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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右舷-第49部分

小说: 右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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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真点点头,“想得周到……但船身重了,一会儿吃水够吗?”
“大致不差。身下垫了一百二十根滚木,便是不够,也没问题。”
“怎么拖呢?咱们没准备牛马……”
冯文成笑了,“恐怕这里每一个人,包括火夫厨娘,皆愿亲手拖船下水。”他挺起胸膛,“且不管宁船主是否有令,我可是第一个要拉纤绳的!”
宁真咯咯笑出声来。众人也有雀跃之色,便是那边炊烟四起的地方,一双双眼睛也越过炒勺往这边看。几个船工女眷在空地上摆桌子,拿红布一张张铺了,心不在焉,只盼她别再逛了。
“好了,”她手一挥,“文成,开始吧。”
冯文成道声“好嘞!”带二十几个人拿起铁锨,只一盏茶功夫就把临时水坝的土层掘开,露出下面一道原木栅栏。然后将稳定大栅栏的土筐用滑轮一筐筐吊起,栅栏渐渐松动,海水灌入船台凹地。最后栅栏垮掉,放入大水,书乐号给托得全身一震,船下的滚木格格作响。冯文成把浮起的木片直踹进海里。与此同时,上百的人拉起纤绳就是一声喊:“嘿——!”
滚木吱嘎作响,战舰缓缓前移。一帮小子脱得只剩裤衩,潜到航道底部去清理杂物,塞入滚木。一直陪着宁真的老船工也卷了袖子抓住木杠,跟伙夫漆匠共同使劲,“推呀……嘿!”
只两下,书乐号就越过了临时水坝的所在,向前滑行。人们纷纷跳开,有些碾断的滚木东一截西一段向两边飞散。然后轰隆一声,林间腾起大片海水,船头一低一昂,摆了两摆,便漂浮在海面上了。一时大声鼓噪,连宁真都扯着脖子高喊!海上人家,还有什么比大船下水更幸福的?
众人兴奋了好久,头一批饭菜已经都摆上桌,厨娘只在抱怨凉了凉了。李泽威骑着马回来,刚好看见下水的一幕。他带回来六大罐高粱酒,满脸的憨笑,把桌上的空碗全倒满了。已经有水手往饭桌上蹭,探手就偷,老腊肉的白光嘴边一闪即望天走开。
宁真高兴了这半天,精疲力尽,拖了把凉椅坐下,叫冯文成他们先吃饭,过一会她再跟大家喝酒。刚才喊得太响,只觉咽喉很难受。那老船匠走到她面前,有点儿怜悯地看着她:“小东家,这里有的是木料,器具更是齐全,何不让我们为你造一具……孔明椅?”
“我还能走。只是时时看顾这脚,太过耗神。”
老人蹲下身子,摸她右脚筋断之处。宁真缩了一下,只觉他满心好意,便不再动。老人仔细捏了一遍,“你若入海,单足立在指挥台上,只怕撑不了一场水仗啊。我可以为你造个足撑,与鞋相连,能放心走路……”
“你不是船匠吗?这等精细木工也会?”
“倒的船匠没错,但几十年干下来,也就成精了……”
两人笑了,宁真忽然觉得有一股慈父气息,从老人雄阔的后背散发出来。
“一个足撑,一个孔明椅,都可现时起造。今春闽南动工的大船,只有你一家成了啊。”
宁真大吃一惊:“你怎知道?”
老人正要回答,忽然目光转了,紧接着猛然起身。那金止月正从高处飞奔而下。老人急道:“快!船主,棚子里有家伙!”抬住腋下把她一把扶起。
她叫过冯文成:“我们水手、操炮手有多少人?”
“我这边三十多个,你从红浪馆带来的有十五六个。”
“好。马上拿铳,叫木匠漆匠帮着装药,一个人四条铳,快去!”
冯文成大吼着把人带去工棚。老船匠则看着金止月。小子此刻才跑到面前。
“南边一艘苍山船,”他喘着气,“贴着红树林来的。特别鬼祟!我们下水时的激浪给他们看到了……”
“多少人?有炮吗?”
“十个人。两门小佛朗机。是柯乔的兵。”
周围的人脸色变了,铳是打不赢霰弹炮的。宁真急喊水手们放下铳到船上去操炮。那些水手在舷梯上列成一串,如蚂蚁一般迅速搬上去四桶火yao和二十几颗炮弹。
“小子,他们从南边来?”老船匠问。宁真一下子就明白了,此刻大船是头朝北尾朝南,那苍山船从南边来,进入了书乐号的船艉死角。一时静了一下,她和老船匠同喊了一声“纤绳!”金止月和老人马上去组织拉转船身,宁真则给李泽威搀扶着,急急爬到南边大岩上。宁真看看前方,苍山船还没有出现,再看自己的船,右舷盖板正在一扇一扇打开。五门大佛朗机推出炮舱。宁真叫道:“王遇星,你快到位置上去!他们可能从那棵树下面出来,要么就绕过那个乌龟壳礁……你在哪里?”
“上面。中舱十五号炮位。”那王遇星回答。
“好。大家别出声。”
一时静寂。不久,林中传来划桨的声音。对方显然感到有危险,划得很轻。宁真听到背后一阵微弱的“咕噜咕噜”,怒目回头,看到一座红夷炮的炮管也伸了出来。船帮上站了十几个人,把乌黑的火铳对着她这边。
桨停了,此刻只有水声。几根纤绳慢慢拉到位置,老船匠向她作了个手势。她举起双手,绞扭了三下。老船匠立刻指着金止月,再指着其他几个人,各自把绳子拉紧了栓在树上。此刻大船右舷全露,巍峨的船身之前,就只剩她和李泽威两个渺小的身影。
那苍山船的水兵用桨片顶周围的树干和礁石,无声地逼近。它刚刚露出脑袋,就看见了书乐号。这也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注视了。一瞬间几个明军的瞳孔映出了宁真阴沉的黑面罩。听到一声“开火!”结束。
苍山船被三颗实心弹和三颗开花弹击中,粉身碎骨。宁真则倒在李泽威身上。她站得高了一点儿,那些炮弹是从她身侧飞下去的。
她眩晕了一下就恢复过来,看见苍山船变成碎木板和泡沫,欣慰一笑。不过是热气流擦撞,她站稳了便叫李泽威骑马南探二十里,看海边还有没有官军船只。然后她要那老船匠过来,由他抱住她的两条腿把她放下地,喊着要喝酒开饭。
胜仗能把人变成小姑娘?老船匠一时糊涂了。她能扮演多少人?
不过其他人似乎也都小了几岁。书乐号帆桨皆无,舵都没安,就伏击了一个本可以大占便宜的偷袭者。当他们明白以后,除了喝酒和瞎嚷,其他都不够表达。几个年长水手一边上桌子对喝,一边把刚才这一仗与海上几场著名的遭遇战作比较,老气横秋,教训少年水兵。
宁真激动了一阵就恢复正常。她端了个茶杯跟大家热闹了一番,听冯文成和黑魁李讲枕边笑话都要插嘴。众人放怀吃喝。宁真吩咐牛勇在天黑之前带人上去立桅杆安舵,陪了几筷子就进了工棚休息。水手船工不约而同,全体起立,目送她蹒跚离去。
她只简单回个礼,说大家辛苦了今天要喝好哟……老人家你吃过饭还请进来说话……就关了门。
老船工想了想,叫过两个年纪同样不小的木匠,三个人坐到一起喝。低声商量了一会儿,走去敲门。宁真并没有睡,放下手中海图,看看是三个人进来也不诧异,请他们坐下,单刀直入:
“老人家,您不能再说自己的船匠了。请问尊姓大名?”
目中神光一闪,老人笑了,点点头。
“在下林国显。”
另两个人也都笑了,“这丫头真狠。”
“那您二位是……”
“在下沈朝坚。”
“就招了?在下李华山。”
人生真如戏啊。福建三大海上世家,此刻就笑眯眯的看着她,看着这个最多只算“侄女”的红浪馆主宁真。





更新时间2005125 13:28:00  字数:4297

 她站在当地,缓缓平复剧跳的心。好在有个面罩,犯不着去控制表情。这个面罩是她高速反应的法宝,经常表情不到位就敢开口,只把声音控制住就行。但这样一来,她一摘面罩就觉得不自信了,越来越离不了它。

所有活路做完,冯文成最后一个上桌。周围全是光着膀子喝得二醉二醉的水手船工,吃饱了没事,追着厨娘女眷调戏!另一边有人劈木材搭架子,准备起篝火,其实日头还早。有个老水手从随身物品中一阵乱翻,竟扯出一根巨大的西洋管,破破烂烂,抹两下吹口铜锈就是一阵死憋。好容易出声,周围人或遥想风挤门缝,或亲闻活猪新杀。捂着耳朵上去乱拳乱脚,把这个狂笑之人和他的铜管一起踹翻。
牛勇挤着冯文成坐下,向他敬酒。冯文成回头看看那工棚,叹了口气跟他碰了。“兄弟,别喜庆我。我不挨罚就算不错了。”
牛勇瞪起牛眼睛:“你?挨罚?你造得那么好……”冯文成苦笑:“你可不懂这个宁船主。算了,看罚多重吧。”
这时候一个铳手向他跑来:“冯大哥,好象有个当官的向这边来。”
“多远?”
“还在十几理外。只有几个亲随。没有坐轿。”
他想了想。“不妨事。应该是章通判到了。”

大棚子里,林国显把宁真的右脚去了袜子,放在自己腿上,仔细量着尺寸。三人言语相接,商量正事。
李华山说:“林老爹手上本造了两只大的,给柯乔的巡海兵发现,拖去烧了。他的儿子林剪督造了十艘沙船,二十艘苍山船。早已完工,只是不敢下水。”
林国显叹了口气,放下她的脚,“我本想带领三大世家,去救许栋。那君安一队,有六艘船都是闽人。便是君安号都是在漳州起的。现在……算了吧。”
宁真问:“林老丈,我在泉州湾停了一船硝磺,本是运去南洋的,现在当然哪儿也不去了。不如送予你们。……别说银子老丈,算我付的帆布钱吧。”
“呵呵,几张帆蓬能值几文?”老人笑了,“不过宁丫头的东西,老头子拿了也就拿了。其实没用啊……跟谁打?打得赢谁?先替你保管着。”
李华山继续说:“朝坚哥也起了两艘,形制是大福船,也都比你这书乐号大,就是慢得多了。我也有一艘在建。林老爹主舰一烧,我和朝坚的船赶忙停工了。海给禁成这样,我们怕血本无归啊。”
宁真问:“那你们就没船了?”
“不。我们有好几艘大船在双屿,此刻该在日本海上吧。那才是闽南的家当,几个船长都暂归王直统领……回福建那不是找死?!眼下我和朝坚各自起了十五只苍山。远洋货运是不指望了,但官军若是尽屠君安、出云,这仇可是一定要报的!”
宁真皱着眉头:“全是小船,往后只能近海抢掠……”
林国显呵呵一笑:“官逼民反。已经这样了,先不提它。说说咱这侄女吧。宁丫头深哨几十里,险象环生地把这艘宝船建成,我福建海众务必尽力成全!我那两艘船,说来也花掉林家数年积蓄,但缺了宁丫头的机警干练,遂成灰烬。其实就算造好,哪里有这书乐号的威风?眼下福建海众的去向,我们得听听宁真的想法。”
宁真郝然:“小女子焉敢造次。不过是一艘船嘛……”
林国显摇摇头:“不光是船。宁真适才指挥发令,大家都看到了。她船台隐蔽之深,岗哨设立之巧,也都让我这老骨头白吃了几十年干饭……”
沈朝坚也说:“何况这只船何等俊美,油漆下面竟藏了二指厚的一条铁板带!我沈家下海百年,尚无人想到这等做法。帆蓬两个硬的,两个软的,更是奇思。此舰若入当年的双屿港,怕那佛朗机人也得鸣炮致敬。”
林国显点点头:“双屿既破,福建大烧民船,海众元气伤了。时事如此艰难,我辈岂能不顺天应变?丫头,我们不讲虚礼。有什么想法,还请直说。”
宁真想了一下,说道:“双屿民船的主力尚存,只是望乡难归。这只队伍有上万人,远逃日本,其实是以经得起大浪的越洋船为底子,拉长航线,让大明朝兵舰再也无法剿灭。这是我们东南海众的希望。”
三个人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宁真把海图摊给大家看。
“回头看我们福建。周围小岛虽不比舟山一带,但也够多的了。深水良港也多。只要补给充足而落脚点密集,就足够发展出一只大船队。官军巡海水师现在耀武扬威,但其实力未必很强。他们占的,是双屿大胜的便宜!”
“对!”沈朝坚恨恨言道:“双屿之溃,那是许栋、王直太过轻敌!临战之前,许老二竟然尽发君安、出云去开互市!真是商贾之性,鸟为食亡啊。只苦了我们百万滨海船民!唉,太倒霉了。”
宁真继续:“若王直在日本站稳,一切就会变样。官军处于无可胜的境地。大明朝若继续禁下去,海疆永无宁日!我们只要拖到王直回来便可。双屿孩儿营的覆灭,使各路船主与朱明结了深仇,我不怕他不敢战,倒是怕他杀戮太惨呢。福建这段时间要尽量发财,扩大自己,到时候可里应外合,把朱纨水师一路驱入水晶宫!”
三人点头,一时间觉得事情还有可为,两个月来深入骨髓的沮丧和茫然,开始消融。
宁真看着他们,咬着牙,把她最大的担心也说了出来。
“这里只有一个不踏实。王直究竟能不能在日本立住脚跟?”
林国显点点头。“这确是个要命的问题。王直此行尽收无主之船,实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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