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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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风月无涯
蜻蜓冥界，湖畔的小木屋含烟笼雾，小木屋的主人走得太过匆忙，他的亲人来不及同他告别。雪白藤索精心编织的那一张吊床的深处，老茶人金城锦紧紧蜷缩的身子骨儿，显得又瘦、又小，那么样的单薄脆弱，孤苦伶仃的他，毕生境遇如同寒蝉，此刻他笼罩在屋顶投下的大片黑暗阴影里，他仿佛沉醉不醒的梦中人。
若问古镇的金城锦，他究竟是谁？
他不过是人生的过客，历史长河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隐居蜻蜓冥界的凡人。《蜻蜓点翠》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儿，他是戏台上的一件道具罢了。恐怕对于他来说，生命本身便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寒夜，尽管他身不由己，深陷春光明媚的湖光山色，依旧度过冰冷黯淡的一生。
春天，是他的爱人，也是他的仇家吧。心心念念，念念不忘，他把春天视为梦想，梦想为他插上无影无形的翅膀，心怀梦想的他曾经无翼而翔，在此岸和彼岸之间风雨兼行，尽管他时而迷失方向，甚至于糊里糊涂瞬间坠落，他仍然选择在坠落以后重新起飞。他的人生，起落不定一如蜻蜓点水，他固执地一如既往向前飞，穿越黑暗迎接光明，追寻他梦中的幸福。
幸福一定是在远方，他视远行为使命，命定中的大事情，必须全力以赴。他茫茫然自此岸匆忙启程，独自奔向远方，星夜兼程，风雨无阻，一路上他都不曾迟疑，也不曾停靠。在他远行的路上，漆黑苍穹没有星光照亮他的道路，幸而红色蜻蜓曾经为他来过，仿佛特意为他领航。临终时刻，在他的回忆中，拥有暖意融融的灯火闪亮，一再激励他疾步如同飞翔，然而他梦中的幸福彼岸，却似乎是渐行渐远，恍若缥缈的锦绣花园。弥留之际，他也曾扪心自问：爱的梦想，为何越来越遥不可及？
临到最后时刻，人生大戏终场，大幕隆隆关闭。他被丢弃在后台的阴暗角落，遭人白眼，遭遇讥讽，默默忍受种种莫名的责难和非议，渐渐被故友遗忘，慢慢被尘封掩埋，俨如人世间许许多多的凡人那样。唯有金城秀，他曾经疼爱和伤害的同胞手足，他为他深情守候直到最后时刻，轻轻为他合上那一双泪尽的眼睛，轻轻为他遮盖那一床洁白的锦被，小心翼翼把一切都为他收拾妥当。
彼此相爱，应该是一个可以持续到生命尽头的相互依靠，然而许多情况下，却并不是这样。于是，怅然落单的魂灵，被迫独自远行，一心一意在路上等候，梦想和有缘人的如约相遇，为此疾步如同飞翔，盲目地一路奔向远方。天长日久，心灵自然爱上远方，习惯于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在路上。
没有人会白白度过一生，没有一条生命会被白白浪费，没有一具魂灵会永远孤苦飘零在路上，也从来没有一段人生，是真正白白虚度的。曾经存在的记忆，一个永恒的瑰丽梦境，湖光山色，锦绣雍容，温暖而又亲切，馨香而又美好，总是被人们一再提起，口口相传成为动人心魄的故事，恰如《牡丹亭》经久不息。
不论曾经的生命，渺小得俨如多么微不足道，存在于天地之间，却是同等的弥足珍贵。那些凡人的平凡事迹，琐琐碎碎，点点滴滴，一路上拼拼凑凑，终究汇聚成为一幅凡人伟大的不凡画卷。
诗人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生命不朽。心底最纯真的歌唱，一如春雨回旋萦绕，轻柔，细碎，温润，纤弱，“淅淅沥沥”，“咿呀呀咿”，只是等候有缘人的聆听。万般温柔，万般体贴，金城秀倚靠在锦被上面，他为他的哥哥孩童一般“嘤嘤”哭泣，一任颗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纷纷攘攘坠落。这一刻，唯有他，听懂了灵魂惜别时候，遗留的终场心曲，他为他纯真的临别歌唱怦然心动。
他，是他曾经亲爱的人。
他，是他曾经疼爱的人。
他和他彼此相爱，兄弟情深，情深意长，深情厚意至死不渝。
他为他舍身而去，死亡于他犹如浴火重生。他因爱浴火重生，心之湖畔，他已获永生。火塘子曾经鲜艳的火焰，悄然熄灭。一缕茶叶的馨香，终获解脱，袅袅升腾，从此岸匆匆忙忙启程！
第六十一章 寒灰更燃
蜻蜓冥界，春意盎然的翠湖岸边。一羽红色的蜻蜓，姿态轻盈而又婀娜，在如镜湖面上翩翩起舞，沐浴明媚春光，渐渐化作人形，她从光明当中赫然闪现。浴火重生的金城虹，亭亭玉立，她的光脚丫看似踩在白花花闪亮的浪花上，她安安静静悬停在访客面前，她以注目礼向他致敬。橙色的丝绸长裙，春风中轻轻飘动，轻柔亮泽，雍容瑰丽，裙子的顶端向上翻卷，金光闪闪的花边翘角，宛若飞鸟的翅膀，款款展开金色光芒。她背上薄膜形状的蜻蜓翅膀，那么样的宽大美丽，火红鲜艳，晶莹剔透。翅膀上的纹脉，线条优美细腻，七彩斑驳，光华流动，那些微微突起的金色翅结，红艳艳如同燃烧的火焰，星星点点闪烁。
伫立在木栈桥的尽头，倒像是双脚踏上幸福彼岸的边沿，这一刻呀，大男人囡囡完全被“春天”惊呆了，只觉得身子骨儿绵软无力，他尽管情同魂飞天外，仍旧竭尽全力挺胸抬头，他毅然为他充当信使，无论如何他也要充当一条好汗。
料不到命运自古捉弄人，惊艳时分，要命的情形让他越来越难堪，面对别人的“花神”，他的魂灵恍如深陷梦境，究竟难以摆脱“戏瘾”。他的心深深沉湎，静悄悄融化在翠绿碧蓝的心湖。一遍紧接着一遍，他在心中急切呼唤他自己，他对“他”低语：“喂！囡囡啊，赶快醒来吧？你是谁？你在哪儿？你是在做梦吧。”醉心于温暖而又美丽的梦境，身不由己，无力抗拒，或者说是他甘愿成为春天的囚徒，沉睡不醒的茶人，他压根无可救药。此时此地，他真真切切邂逅了梦中的红色蜻蜓，颤动的光明翅膀在他心底留下温暖痕迹，他隐约感到他是春天百年一遇的有缘人，如此这般他不枉此生。
“囡囡？”金城虹嫣然一笑，她悬浮在高处，含情脉脉注视他，她细语柔声呼唤他。
呀，人家居然知道我的乳名呢。听她一声温柔的轻唤，囡囡万分惊喜，他更加愿意在梦中游荡，为什么不呢？诗情画意哟，人的一生当中，又能够遭遇几回春色？更何况，往日里，他深处钢筋混凝土的大都市，高楼大厦如山耸立，纵横交错的道路犹如河网密布，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在他的周围充塞冰冷僵硬的东西，那些玻璃、金属和水泥的材质，没有留下岁月温暖的印记。他的生存空间，没有自然的馨香，听不见自然的歌唱，从来没有赏心悦目的湖光山色，他那真实的生活恍若虚幻悲剧。为此他值得做梦，不论梦醒时分他将多么狼狈，哪怕湖畔飘雪时候，他只穿了一件粉红格子的粗布单衣，他傻乎乎垂手站在朽木的栈桥上，激动得瑟瑟发抖。
她娇艳美丽，一如往昔，高高梳起一对椭圆形的发髻，饱满丰润，乌黑油亮，好像蜻蜓大大的眼睛。她的鬓发，长可及地，春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古昆曲中旦角的线尾子。那些翠绿碧蓝的点翠头饰，一颗紧接着一颗，在乌亮的发丝间星星点点闪烁，美丽诱人。
美人面前，如同兵临城下，不是不抵抗，而是他根本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应对美丽的困局。驾车人在路上见多识广，他十分懂得，尊敬这份跨越时空的美丽，他在她面前表现得乖巧又温驯，他柔声为她捎话儿，说：“他醒了。您的那位，金城秀先生。”说完这句话，他竟然面红耳赤，匆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呆望面前波光粼粼的湖水。他仿佛看见，蜻蜓轻轻点过水面向前飞去，他听见那些轻柔、细碎的水声，春雨“沙沙”洒落在他心上。
望着面前局促不安的好人，彼此心照不宣，金城虹忽然笑了，她的笑容温和而又慈祥。不怪的、不怪的，是人总有春心荡漾、泥足深陷的时候，春天的力量不可抗拒。高高昂起头，努力伸直背上金灿灿的光明翅膀，前翅和后翅整齐地微微向前倾，金城虹优雅地欠身，她饱含深情向信使再次行礼致敬。
“嗯？”支吾的茶人，愈加忐忑不安。面对一个美丽的梦，他简直如临大敌，狼狈得心神摇荡，险些就要跌下桥去呢。蓦地，金城虹振翅起飞，腾空而起。半空中轻盈地一闪身，她高高飞跃那个抬头仰望的人，沿着蜿蜒逶迤的栈桥，展翅飞向前方。她那飘逸的裙边，随之带起长长的金色光尾，一路上形影不离，光明尾随而去。他看见，头顶上划过一道如锦似绣的彩虹。
栈桥远远的另一端，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疾步如飞地赶来，他是金城秀。在飞雪的湖畔，他和梦寐以求的红蜻蜓重逢，相聚恨晚，蜻蜓冥界的春色渐趋黯淡。两个人相看，一言不发，这一刻好似地久天长。历经浴火重生，穿越生死阻隔，恩爱夫妻久别重逢，执手泪眼，隐忍无语，深情不渝的爱恋，充溢在彼此的心田，金城夫妇百感交集，他俩安详一如湖水，平平静静波澜不惊。
虹，微微颤动光明的翅膀，娇羞地依偎在丈夫身旁，她让他轻轻抱起来，小心翼翼拥入怀中。火红、火红的翅膀，鲜艳美丽，光彩照人，他们在翠湖岸边深情相拥，辽阔的湖面涟漪闪亮，心境俨如湖水恬静安详。
翠湖临海的南岸，湖、海之间遥遥相望，一衣带水，相依相傍。
翠湖环山的北岸，湖光山色相互映衬，云海冰瀑，风骨峥嵘。
山海环绕的翠湖，漫天飞雪舞翩跹，银装素裹，庄严肃穆。蜿蜒的木栈桥，一眼望不到尽头，晶莹闪亮的霜雪，一如白色锦被悄然覆盖，星星点点透出绿荧荧的寒光。桥下的芦苇随风荡漾，雪花般的花朵起伏连绵，乘风纷纷扬扬飞起。无数细长、干枯的枝条和叶子，层层叠叠垂落，丝丝缕缕纠缠，彼此操心牵挂，互相深情依偎在风中低吟，俨如古昆曲“咿呀呀咿”的歌唱，湖天之间顿时惊起唏嘘回响。伴随若隐若现的“淅沥”碎响，木栈桥上，静悄悄浮现一片粼粼晃动的波光，声色不动蔓延开去，蜻蜓冥界的天空渐渐陷入黑暗。
一只只光明的蜻蜓，从湖岸林间争先恐后飞出来，翻飞穿梭在水面上，或起，或落，或飞，或停，形影相随的蜻蜓翩翩起舞。蜻蜓们晶莹璀璨的翅膀，纷纷扬扬起伏颤动，“淅淅沥沥”的振翅声，一波紧接着一波悠扬回荡。漆漆苍穹，宛若划过无数流星，光华四射，灿烂宛若彩虹。金城秀和金城虹深情牵手，心心相印，如影随形，他们默默无语彼此承诺，从此以后形影不离。
她一路上引领他，他们手牵手慢慢走向桥的尽头，她和他走下湿漉漉的岸堤，双双行走在温润如玉的水面上，俨如共同穿越漆漆长夜，如约启程。他们相携而行，如同比翼双飞，向湖心的方向走去，向肩负光明使命振翅飞翔的蜻蜓们靠近。
他仍然身披翠绿色的羽毛，仿佛一个纯真的孩童，淡定从容，一路上跟随她的脚步，迈步向前走。他已然重获新生，天真无邪，了无牵挂，与爱同行向着光明中去，与爱同行向着幸福中去，他与爱同行稳步迈向永恒春天。
他在路上紧紧握住她的手，赤裸的双脚，在平滑如镜的水面疾步而行，飞奔，跳跃，一路上飞溅朵朵洁白闪亮的水花儿，扑簌簌纷纷扬扬坠落。爱的梦想为他插上光明翅膀，刹那间他腾空而起，无翼而翔，红色的蜻蜓守护在他左右，他们在翠湖上自由自在地滑行翱翔，他和她仿佛一对比翼双飞的蜻蜓。
他和她在一起，形影相随，深情依偎，彼此深情凝视，他们安静悬停在湖心，一片翠绿碧蓝的水面上。
小心翼翼，他为她深情捧出蜻蜓点翠。
小心翼翼，她从他手中接过失落已久的蜻蜓点翠。
她手捧蜻蜓点翠，脚尖轻轻点过水面，她忽地腾飞而起，一路上“沙沙”振动光明翅膀，款款滑翔，款款飘落，“红蜻蜓”逼近湖面上清晰的倒影，蜻蜓点翠轻轻“点”过如镜的翠湖，涟漪微澜时候，她匆匆忙忙再度起飞。在她重新飞起的那一刻，翠绿碧蓝的光芒，瞬间点亮蜻蜓冥界的翠湖。七彩斑斓的蜻蜓们仿佛奉召而来，迅速抵达湖心，围绕他们款款飞翔，一羽紧接着一羽，无数蜻蜓轻盈地点过水面，此起彼落，前赴后继，光明霎时传遍心之湖，并且直达幽暗的湖底。
蜻蜓点水，光华流动，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翠湖的湖水为之涟漪荡漾，暖意层层叠叠蔓延。无数团圆的涟漪，彼此碰撞，彼此磨蹭，推波助澜之间灵光闪现，随之升腾袅袅的洁白云烟。清凌凌的湖水，翻腾片片白色的波涛，越来越强烈地奔腾激荡。浪花飞起，白晃晃闪亮，犹如“噼噼啪啪”扑腾无数晶莹剔透的翅膀，一双双翅膀纷纷指向苍天，翠湖仿佛就要振翅飞翔。
翠湖深处，小心翼翼包藏了金灿灿的一团光明，温润的水面留下美丽光影。浓艳似火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