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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沙汀画传-第4部分

小说: 沙汀画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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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温饱。如果碰上恶棍,还会遭到一顿臭骂:“不要把老子搧凉倒了,快滚!”

  他们也不在乎。民风的强悍、泼辣,由此可见。此地也盛产土匪。“拉肥猪”(绑票)、“叫梁子”(仇杀),相当普遍。桑枣的何鼎臣,袍哥出身,后来成为杨朝熙舅父最早的上司,评名何天王,就是远近闻名的一个。他赌钱不许赊欠,输的人不给现钱不能离开牌桌。如当场向他借个五十、一百,从中拿出一部分清帐,他会非常高兴。朝熙听别人讲,何鼎臣一次被官家用“猪屎练子”(大铁索)拴在县府大门示众,大太阳底下,他居然拿本《三国演义》看,神色自若。还有睢水的袍哥向奠高,外号向浑,也叫向饥荒(他天不亮就要起来吃饭),被仇人砍得血肉模糊,手臂吊起,脚也成重伤,却一声不哼,让人用门板抬他到茶馆,请秀水的一个大舵把子景大爷出来,说某人把我砍了,我要在你这里养好伤报仇。他的硬气得到安县哥老界的一致赞扬。向浑的弟弟后来与杨朝熙过从甚密。

  这种性格在普通农民中也很常见。西山有一个朝熙家认识的农民吴麻子,与镇上的梁温如合伙栽种果树。梁有一定文化,修理钟表为生,后来还想搞本县的水力发电,算是一个实业家。他与吴麻子事先讲好,他出树苗,吴出地出力,成林后却因分配不均,打了官司。官家一看两人身份不同,把梁断赢了。退堂后,吴找到姓梁的一顿拳打脚踢,被抓入狱中关押。刑满释放,在十字路口堵住梁,二话不说,扭住便打。又被关。放出再打。梁只得找人调解讲和。农民懂得,强硬是他们保存自己的手段,而且强悍之外要有风趣,才能忍受得了繁劳、险恶的山地生活。

  所说的“趣人”,实在是本乡特产。像龚老法团这种典型的乡镇人物,不拒绝任何酒宴,在席上还要用一方手巾包裹腊菜,口里说着“让我给孙娃子带点回去”,朝熙是从小熟识的。他的原型叫钟子吉,住在南街,为人和善幽默,从外貌到习性都是天生十足的小说人物。

  十字口开酱园的刘久发,这个老头十分得趣:高大,留一部雪白胡子,像一头公牛一样倔强,说话硬得像石头。可他做的酱油、泡菜、豆瓣酱、泥豆腐(腐乳)却是上好的,全县第一,不由你不去买。

  唐酥元也是个怪物。一辈子没有结婚,嗓子沙甜,会哼几句戏文。什么人愿意听,只要提出来,他没有不满足你的,高高兴兴就唱上几板。他连姓名都没改动,进入了小说《联保主任的消遣》,成为一个配角。而唐酥元的寡嫂“老腊肉”,更是安县名人录里不可或缺的一位。年轻时风骚漂亮,现在鲜肉成了腊肉,而且搁置久了。这种貌似粗俗的起绰号的习惯,也是民风有趣的一面。

  酷爱海椒、胡椒、大蒜、浓茶的乡人,会有倔强、荒诞的喜剧性格,自然可以理解。杨朝熙一直就生活在这样的乡镇人群中,他们的性格也融入他的身内。

  (乡情的陶冶,在你,可算得天独厚了。我理解的乡情主要是民情、民风,这比一般地方山水更重要。当然两者大有关系,所谓一方土地养一方人。这个“人”,包含地方文化形成的地方性格)故乡的自然风光要数圣灯山,“安县八景”之一。“圣灯一盏照安州,腊溪桥前水倒流”。山上有明代古刹普照寺和圣灯寺,周围古树参天。民国二年侯国志攻打县城,杨朝熙一家曾在此避难,住在吴麻子家里。

  朱大娘多次领他到她乡下去玩,一定程度扩大了他的民间视景。这是永安乡场口上的一座烂草房,屋檐挂满一串串的草鞋,是她的两个女儿打的。去永安要经过金霞洞、白马堰,也是好玩的去处。金霞洞供千手观音,每到观音节,香火也很盛。庙后的石洞幽深,寒气逼人。朝熙曾跟随大人打了火把进去过一次,洞内多奇形怪状的石筍和钟乳石,终因火把准备不足,半途而废。这个洞永远给他一种神秘味。白马堰上的铁索桥,只要一个人走上去,全体便摇晃起来。朝熙喜欢在上面跑来跑去,便是枯水时节,也不愿去走临时搭的小木桥。

  还有一处野景对他日后非常重要,叫金厂梁子。实际的地名应叫东山观。是从东门灵官楼延伸出去的一条黄砂丘陵。“安邑采金”,在四川久负盛名,都是山金风化为砂砾石从山上冲刚下来形成的矿床。早在上一世纪,就有农民在城区附近开矿淘金了。金厂梁子便是其中的一处。

  朝熙愿意看这里山坡上一个接一个排列的帐棚,宛如搭子的商人站在棚子的桌后,装出一副笑脸。其他的棚子照例是茶馆、吃食店、赌场,一个完整的乡镇小社会。金子大部是露天开采,称为“明窝子”。先是挖砂,然后是在河边围成一个塘子洗砂。傍晚时分,到了要用尖尖的木质“金盆”淘出砂金的时候,那些出钱采金的老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紧张地等待他们的财运。朝熙把这一切都装进了他的小脑瓜里。“金案子”弄得像个鬼样,股东才干干净净。一般是几人合股挖一个洞。当然要有后台支持,否则争夺矿区的扯皮会成为没完没了的官司,直到把你拖垮为止。

  在灵官楼与金厂梁子之间,有一座讲究的坟茔,是本城李翰林家的祖坟地。据说那一段金砂含量高,留下了老老年曾挖出金栓之类无从考查的传说。朝熙不会想到,他的幼时玩耍之地,将来会成为一部长篇小说虚构的起点。(这些乡土环境,已化入你的文化性格内。规定了你最初的眼界,一生爱好、习惯的基点,创作的活的源泉,最终成为你文学生命的基本原素)

  四川是中国古代三大产金地之一。安县淘洗麸金也有千年的历史。盐井、蜀锦、栈道、索桥、采金,悠久的蜀文化熏陶了小小的杨朝熙。闭锁的故乡文化图景一旦有了现代思想、生活的参照与穿透,便会全盘激活的!

舅父的袍哥社会

  朝熙的舅父郑慕周便是由川西北特殊环境造就的传奇性人物。

  (母亲之外,舅父应算是你最近的亲人了吧?不错。说他向我展露了一个特殊的世界,一点不过份。不过我和他的关系时间很长,有各种变化,你不要写简单了。叫我说他与他的世界是丑还是美,我会一下子绊住舌头。丑即美的感觉,是不是他的世界赋予我的?)

  舅父学名世斌,慕周是他“反正”以后,县里的文人赠他的名号。

  他长得高大,喜活动,从小爱打抱不平,有豪侠气质。人是很精干的。十六、七岁时不能忍受后母的苛刻管束,离家在社会上游荡。他本是败落的世家子弟,因父亲早逝辍学,身无一技之长,只剩下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流落市井后,最初当过卖吃食的小贩。白天顶一簸箕赊来的油糖餣子或油饼,沿街叫卖。夜里就在吃食店的灶边缩着身子混一宿,俗称“烤大火”。后来靠着唯一的姐姐周济,帮人放船、放木筏,兼做点小生意。就在他沉入社会底层的时候,加入了本县的袍哥帮会。

  四川的袍哥源远流长。它本是清代民间的秘密结社,属“天地会”的一支。最初以“灭清复明”为宗旨。据说始于明末民族英雄郑成功金台山会盟。于是,首次的开山立堂定名为“金台山”“名远堂”。入盟者悉照水泊梁山英雄互称兄弟,会堂首领称老大哥,遂名“哥老会”,又叫“洪帮”、“汉留”。相传清道光年间四川永宁(叙永)人郭永泰开“荩忠山”,会盟者四千人,不久兄弟伙遍及全省。安县各乡镇就在那时始建立“堂口”,先后发展到十八个之多,鼎盛时期拥有三万余人。

  辛亥前,安县袍哥的主要成员是城镇无业游民、摊贩、手工业工人。因为当时官绅勾结,连一个家奴小子都敢估吃霸赊,欺压百姓。百姓参加袍哥,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偶有破落子弟,或急公好义的小粮户侧身其间。朝熙从小熟悉的舅父好友萧维斌、范绍才、刘德胜,都是小商贩出身。与郑慕周关系最深,后来结为儿女亲家的谢象仪(森隆),还在金厂梁子上用尖底背篼背过矿砂,当过所谓的“沙班”、“金案子”。他们在朝熙心目中都是“绿林英雄”,是专与官府作对的好汉。他还不懂“清水”袍哥与“浑水”袍哥的区别,对于他们偶尔采取的“浑水”袍哥的行动,贩烟,路劫(极少嫖、赌),都认作是面对为富不仁者的,没有什么不应该。达到的也是“清水”袍哥的目的:重仁取义,济困扶危。

  袍哥的光棍精神,在故乡的社会舆论中一律涂上神奇色彩,使朝熙十分向往。睢水的向浑有一年去成都赶花会,在东大街青石桥路口“马裕隆”店里买东西。他穿着随便一点,看中了一套景德镇细瓷餐具,便伸手去摸。店员看他不起,问:“你想买呀?”语调带了轻蔑。他一听,沉着气问明价钱,叫兄弟伙付完款,当场把碗盏哗一声掷地摔碎,然后扬长而去。这个故事被添油加醋,流传久远。

  哥老会的被压迫地位,决定了他们在保路运动中,能与同志会形成同志军共同举义。袍哥乘势发展。无路可走的农民大量拥入,社会上有一定地位的、过去瞧不起袍哥的士绅,也纷纷参加。照安县城里说法,当了袍哥就算“掐了眼睛”,变成人了。绅士的加入,不必像郑慕周、谢象仪那样,从老么十排做起,不必按劳绩一级一级提到九排、七排、副六(六排)、管事(五排)、三爷(三排)、二爷、大爷。他们只需捐钱便可成为辈份最高的“一步登天的大爷”。这样,哥老的实权落在了绅士手里。这些人一变又当上团总、乡长之类角色。安县许多乡镇头面人物往往是“土匪”型的,而拥有武装力量的袍哥头目多被“招安”成军。

  这种心理也许外省人不很了解。但仔细想想吧,我们省有半打以上的师旅长是招安出身的,而在县城里也就有着不少出色榜样。那个出名的胡子团长不必说了,十三年前,大头统领还在镇上饭店里当过堂倌哩!此外,还有不少干脆卖了田产买枪成军的绅士,简直把这看成科举一样。①

  这就使得四川形成了官府、乡绅、军阀、袍哥四位一体,互相联结又互相争斗的局面。哥老会可以是执政的势力,也可以是在野的势力,无论是哪一种,它已变了质。

  经由舅父,朝熙自幼年起便熟悉袍哥的内幕。安县有名的袍哥大爷,最早桑枣大同公民社的舵把子何鼎臣,永安乡永益公社的航把子陈红苕(绍),是川西有名的人物,都与郑慕周发生关系,并伸入到杨朝熙生活里来。安县城区的龙头李丰庭,大家族出身,有声望,郑慕周与谢象仪正是他的属下。杨朝熙的第一个妻子就是李丰庭的女儿。

  (论起来,你这个共产党人是从袍哥世家里分裂出来的?“世家”谈不上,有渊源吧。历史的蜕变是奇妙无情的。我的舅父、岳父都是本县的大袍哥不假。所以我后来与李劼人这个“四川通”谈起哥老的规矩、饥口,他也吃一惊,不能不让我三分)

  朝熙跟着舅父从小上茶馆、串门,拜年、会客,对于大大小小的粮户、豪绅、军官、兵宿、流氓、普通光棍,都极为稔熟。实际上直到四十年代在安县刘家沟,他才真正了解到农民,而他小时所接触的亲朋,都是些乡镇的头面人物。他们是依靠农民为生的,有的甚至出身农民,但比农民聪明、狡滑,善于应付生活,有更多的社会关系。他们是最先从土地劳作中脱离出来的“人尖子”。舅父给他带来的整整一个袍哥世界,多半便是这种人物。

  袍哥世界为他展开了四川社会错综复杂的政治、经济和人际关系的网络,展开一个十足的强力社会。而郑慕周本人便是其中一个没有沦为十恶不赦魔王的代表。这也算是一个奇迹。郑慕周在生活的搏斗中日益磨练得胆大心细,有决断,乐于助人,很快得到袍哥界的器重。按照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郑慕周不自主地要靠枪杆子打出来。郑先是依仗姐姐,后来便给予报答。

  朝熙的哥哥杨印如似乎一生便在舅父荫庇下过活。他靠舅父任职,从部队到学校,收税理财,搞了钱只会消耗。娶了三次亲,两个女人都死了。他坐吃山空,弄到卖田地、家具、房子的地步,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安县。后来双目失明,1961年带着牢骚病故。

  舅父对第二个外甥的生活道路,起初也实施了这种决定性的影响。但是朝熙与哥哥毕竟不同,他没有跟着舅父走下去,到反而最终影响了能干的舅父看清社会大势,成为一个开明绅士。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现在是辛亥革命的前夕,满清王朝的气数已尽,中国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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