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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淡如肉色-第16部分

小说: 淡如肉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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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不再是一朵开在梨村的鸡冠花。这花,开在了篱笆外,沾了外面鲜活的气息,染吸了新的不可知的力量,更加红火娇艳。她骨子里原有的欲望,因了环境的变化,生长着新的方向。

没过几天,三妹带着儿子离开了梨村。

村里人说,三妹这次回来是找朱根提离婚的,儿子的抚养权她要,朱根的抚养费她一分不要,另外再一次性补给他四万。

第二部分 第67节:苹果的气味(4)

朱根当然不同意,朱小民是他家四代单传,要走朱小民,就等于要走他全家人的命。三妹坚持。朱根气急,这老实人不知如何是好,便狠狠地打了三妹一顿,打得她鼻青脸肿嘴出血。第三天下午,三妹接儿子去老街买零食吃,逃出了朱家。在田野里干活的人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离村子不远处的路口等着,母子俩一上去,车便飞速开走了。三妹走后,朱根在枕头下发现两万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朱根从此变得更加沉默。

4。

年末,莫德随做首饰生意的梅去了趟日本,参加一个国际性的饰品展览会。临行前,莫德带苦阿婆到医院配了一副新的假牙。这年秋天,苦阿婆的牙齿全掉光了,人也缩水了许多,矮了,瘦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苦阿婆和莫德说:“等你回来,有时间和你说说我年轻时的故事,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遇到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有些事呀,遥远的有时连我自己都以为已经烂在肚子里了,可一觉睡醒,它们就像梦一样活过来……”

“很多人都已经死了,我还活着。”

“没人知道死了的人会去哪里。”

“有时,我能够感觉到那个死去的人的存在,就像以前我住在大海边感觉到要涨潮了,那个死去的人像大海一样吸引着我,我也靠这种狗一样灵敏的感觉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风雨,知道什么人得了什么心病,需要什么样的心药及草药。”

“五十年前死与五十年后死,其实都是死,另一半离开了,我留下了,努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活着,因为活着就可以有记忆,那个死去的人就会在我的记忆里,一起活着。”

“因为除了死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人的尽头还会有什么。所以只得好好活着,活着一天,就拥有记忆中的所有时间。”

“莫德,我已经老了,老得快成了我自己生活中的陌生人了。”

“最近,我时时感觉自己在几个时空中穿越,在二十岁、十岁、五十岁、四十岁、八岁、六十岁之间猴子一样跳跃,这人老了,对眼前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了,就好比眼睛瞎了一样。”

“就连回忆,也和梦没什么两样了,不真实了。”

……

公交车开在乡下的土路上,莫德握着苦阿婆瘦削的手,眼睛散懒地落在公交车外荒芜的田野上,大多数年轻的劳动力更热衷于去城里打工,留下年老的、年幼的以及这片荒芜的土地。莫德思绪越过荒芜的田野,飘向苦阿婆的大海,想象着年轻时的苦阿婆以及躺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冬日的早晨,他是否喜欢在暖和的被子下伸出手来寻找她的手。或者他会让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方游走,绝不碰着她,而是带着怜爱,总是那么怜爱。除了怜爱以外,还有惊奇,惊奇他在寒冷空气中的手怎么会感觉到她脸上温热的气息。她是睡着的。在稍有几分独自醒着的孤独的氛围中,他忍不住弯下身子去亲她,用许多个新吻,从额头一直到肩膀,让她醒来,于是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对着他微笑,那么美。

第二部分 第68节:苹果的气味(5)

她总是在醒来时对他微笑。然后他会把娇小的她搂在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脖子上,耐心又贪婪地闻她身上的各种气味。她那么干净,但她却有着特别的气味,是青草里面夹杂着花儿的气味,那种更鲜嫩、更浓郁一些的气味,像新割的带了露珠的青草里掺着苹果的汁液。

是的,苹果,白色的果肉,透着淡淡的粉红,就如他们的青春。

5。

在日本待了半个月时间,又在省城逗留了个把礼拜,会了几个朋友和老师,去了几趟书店、碟片店,选了一大堆书和碟片、CD回来,添了画画的颜料,以及别的一些生活用品,还去了古董市场,买了几个明清时期的漆盒。等莫德再回到银藤屋时,村里到处都在议论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朱全富家八岁的独生女朱敏不见了。朱全富是村里的顶级富人,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在城里买了好几间商铺,还在村里盖了最好的房子。朱家的新房子离莫德的银藤屋不远,但更靠近阿朱老人家。

半年前,朱全富被查出得了胃癌,手术后,带了老婆孩子回村里养病。小敏失踪当天,村附近的水塘就全被抽干了,没找到孩子。一天后,朱家在当地电视台播出寻人启事,重赏三万元寻找小敏。

新闻播出的当天傍晚,有男人给朱全富打电话,他故意压低嗓门用嘶哑的变音说:“小敏在我手里。”

“什么条件?”

男人提出:十万块。交钱时间——次日凌晨三点,地点——梨村去乡政府的路上有座凉亭,钱就放在那里。他拿到钱后,小敏就会出现在靠邻村东边两千米的一座废弃了的小屋子里。报案就撕票。

朱全富决定破财消灾。当晚抱着十万块钱连夜送到凉亭,接着又和父亲等人一起赶往邻村,他们找到那所小屋子,可屋里空无一人,再赶回凉亭,钱早已不翼而飞。朱全富这才拿起手机报案。

没过多少天,就破案了。

莫德从村人嘴里听到了朱根的名字。

朱根家后门距离朱全富家不到十米。案发当天,他背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碰到在他屋后独自玩耍的小敏。小敏是个漂亮的女孩,小脸颊上的两个酒窝里盛满了简单纯粹的笑容,树上的鸟儿、飞翔的花朵、唱歌的云、水里的鱼,全都能够看见她小脸蛋上成长的幸福。朱根被她脸上的笑吸引了,他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了儿子的脸。于是他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脸蛋,就那一瞬间,他突然生出带她回家的念头。于是告诉她,他昨天刚抓了只野兔,一只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野兔。他问她想不想去他家看野兔。

小敏很好奇,跟着去了,他带着小敏从侧门进屋。黄昏与黑夜连在一起,孤独压抑走向极端之后的罪恶的暴发被随之而来的夜色激发。他在那个淫雨霏霏的冬夜强奸了她。强奸过后,又怕天亮后刺眼的阳光会照亮夜里的罪,便产生了恐惧。他所能想到的是把罪恶进行到底,让表象消失。他用那条沾有新鲜精液、散发着各种气味、沾满了污垢的被单将她闷死。他移开他的床,在床底下挖了一个坑,将她埋在了坑里,重新填好土,铺好床。

第二部分 第69节:苹果的气味(6)

第二天中午,他去朱全富家坐了坐,说了几句安慰话,喝了杯茶,还吃了两个热腾腾的菜饼。当天晚上,他在电视上看到了寻人启事与三万元的重赏,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他的脑子。

第三天凌晨,他去凉亭里取回十万块钱。

第六天,警察去了他家。

第七天,他亲手移开自己的床,挖开自己埋的坑,由他自己亲手挖开。娇嫩的肉体已经腐烂,深陷在灰暗潮湿的泥土里。让人不寒而栗。

……

村里人亲眼看见目光呆滞、脸部肌肉僵硬、脸色灰白的朱根被公安带走,但仍旧不敢相信这就是所有的事实。

唯一的解释就是:朱根中邪了,鬼缠身了。

或者连朱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只是一小粒无辜的尘埃,安分守己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可突然过来一阵风,他糊里糊涂地就被风卷进去了,被卷进去的,还有比他更无辜的小敏。

人性的“恶”有时会在某一瞬间突然暴发,如不小心进入魔的梦境。

于是,人们看到了表象的罪孽。

6。

在外面待了近一个月后回来,屋里全是灰尘。这次出去,是莫德离开梨最长的日子,脑子里有太多东西需要整理,可就这布满灰尘的屋里和杂乱的院子也够莫德忙乱一阵子了。

回来的第一天:白天打扫整个屋子,打扫院子,清洗从外面带回来的穿了一两次却没来得及洗的衣服。晚上整理屋子,把从日本和省城买回来的东西归类,在肖邦的音乐声中,倒头便睡,一觉天亮。

第二天:白天清洗天蓝色的床单、铺在桌椅上的蓝印花布,把它们晾在爬满冬日阳光的走廊上;晚上待在厨房里费力地擦洗厨具。三个小时后,从一尘不染的厨房里出来,筋疲力尽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了本书,本想翻上几页,却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三天:早上待在菜院子里,大白菜长得很好,大蒜和香菜也郁郁葱葱,翻了土,种上空心菜、红萝卜。本想下午留出一整块时间去看看苦阿婆,陪她说说话,可村里有个读三年级的、已经放假了的小男孩来银藤屋,问什么时候可以教他们学画画。这计划是早就定好了的,因为外出,延迟了。莫德当下就决定让他去通知另外四个同年级的学生,晚上就开始开课。都是些很有趣的孩子,平时喜欢陪莫德出去钓鱼、爬山、写生。

第四天:白天继续陪学生画画,晚上被其中一位学生的家长请去吃晚饭:青辣椒炒鸡蛋、清炖荷包红鲤鱼、炒大白茶、红辣椒炒猪耳朵,忍不住多喝了几口香甜软糯的红米酒,微有醉意。

回来想看碟片,随手抄起一个,居然妙极。《毕加索的奇异旅程》,1978年瑞典导演拍摄,无厘头集大成者。主人公毕加索和真人已无关系,时空真实性被潇洒践踏:梵高在餐馆喝汤,自己把左耳从容摘下。巴黎街头,络腮胡子的海明威娘儿们一样织毛衣,瘦高的希特勒和矮胖的丘吉尔并肩作画,互相斗气。毕加索老爸当了儿子的经纪人,作品工业化生产,走红欧美,身价飙升,直接影响金融贸易。一日,老毕忽生厌世之念,所有画作的毕氏签名同时凋落,世界经济遂濒临崩溃。老毕不管这套,给自己做了个仿真雕塑放进被窝里,接受世人吊唁。人去屋空后,老毕起身,如崂山道士消失于墙壁之中……

第二部分 第70节:苹果的气味(7)

伍迪?艾伦与此相比都显拘泥,周星驰也许宗师此片,可惜只学到了一点修辞。莫德一时无睡意,又看了一个。杜拉斯《昂代斯玛先生的午后》,一个老年男子的隐秘欲望写得不动声色。杜拉斯是描述潜意识的高手,稳、准、狠,看者一不留神就会不知其所云。莫德很赞同她对罗兰?巴特的不以为然。

第五天:早上,带孩子们出去写生。下午一直坐在书桌前,补写这段时间来的日记,又写了一篇随笔的开头。晚上被另一位学生的家长硬拉去吃晚饭:韭菜鲜肉水饺。饺子皮薄,肉馅鲜美。可惜莫德从小不喜欢吃有馅的食品,半夜饿醒,起来吃了半袋饼干。

第六天:一日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苦阿婆家去,走到半路,突然又急急返回,带上这次外出时给苦阿婆选的新年礼物:暗红色的对襟竖领及膝绸缎中式棉袄,外头衬了层绣花的红棕色薄绸纱,棕色绣花绸缎棉裤。

7。

是个有阳光的冬日早晨,该是苦阿婆喝茶晒太阳的时间。莫德推开苦阿婆的院门时,却没见苦阿婆的身影。院子有些杂乱,似乎好久没清扫打理过了。进了院门,穿过一条小石子路,跨进清冷的里屋去,一步一声苦阿婆,仍旧不见有人回应。

正好有苦阿婆的邻居端了碗稀饭进来,她边喝稀粥边和莫德说:“你离开梨没几日,苦阿婆就得了一场重感冒,持续高烧、咳嗽,她自己熬了些中药吃,烧是退下去了,但听力几乎消失,视力也下降了不少。这不,我几乎天天要过来看看,能搭上一手的,就帮着做一手。苦阿婆人缘好,村里人几乎谁都找她看过病,吃过她免费配的草药。”

  

正说着,苦阿婆拿了个火篮从后院走过来。一个月不见,人又瘦了一圈,看起来老了许多,背竟然也驼了。

她看到莫德,眼睛亮了亮,一边咳嗽,一边忙着招呼她坐,给她沏茶。莫德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因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提在手上的礼物,为了能让她高兴,便慌里慌张地从袋子里取出衣服,帮她穿上。

正如莫德所想的那样,衣服很适合苦阿婆,喜庆、大气、婉约、飘逸,显透出她年轻时曾经拥有过的所有美丽与气度。

苦阿婆是惊喜的,更多的该是感动。深陷进去的眼睛里荡漾着单纯的幸福,那是一双仍旧漂亮清明的眼睛。

阳光透过院前的樟树叶,洒在苦阿婆的眼睛里,在她的瞳孔上映出斑斑点点,这些亮晶晶的斑点,仿佛在向外人显示着一扇神秘的门。莫德很想伸出手去,推开那扇门,但是,这门里面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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