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1949-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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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山蔑视地上下打量着对方，大脑却在飞快地运转着：那人从牛牯寨后的山崖攀援而下，又走出5个多小时的路程，应该不是陈子贤或张玉琳派出摸龙汉章底的人，否则不会来到这里而是直接回去复命了；也不应该是龙汉章的人，因为没有必要放着正路不走而冒险走山崖。难道龙汉章还在此地藏着一支秘密部队，甚至不想让更多的手下人知道？也不对，龙汉章更多倚重的是外乡来的国民党正规军，面前的这人明显带有本地口音，况且被跟踪的那人早就察觉了身后的动静，应该不会将身份不明的人员引到秘密营地，哪怕是故意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遇到了龙云飞的人马。
柯山跨前两步，“请转告龙先生……”他紧盯着对方的面部表情，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错，才接着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说我奉军部命令，前来递交公函。”他故意用“军部”模糊了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的概念。
对方迟疑了下，然后一摆手，从暗影里闪出几个人来，先搜了柯山三人的身，然后用黑布蒙上他们的眼睛。
当黑布被解开时，柯山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一座山洞中，只见洞壁斜插着火把，周围或站或坐着二十余名头缠青帕的苗族汉子，均冷漠地盯着自己三人。在不时摇曳的火把的映照下，那些人的脸部轮廓忽明忽暗，更加深了那阴森的气氛。在前方正中的太师椅上，懒散地坐着一名六十余岁的胖子，看那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是刚刚被叫醒，不过反而更透出见多识广、处事不惊的那份沉着。
“鄙人，”那老者缓缓地开口了，“便是龙云飞，听说小老弟有公函要转交给我？”
话音未落，柯山听到身旁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稍稍侧头看去，原来是贺二虎。只见他已经缩下肩头，似乎猛然矮了半截，两腿也开始微微地打抖，而小石正满脸惊愕且好奇地盯着龙云飞。
柯山暗吸一口气，以控制心脏的剧烈跳动，脸上却微微一笑，“龙先生，此处恐怕不太方便吧？”
“少废话！”站在龙云飞身旁的一个汉子突然喝道，“这里都是我们自己兄弟，有什么不方便的！”
龙云飞清咳一声，侧脸不满地瞪了那汉子一眼，缓缓起身向太师椅旁边的侧洞走去。柯山见状刚要跟上去，那汉子却抢先一步跨到中间，龙云飞头也不回地说道：“膏如，你和弟兄们都去休息吧。”
柯山虽然听不懂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但通过“膏如”的发音，知道这个汉子便是龙云飞的长子龙膏如。柯山记得，在聂科长给他看过的那份《国民党湘西防戍部队编制名录》中，龙膏如的身份是湘鄂川边区人民反共救国自卫军总司令，而且是一个从小就心黑手辣、恶贯满盈的家伙，当地人在暗地中都称他为“孽种”。可以说，龙云飞的名声很大程度是败坏在他的手中。而且其唯我独尊的性格与地位，令他对一切“外乡人”均具有排斥心理，我军的先遣部队就曾屡次吃过他的亏。
龙云飞领柯山走进一个小些的山洞，看样子是他的卧室。“小老弟，请坐。”他一摆手客气地说道。
“谢过龙先生。”柯山说着，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聂科长给他的那份公函，双手递给对方。
龙云飞漫不经心地展开公函，猛然一愣，连忙凑到眼前快速阅读起来。良久，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柯山，缓缓地说道：“小老弟深夜递书，可见胆识过人，龙某佩服之至。”
“岂敢，岂敢。”柯山客气地回应道，谨慎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龙某有一事相问，”此时的龙云飞已经目光如炽，完全不像是一个已经65岁的老人，“贵军是路过呢，还是常驻？”
“我军的目标是解放全中国。我想，是常驻吧。”柯山故意用缓和的口气说道。
“常驻？恐怕不容易吧。”
“本人虽然才疏学浅，但自从来到湘西，也是看了几本书的，知道您所说‘不容易’的含义。不过，常驻也好，路过也罢，历来那些敢于和政府军队产生直接摩擦而消耗了实力的武装，在之后的生存恐怕也不太容易吧？目前的湘西尤其是凤凰可谓是群雄逐鹿，稍有不慎，恐怕就会有人假大军之手除掉异己。远的不说，近的就在眼前，龙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柯山顿了一下，看到对方的脸色凝重起来，紧接着说道，“我觉得审时度势才是明智之举。况且，凤凰是您的家乡，两军交战难免伤及无辜，难道龙先生就忍心让凤凰百姓惨遭涂炭？”
龙云飞沉吟良久，抬头紧紧盯着柯山说道：“贵军大兵压境，龙某深知螳臂当车之险。这样吧，龙某可先行退避三舍，以求相安无事。待到局势平稳，龙某完全可以协助贵军主持凤凰大局。”
柯山一愣，这种事情自己当然无权予以答复，不过龙云飞欲静观事态变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便说道：“本人不过是个传书走卒而已，望龙先生体谅。相关事宜，您可派代表与我军高层协商。”
“这个……”龙云飞又沉吟起来。
柯山见状，决定再加把劲，紧接着说道：“据我所知，陈渠珍先生已经起身赴京，去参加新中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及中央民族事务委员会议了。”
“噢？”龙云飞愣了一下，“当年，我曾追随玉公（陈渠珍）围剿过贵军的贺龙将军。此次玉公受邀进京共商国事，贵党不计前嫌、豁达宽容之心可鉴，龙某佩服之至。”
“那么，龙先生可否派代表……”柯山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对方。
龙云飞叹了口气，“小老弟，你能够涉险为龙某传书，除了乃公务之外，亦可见对龙某的一片好心。既然有缘相见，龙某也有意交你这个朋友，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他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柯山，“听说最近东北吃紧，而且台湾方面也在积极筹备反攻大陆，也不知是真是假呀？”
柯山一愣，立即联想到金昌浩返回祖国朝鲜的事，迟疑了一下，说道：“对于龙先生所说的，我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毕竟位卑人微，也不是太清楚。但有一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噢？小老弟说说看。”
“我想，龙先生对民国政府一直执行的‘攘外必先安内’不会没有了解吧？若真像您所说外线吃紧的话，恐怕湘西的局势也会随之恶化了。”
龙云飞一下子瘫靠在太师椅上，“小老弟说的在理，在理呀。”然后猛然坐起来，“请小老弟转告贵军长官，龙某无意与贵军发生冲突。至于派代表的事……”他沉吟了一下，“我想，还是等玉公返湘后做个引荐，想必会更体面一些。”
柯山知道，龙云飞依然想静观时局变幻，不过不让其出面搅局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因此起身说道：“那好，还望龙先生为凤凰百姓的福祉谨慎筹谋。本人公务在身，就此告辞，敬请见谅。”
“哪里哪里。”龙云飞连忙起身，客客气气地送他到外面的大洞中。
小石、贺二虎见龙云飞竟然如此客气，都惊愕地呆住了，龙膏如也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没敢说话。
柯山猛然想起他们跟踪的那人，现在他已经确认是被龙云飞或龙膏如派去摸龙汉章底细的。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是应该提醒龙云飞停止行动，不要再搅局了。便说道：“龙先生是否对龙汉章有所企图？”
“此话怎讲？”龙云飞不解地问道。
“我来此之前，曾看到贵部有人从牛牯寨秘密潜出，所以有此猜测。”
“哦？”龙云飞转脸怒视着龙膏如，“怎么回事？”
龙膏如一愣，结结巴巴地连声辩解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柯山虽然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但看样子他们对此并不知情，心中不由得疑惑起来，继而决定一定要搞明白此事，以防后患，“那人应该是个女子。问一下带我们来的那位弟兄，便可明了了。”
“瞿明山！”龙膏如大喝一声。
很快，那个带柯山他们来的矮胖汉子跑了进来。龙膏如问了几句话，他又跑出去，不久带回来一个女子。只见她十五六岁年纪，一身苗族服饰，头发披散在脑后，显然是刚刚被叫醒，木然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睛却在警惕地偷窥着柯山他们。
“是你？”小石惊叫道，然后转向柯山，“她像是我在古丈救的那个妹子。”
柯山记得在半年前，自己带小石去永绥执行任务，追捕吴刚一直到古丈，后来小石抬回来一名受伤的苗家妹子。当时怀疑她是向妹子，去找时，却发现失踪不见了……
“你认错人了吧。”那女子冷冷地说道。
小石脸一红，犹犹豫豫地最终没敢再说什么。
“这位是……”柯山看着龙云飞问道。
“三四个月前，内人见她在路边插标自售，颇为可怜，便收做了侍女。彭幺妹，是这个样子的吗？”城府颇深的龙云飞早已察觉事出有因，因此在不动声色之中尽量道出原委。
“是。”那女子微微颔首答道。
柯山马上问道：“半年前，你去过古丈吗？”
“没有。”
“哦，那可能是认错了。你回去吧。”柯山不以为然地说道，然后转向龙云飞，眼角余光见那女子转身欲走，突然用当地话轻声唤道，“向妹子。”
那女子非常自然地回过头来，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低下头，说了句“我叫彭幺妹”，转身欲走。
龙膏如已经看出端倪，抢上前，一把将那女子扯了回来，盯着柯山问道：“怎么回事？”
柯山心中已经确认了八九分，便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左臂靠近肩部应该有一处枪伤。”
话音未落，龙膏如一挥手，“嘶啦”一声便将女子的前襟撕开，虽然她随即飞快地掩上了衣襟，但那圆形的伤疤以及锁骨下靠近胸部的一块暗红胎记，已经落入人们的眼底。
“妹子！”贺二虎突然大喝一声，就要冲过去。
几乎是同时，柯山一把拉住贺二虎，大喝道：“向妹子，你是不是想找死！”他将“死”咬得很重，同时手上暗中使劲，狠狠地掐住贺二虎的胳膊，虽然他还不清楚贺二虎为何如此，但已感到事出有因，可是在这种环境下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他伸手相拦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大脑和语言却不能有半点迟疑和混乱，几乎没有停顿地说道，“若不想死，就把事情讲清楚。”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那女子冷冷地说道。不过，其冷静沉着的态度，反而让在场的所有人看出端倪，并坚定了对她的怀疑。
“这是怎么回事？”一直未说话的龙云飞开口问道，语气中充斥着杀气。
柯山将他拉到一旁，低声说道：“龙先生，您知道一个叫向老爹的人吗？”
龙云飞一愣，戒备地问道：“怎么了？”
“您一定知道他是国民党军统的人吧？”
“是，我知道。”龙云飞见事已至此，索性说道：“以前都是省部直接派下来人前来联系，后来贵军大兵压境，就换成了这个向老爹，我们见过几次面。”
“据我所知，这个向妹子一直跟随着向老爹。”
“噢？你是说，她是军统安排在我身边的探子，而且今晚刚去了龙汉章那里？”龙云飞说着，将手伸向了后腰。
柯山连忙做了个“且慢”的手势，说道：“我想，您目前不宜与军统方面翻脸。况且，她今晚已经去过龙汉章那里了，恐怕您的防御部署已经暴露，因此杀了她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您应该尽快撤离这里，以避锋芒。至于她嘛，您应该交给我带走。”
龙云飞颇为欣赏地看着柯山，“小老弟，看到你，我也就相信贵军为何能够所向披靡了。你所说的，虽然龙某明知意有所图，但也深知只得照办才是唯一出路。不过，若是我把她交给你，那不同样是得罪了军统吗？”
“既然她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龙先生何不睁眼闭眼之间做个顺水人情？至于如何处理，我自有办法。”
“小老弟果然快人快语，龙某真心要交你这个朋友了。”龙云飞说着，居然向柯山抱拳拱了拱手。
“岂敢岂敢。那我就将人带走了？”柯山见对方闭上眼睛表示默认，便转身走到贺二虎身旁，似乎是无意之中踩住了他的脚，并稍稍加力，同时对向妹子故意说道，“虽然你不承认自己是谁，不过麻家一家七口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们要带你回古丈做个指证。”然后向小石一挥手，“捆起来。”
小石此时已经对柯山完全心悦诚服，仅稍稍愣了一下，便摘下头上的帕子，从里面抽出一条随身准备用于攀爬的绳子，将向妹子牢牢地捆住。向妹子见事已至此，并没有反抗，只是闭上眼睛任其捆绑。贺二虎疑惑地看这柯山，最终也没敢再说什么。
柯山向龙云飞抱拳说道：“龙先生，后会有期了。”
瞿明山看向龙云飞，见对方没有阻止的表示，便转身引路而去。柯山等人紧随其后。
龙云飞用阴郁的目光盯着他们的背影，对龙膏如说道：“集合队伍，马上离开此地！”
龙膏如一愣，见龙云飞的神态语气非常坚定，只得应道：“是。”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