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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朋友 作者:贾平凹 -第7部分

小说: 朋友 作者:贾平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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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您的这枝笔,带给读者如我,许多个不睡的夜。虽然只看过两本您的大作,《天狗》与《浮躁》,可是反反复
复,也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于四十本书了。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一生酷爱读书,是个读书的人,只可惜很
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读您的书,内心寂寞尤甚,没有功力的人看您的书,要看走样的。
    在台湾,有一个女朋友,她拿了您的书去看,而且肯跟我讨论,但她看书不深入,能够抓捉一些味道,我也没有选
择的只有跟这位朋友讲讲“天狗”。这一年来,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
在大陆,会有人搭我的话,说“贾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问“怎么好法?”人说不上来,我就再一次把自己闷
死。看您书的人等闲看看,我不开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师级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说之后,我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这种情形,在看“红楼梦”,看张爱玲
时也出现过,但他们仍不那么“对位”,直到有一次在香港有人讲起大陆作家群,其中提到您的名字。一口气买了十数
位的,一位一位拜读,到您的书出现,方才松了口气,想长啸起来。对了,是一位大师。一颗巨星的诞生,就是如此。
我没有看走眼。以后就凭那两本手边的书,一天四五小时的读您。
    要不是您的赠书来了,可能一辈子没有动机写出这样的信。就算现在写出来,想这份感觉———由您书中获得的,
也是经过了我个人读书历程的“再创造”,即使面对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闭感仍然如旧,但有一点也许我们是可
以沟通的,那就是: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
    今生阅读三个人的作品,在二十次以上,一位是曹禺,一位是张爱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谢。
    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您所赠给我的重礼,今生今世当好好保存,珍爱,是我极为看重的书籍。不寄我的书给您,
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
看的。我的书,不上您的书架,除非是友谊而不是文字。
    台湾有位作家,叫做“七等生”,他的书不销,但极为独特,如果您想看他,我很乐于介绍您这些书。
    想我们都是书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选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
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
更明显的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那不是“黑氏”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读。以后会再读,
再念,将来再将感想告诉您。先念了三遍“观察”(人道与文道杂说之二)。
    四月(一九九O年)底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
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烟慢慢散去,尔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种举步。
    吃了止痛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将住院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么累了,也许四五个月可以来西安,看看您吗?倒不必陪了游玩,只想跟您讲讲我心目中所知所感的
当代大师———贾平凹。
    用了最宝爱的毛边纸给您写信,此地信纸太白。这种纸台北不好买了,我存放着的。我地址在信封上。
    您的故乡,成了我的“梦魅”。商州不存在的。
    三毛敬上
 
佛事
    五月二十九日天下大雨,有客从台湾来,自称姓陈,是三毛的朋友。一听说三毛,陌生客顿做亲近人;先生却立在
那里只是说,我送三毛的遗物到敦煌去,经过西安一定要来看看你。
    看看我?我望着先生,眼睛便有些涩了。先生既然是三毛的朋友,带了三毛的遗物去敦煌,冥冥之中,三毛的幽灵
一定也是到了。我与先生素不相识,也无书信联系,这么大的雨,他从我的单位打问到我住的医院,偏偏我又从医院回
来,他又冒雨寻来了。如此耐烦辛苦,活该是三毛的神使鬼差呢。
    三毛,三毛,我轻声地叫起来了,“快让我瞧瞧!”等不及先生把一包东西放在桌上,我说,我要见三毛。
    先生从一个大塑料包里往外掏,掏出一顶太阳帽来,说这是三毛生前一直戴着的;掏出一条发带,红色的,极有弹
性,再是掏出一件水手裙了。先生的声调沉下来,介绍这种裙子在台湾一般有些年纪的妇女是不大敢穿的,四十多岁的
人了,敢穿的恐怕只有三毛了。三毛性坦真,最不愿约束。报上发表的一张照片,是她在成都的街头,赤了脚坐在一家
木板门面前,样子顽皮如小狗。三毛穿了这件水手裙走着,走着的是个性,走着潇洒。先生还在掏着,是一件棉织衫,
三条棉织裤,全是白色的,上边似乎还残留着几点什么斑痕。“我没有带她的袜子。”
    先生说,三毛是以长筒丝袜悬颈的,袜子对于我们都太刺激了。最后掏出来的是一色三毛十多年来一直喜欢用的西
班牙产的餐纸,一瓶在沙漠上护肤的香水,一包美国香烟,淡味型的,硬纸盒里仅剩五支,明显地已经霉了。
    从头到脚的穿戴,吃的用的小品,完整的一个三毛,出现在面前了。我久久地目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能说
什么呢,物在人去,生命已不可复得。她的归宿是她选择的。她的选择应该是对的,潇洒而美丽,虽然对于读者是一种
遗憾和痛惜。
    我走向了窗前,推开窗扇,檐前垂下的扯也扯不断那样的粗而白的雨。我喃喃起来,我并不自觉我说了些什么,是
一句三毛你好,是一句阿弥陀佛?在场的我的妻子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我的脸色很是可怕了。
    元月十六的清晨,三毛将最后的一封信,于亡日后第十二天寄给了我,信上写着五月份她是要来西安的。那时候,
看过信的人都感到遗憾,三毛果然不食言,她真的在五月的最后的日子来到了!我虽然见到的不是她的真人,但以她的
性格,和我的性格,这种心灵的交流,是最好的会见方式。
    先生说,他居住的地方与三毛家很近。他常常去她那儿聊天,三毛在生前曾对他说过,死后她希望一半葬在台北,
一半就留到浙江乡下的油菜田边,但至她去年十月到过了西北,主意改变,希望能葬在敦煌前的鸣沙山上,她说她把地
点方位都选好了。
    鸣沙山,三毛真会为她选地方。那里我是去过的,多么神奇的山,全然净沙堆成,千人万人旅游登临,白天里山是
矮小了。夜里四面的风又将山吹高吹大,那沙的流动呈一层薄雾,美丽如佛的灵光,且五音齐鸣,仙乐动听。更是那山
的脚下,有清澄幽静月牙湖,没源头,也没水口,千万年来日不能晒干,风也吹不走,相传在那里出过天马。鸣沙山,
月牙湖,连同莫高窟构成了艺术最奇艳的风光。三毛要把自己的一半永远安住在那里,她懂得美的,她懂得佛。
    一生跑遍了世界,最后觉得最依恋的还是祖国的西北。鸣沙山可以重温到撒哈拉的故事,月牙湖可以浸润温柔的夜,
喜欢音乐和绘画正好宜于在莫高窟。谁的一生活得如此美丽,死后又能选中这般地方浪漫?她是中国的作家,她的作品
激动过海峡两岸无数的读者,她终于将自己的魂灵一半留在有日月潭的台北,一半遗给有月牙湖的西北。月亮从东到西,
从西到东,清纯之光照着一个美丽的灵魂。美丽的灵魂使从东到西从西到东的读者永远记着了一个叫三毛的作家。
    陈先生打开了厚厚的三本相册,都是三毛生前的照片,有一张拍摄的是三毛的灵堂,一张是三毛周日的场面。先生
几乎是噙着泪水详细给我讲了三毛最后走了的事情。他说,在三毛死后,她的母亲在医院整理遗物,发现病床枕边还放
着我的一本书。老太太感谢为三毛住院和后事帮了大忙的一位医生。那本书就送作纪念了。但是,陈先生却也带来了他
送我的一件礼物,这就是三毛最后赠送给他的著作《滚滚红尘》。“我再送给你吧!”陈先生说,我浑身都在颤抖了,
这又何尝不是三毛冥中的旨意呢?永久的纪念品,够我一生来珍存了。
    我询问陈先生去敦煌以后怎样活动。陈先生说原准备到了鸣沙山,就在三毛选中的方位处修个衣冠冢,树一块碑子,
但后来又想,立碑子太惊动地方,势必以后又会成为个旅游点,这不符合三毛的性格。她是真情诚实的人,不喜欢一切
的虚张,所以就想在那里焚化遗物,这样更能安妥她的灵魂的。
    这想法是对的,三毛还需要一块什么碑子吗?月牙湖的月亮就是她的碑子。鸣沙山就是她的碑子。她来来往往永驻
于读者的心里,长留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人世间有如此的大美,这就够了。
    我深深地感谢着三毛的这位朋友,却遗憾我自己身体有病,不能同陈先生一块去敦煌。我送陈先生到大门口,满天
雨水的淋打中祝他一路顺利到敦煌。陈先生和我握别,脸上突然闪动了一个微笑。我立即觉得这微笑应该是三毛的,三
毛式的微笑,她微笑着告别了。雨哗哗地下着,满地都是水泡,陈先生的身影消失在窄窄的长长的小巷的那头。这时候,
灰蒙蒙的天上有了声音,是隐隐的雷,我知道三毛的灵魂在启行了,脱离了躯体的灵魂是更自由的。它在台北,它在敦
煌,它随着月亮的周返转往两地,它会是做了月里的嫦娥,仙人之眼夜夜注视着她的祖国。它又会是在那莫高窟里做一
个佛的,一个不生不死无生无死的佛。
    1991年6月1日于病房

画家逸事
    十年浩劫中,画家石鲁受封为“黑帮”,枯坐家中,人争避之,惟长安工人名李世南者常去探视。世南耿直,酷爱
作画。浩劫之中,闻某画家死,则奠酒哀悼;遇画作遭毁,必百计抢救、收藏之。人以为痴。
    一日黄昏,世南往访石鲁,见其小院墙头残照如血,阶下荒草野径,独独一树碧桐,石鲁倚树而坐。长发长须,有
如卧狮。李世南说:“老师可谓乱中静坐,院内一树,树下一你,正是一幅画景呢?”石鲁随之取纸来画,先画院子为
“口”,再在院中添“木”,竟成一个“困”字,掷笔大笑。世南索画为藏,石鲁只题字而未加印。问之,默默许久,
老泪纵横,说:“上海钱瘦铁答应为我治一石印,但现在两地茫茫,不能相见。昨日听到消息,说他在上海街头游斗,
脚手已残,所以今日独坐长叹。从此而后,我作画便再不盖印了。”
    世南遂到上海,化装农夫,去寻钱家,几日不得其所。三日后找到,则门上白纸黑字加了封条。问及旁人,回答:
“钱已被斗死,家人赶出城,不知下落。”世南摔倒门下,捶地而哭。又搭车去北京见石鲁好友黄永玉。黄永玉是时也
遭批判,装病谢客。世南去了几次,不被黄家信任。后说是石鲁让他来的,黄永玉披衣出门,延入叙谈,说:“这里有
一石印,正要转石鲁。”世南大诧,不知印是谁刻。黄永玉说:“是上海钱瘦铁所治,他临死前,将一包字画和这石印
托付一熟人,说:”我死去并无憾事,只是这一石印未交给石鲁。你替我收藏,免得遭抄家丢失。你若日后转交石鲁,
这包字画便作为酬谢。' 说罢便哭,那熟人亦哭,却不肯收字画。钱瘦铁含泪与他握别,一时气绝。那人冒死收藏,后
转到我处,我却未能转石鲁,日夜负疚不安。今日托你转去,我就三生有幸了。“
    李世南将石印贴身藏好,赶回长安,连夜到石鲁家。石鲁捧石印大哭,说:“我不会死了!我不打倒我,谁也打不
倒!等有一日我们聚会了,再说今晚情形吧。”世南终忍不住,说出钱瘦铁之死,石鲁呆若木鸡,从墙上取下古琴,猛
烈弹奏,歌《黄水谣》以代哭。
    李世南从此便从石鲁学习没骨大写意人物画。数年之中,居斗室,以床为案,身弯九十度作画,炎炎盛夏,汗水常
落纸上为渍,年未及四十,头发脱落过半。
    一九八二年,石鲁死,将石印赠李世南,世南常对人说起此事,出示石印,则隶书,笔拙硬,如铁条然。
    余一日在长安酒家独饮,偶闻此轶事随追记之。其枝节细末,未经在世人物对证,特此声明。是为跋。

 
王木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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