后他确定,许向阳在六七年年初就被当成革命队伍中隐藏的反革命份子打倒了,批斗他的时候,包括那精神病院医生在内的许多人都站出来揭露了他的劣迹斑斑。
现在全上海都知道,顾惜朝被许向阳惨无人道地关在精神病院后奋勇出逃的故事。后来又有人披露出上海沦陷时期日军大佐清田就是死在顾惜朝的房子里,国民党军官戚少商也是他帮忙抓到的。
他一下子成了不屈不挠反抗压迫的典型。人们在寻找他。

顾惜朝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后,思考了一夜时间,然后打包袱离开了张家口。农村的生活,即使已经过了九年,他依然是不太适应。并且他不欠那老夫妻什么,他们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而他养活他们,帮他们干了九年的农活。


他回到了上海。
从他被关进精神病院到现在,十八年。
算起来真是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他竟已是个中年人了。

他感慨万千地在城市中穿行,如今这城市已躁动到如火如荼。
从火车站出来,广场上有人在批斗,中间台子上几个革命小将挥动着胳膊,被批斗的人跪着,腰弯成九十度,手被缚在身后,脖子上挂着一个沉重的大牌子,上书“我是害群之马许向阳”。
旁边几个陪斗的穿着戏衣,脸上涂成可笑的模样,是谓“牛鬼蛇神”。

顾惜朝隔着人群看着台上那个夺走他至少8年生命的人,长生班大院当年的小六子,比他大两岁,算起来也不过四十多岁而已,却是已经满头白发了,佝偻着,被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指着,气喘如牛,眼神涣散。
这是一场无法评价运动,却让顾惜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复仇的强烈快意。
人群涌动中有人认出了顾惜朝:“顾惜朝回来了!”
“顾惜朝回来了!看你如何狡辩!”人们喊着,群情激奋。
台上的小六子在人群中茫然地搜索着,露出绝望的神情。

顾惜朝被带到了革命委员会办公室,一个戴着大厚框眼睛的人询问他有什么仇要报,有什么怨要诉。他大致讲了怎么被关进医院,又怎么逃出去,逃到张家口躲了九年。
杀人、自保。无非是人心之间的算计,该说多少,该怎么说,顾惜朝再清楚不过了。

几天以后,传奇名旦顾惜朝的事迹上了报纸。他又住回了愚园路的老房子,有人将锦旗送到家里来。
他知道,此时那些曾经与他同台的名角们大多生不如死着,但他活得很好。
八年监禁生活的经历保护了他,脖子上那条长长的丑陋伤疤保护了他,让他在这场运动中侥幸逃生,得以苟延残喘。

一直到七八年革命结束,顾惜朝住的小房子不过被打扰了一次。
那时一队破四旧的红小兵摸错了门,很凶的冲进来,顾惜朝很坦然地让他们搜,他的戏衣、行头、书籍等等早已被他封箱埋到后院的地下了,他不担心。
只是后来这群孩子走了之后,他发现床头柜里那个小布包不见了。装着扇子、信和影集的小布包,那是戚少商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他慌了一阵,准备去找。可是后来又想想,反正人都走了,还留着那些东西作甚。

于是那些年头里他只有重复着当年在医院病房里发明的那个游戏。
无数的晨昏成群结队地从城市上空呼啸而过,日光悄悄地爬上窗台,爬过衣角,又从窗台边轻轻爬走。
某天顾惜朝忽然想起来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开始有了白发。
不唱戏以后他几乎不会去照镜子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然真的老了。

想想也是。当年和戚少商在一起的时候,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几年,让他几乎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
而步入中年之后,所有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在空气中虚虚画个“戚少商”的辰光罢了,十年八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有时候他回忆回忆,自己竟只有那四二年到五零年之间的记忆是鲜明而深刻的,而后来被关着挖地道的八年,流亡在张家口的九年,包括文革时期隐居在愚园路的日子,其实只是一些面目模糊的片段而已。
住的日子久了,便连时间也忘了。

再后来,历史似乎在一夜之间匆匆掉了个头,黑的变成了白的,白的又变成了黑的。
顾惜朝在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得到了“人民表演艺术家”的称号。
那几年里不断有新的外来事物涌进来,人们脱下了清一色的蓝衣服。尤其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大街上又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时髦了。
封闭了近三十年后,人们对国外的一些东西竞相模仿,不论好坏照单全收。这种在百废待兴的时候忽地涌现的时髦,有些在顾惜朝看来简直是灾难性的。
比如说布料廉价、做工粗糙、胳肢窝处明显皱着的西服,男青年们几乎人人一件,不管能不能看,大家都穿着。顾惜朝这就想起了四十年代的时候某人常穿的那种深色毛料西服,永远是服帖合身的。可惜这种精细的老日子是回不来了。

他把自己压在箱底的几件青色长衫翻出来,拿去让裁缝改小了尺寸——他愈发瘦了。
那些个裁缝都啧啧惊叹那几件衫子的料子与做工。

从此顾惜朝又穿上了属于他的青衫。
这在八十年代初,人人效仿西方舶来品的大环境下简直是对时装工业的一场正面对抗。
清晨赶早班的黄浦区居民常常可以看到一个身材瘦高面目清癯的长衫中年男子从愚园路出来,在外滩江边散步。
他们对其指指点点,看,那就是解放前北京的名角儿,艺术家呢,不一样的。

不久以后在政府的要求下顾惜朝收了徒。几十名戏校的孩子中他一眼看中了那个圆圆脸的孤儿,清清秀秀的,大而黑的眼睛,一笑两个酒窝。
这孩子叫小飞,其实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在文革中失去了双亲,对戏曲很有悟性。
其实这时候已经很少有男子学旦角了。只是他们一个愿意学,一个也愿意教。
顾惜朝很喜欢小飞,他们亲如父子。


现在是一九八七年了,小飞已经长成了十七岁的小小少年,眉宇间很像当年的戚少商,可一扮上相往台上一站,又活脱脱一个顾惜朝。
顾惜朝看着这个孩子一步步地成长,心中很是安慰。

这天小飞的文化课学校要给台湾回大陆探亲的台胞代表团上演一台文艺演出。这是建国以后台湾当局第一次允许当年的官兵回大陆探亲,这台演出无疑很重要,是小飞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演出,并且担任压轴,上去唱《蔡文姬》里《文姬归汉》那一折。
顾惜朝把自己当年埋在后院的戏衣和行头挖出来,对着它们愣了半天,亲手统统送到了小飞那里。
那些老北京时代的行头,细致繁复华丽耀眼到小飞的同学们无法想象,珍珠水钻金锁片全是真家伙,光头十足。
小飞看着直咂嘴,他没想到顾老师居然存了这么多老货,这其中一支钗就够如今一个普通人家吃上一年。
顾惜朝在吃不饱饭的日子里也没舍得动过这些东西,如今他将它们统统送给了小飞。

从小飞的学校出来,顾惜朝照例沿着浦江边散了会步。迎面一个规模庞大的旅游团走过来,有导游在讲解着外滩灯红酒绿的历史,旁边跟着一大群的摄影记者。这些年到上海的旅游团越来越多了,顾惜朝没怎么注意地瞄了两眼。
蓝天白云之下,他捂着自己被风吹得有些乱的花白头发,与那一群人,擦肩而过。

其实,那就是1987年台湾当局放归的第一批大陆探亲团。
那其中,就有戚少商。


那天戚少商们行程的最后一站,是去一个什么学校观看一场演出。
进场前他看到演出单上最后一个节目是京剧《文姬归汉》,似乎想到点什么,心里便悄悄埋下一点期盼。
待到那蔡文姬出场,一开口:
“见坟台哭一声明妃细听~”

戚少商全身的血液“哄”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头顶:那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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