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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部分

新宋-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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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弼没有料到皇帝见到自己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石越,忙回道:“因为函谷道太险要,马不能并骑,车不能方轨,兼之关塞废弃已久,石越是取道潼关入陕。自洛阳经虢州入潼关,计五百六十里路程,臣估计石越此时大约已到潼关。”

“朕听说公在洛阳,大张旗鼓迎接石越,又彻夜深谈?”

“确有此事。石越是石介之后,石介与臣是患难之交,子侄辈大富大贵之后,忽遇挫折,臣有责任勉励他。”

众人自然都知道富弼所谓“患难之交”是什么意思,当年夏竦陷害范仲淹一派,就是从富弼入手,命其婢女伪造石介为富弼撰写废立诏书,诬蔑富弼欲行“尹霍之事”。

赵顼淡淡一笑,道:“公可谓用心良苦者。”

“不敢,臣是为国家爱材。”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高丽使者求救,富公可知此事?”

富弼欠身道:“臣傍晚方到汴京,便由万胜门悄悄入城,此事却是不知。”

文彦博见皇帝目视他,忙说道:“高丽二王在辽东为耶律信所败,遣使来华,请大宋相救。使者提出三个要求:其一,请大宋出兵燕云或者对辽国施加压力,防止契丹人在开春后反攻高丽;其二,请大宋停止向契丹卖武器,特别是震天雷,同时以更优惠的价格卖给高丽可装备两万军队的武器、盔甲、以及震天雷,并允许高丽国用来五年时间来偿还这笔债务。其三,请求大宋海船水军派军驻扎江华岛等高丽港口……”

“且慢。”富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高丽请大宋驻军?江华岛在何处?可有高丽地图?”

“薛奕曾经进献一副不太详细的高丽地图给枢密院。江华岛之位置,大约在高丽的开京与扬州之间,与礼成江隔海相望,是开京出入东海之门户。”

“这……”富弼愕然道:“文枢使的意思,是说高丽国请大宋在其咽喉之地驻军?”

不仅仅富弼,连吕惠卿、司马光、韩维都觉得匪夷所思。高丽国王莫非老糊涂了?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为何?”

“我问过唐康与秦观。二人的观点,是以为这是高丽国宣王王运因为辽东失利,在国内陷入危机,希望可以借大宋之驻军以自固。若大军在江华岛附近驻军,则必然可以威慑其国内的反宋势力,而只要高丽国持亲宋之国策,则王运之位置就会非常巩固。本来此事当先问薛奕、张商英与蔡京之意见,但是此事只怕不能久拖,久拖恐高丽国倒向辽国,反坏大事……”

“朕亦问过王贤妃,所言亦大抵如此。朕揣测高丽国之意,无非有二,其一是借此向辽国宣示其与大宋之关系;其二是王运要借大宋之军威自固。”

文彦博道:“陛下所言甚是。臣亦以为此事于大宋有利无弊。大宋海船水军巡弋于杭州与高丽之中,在高丽有一个海港军营,甚有好处。唐康与秦观又进言,道高丽之东,与倭国之间,有一大岛,若海船水军能扼据此岛,太平无事,可以据此补给;一朝有事,东可进攻倭国,西可割断高丽与倭国之联系,抄掠高丽之后方。此事高丽有求于我,不防借机向高丽索要此岛,只说维护高丽与倭国之间航路安全所必须便是。”

“富公,公之意见如何?”

富弼思虑了一会,缓缓说道:“臣以为两国之交,以利害为先,信义次之。高丽与大宋,无论从利害上看,还是从信义上看,都不能弃之不顾。其若亲宋,则辽国有腹背之患,此即国之大利。因此臣以为,使者之请,可以答应一部分。出兵燕云自是不行,但遣一使者往辽,请辽国息兵,自无不可。至于武器,臣以为可以卖武器不可以卖盔甲,若把高丽国武装起来,日后他要背信弃义,则是养虎成患。因此若其一定要买,可以卖纸甲与皮甲,铁甲我大宋自用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卖给他们?至于驻军,不妨许诺之。东方海岛,我巍巍大国,不好乘人之危,强要他的,不如便用一千枚震天雷买下他的岛,高丽国王必然心喜,亦不使大宋背上乘火打劫的恶名。”

赵顼却有几分心疼,道:“区区一海外荒岛,似值不得这许多。朕以为八百枚震天雷便够了。停止出售给辽国震天雷,却是不行。若不卖给辽国震天雷,辽国焉能卖给大宋马匹?”

“陛下英明。”富弼此时侃侃而谈,早就把当年奉劝皇帝“二十年不谈兵事”的立场抛到了九霄云外,“惟辽国亦虎狼之邦,难言信义。臣在洛阳,亦耳闻辽人战绩,辽主亦可称英主。将震天雷卖给辽人,一要防他仿制,二要防他有朝一日,用来对付我大宋。”

吕惠卿笑道:“韩国公不必担心,此事朝廷早已防到。只是辽人若不知道火药配方,要仿制也是千难万难。”

赵顼也微微笑道:“苏颂与沈括前几日上表,道兵器研究院将于二月初一再次试验新武器,威力巨大,远胜震天雷与霹雳投弹。若试验成功,则开封城墙就需要改建了。朕打算到时候扩建开封城,把白水潭一带,括入城墙的保护当中。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先解决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知终于谈到正题,尽皆肃然,屏声静气的听皇帝说话。

“数日以来,朝廷中请立储君的呼声不断,而其中颇有可玩味者。”赵顼淡淡的说道,一面指了指旁边一个堆满奏章的案子,“不到十天时间,朕这里请立储君的奏折共计有八十二份。压力不可谓不大。”

吕惠卿见皇帝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忙接过话来,道:“这八十二份奏折中,分别有两种用词,一种是请皇上早立太子,一种是请皇上早立国储。”众人虽然早知道要谈的内容,听到这里,心中还是尽皆凛然。“太子”与“国储”,含义并不相同,太子自然是国储,但国储却未必是太子,故凡请皇帝立太子的,十之八九,必然是不明真相的朝臣,不过为了国家社稷考虑,进此忠言;而请立“国储”的,其用心就很难说了。

又听吕惠卿说道:“臣这几日无论在尚书省或是在府中,百官来见臣,请求臣督促皇上立储君的,不下百人。臣正言相告,道皇子已为尚书令,上意已明。闻此言而退者,约有一半,另有一半,或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者有之,更有一些人,却是出言放荡,说些什么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之类的混帐话……”

除了富弼之外,其余三人都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但是三人都与吕惠卿不和,却没有人应他的话。

文彦博看都不看吕惠卿,只向富弼说道:“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与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搞了个联名上书,虽然众宰执大臣大多以尚书令即储君为名,拒绝联署。但两府官员中,亦有附和者。”

富弼脸上肌肉一动,问道:“联名上书的臣子,官衔最大的是谁?”

“联名上书的臣子都不足道,惟朝中另有一人,虽未联名上书,却是言辞恳切,持论甚坚,屡次上书让朕早立储君,政事堂移书相问,谓皇子已为尚书令,何必再兴事端,他却道中外疑惧,一尚书令不足以安人心。”赵顼脸上带有一丝讽刺的笑容,语气几乎有点刻薄了。

富弼欠身问道:“敢问陛下,此人是谁?”

“便是朕的御史中丞蔡确蔡大人。”

一直不曾说话的司马光忽然欠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宜下定论。蔡确的奏折,臣亦读过,彼虽然首倡立储之说,但是却恪守御史中丞的本份,并未与百官联名上书,也不曾言及不立皇子。不过是劝皇上早安人心而已……”

赵顼望着司马光,诧道:“爱卿向来不喜蔡确,为何反为他说话?”

司马光朗声回道:“臣不喜蔡确是实,若以臣之本心,以为蔡确非正人,宜当窜之远方,不可置于朝廷当中。但是臣亦不愿蔡确非其罪而受责,此有伤陛下之明。”

赵顼冷笑道:“卿言虽善,然狡黠者正赖此得脱。”

“陛下。”司马光掀起衣襟,跪了下来,恳切的说道:“昨日范纯仁见臣,言及刑法。范纯仁谓:圣人之法,宁使恶人得脱,不使善人枉死。又谓治天下之道亦如是。臣一夜未眠,翻读经史,又读石越诸书,竟于石越书中发现,此理石越早在书中言及。可知天下材智之士,所见略有相同。陛下若仅以臆测而罪大臣,蔡确一人之荣辱何足道哉?只恐有伤陛下之明,又使朝中大臣疑惧。”

吕惠卿冷眼旁观,心中暗骂一声“迂腐”,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若依司马光所言,未免姑息小人。此等事情,若真要事迹明晰,则有失朝廷之体面,而当事者除自尽之外,更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于陛下之仁德有碍。”

赵顼点点头,道:“朕不过杀鸡骇猴,无意大兴事端。蔡确虽然言辞闪烁,但其心已不可问。只须将其窜之远方,便足以使朝廷安静下来。”

“臣只恐有朝一日,陛下若发现蔡确无辜,心中难免后悔。”司马光徒劳的反对着。

富弼与文彦博顾视一眼,目光稍触即分。二人都知道皇帝的心意早决,认定了蔡确是昌王收买的人;而吕惠卿急欲将蔡确定罪,无论蔡确是不是无辜,这个并不怎么得人心的御史中丞,已是难逃被贬黜的命运。富弼与文彦博却不似司马光那么“迂腐”,二人绝对没有兴趣替蔡确辩护。

果然,便听赵顼断然说道:“卿不必多言。明日朕上殿接见高丽国使者,富公亦要出席。明日朝堂之上,朕会让蔡确去凌牙门做都督。以邓润甫代之为御史中丞,以许将为翰林学士兼开封府尹。”

在场之人,富弼是致仕的老臣,皇帝不问,不便发表意见;而韩维则无可无不可。吕惠卿、文彦博、司马光是宰执,对于负责监督自己的御史中丞的任命,更是不便反对。但是这三个人心中都不免要暗暗苦笑,许将这个状元郎倒也罢了,邓润甫这个御史中丞,却是王安石当年一手提拔的人物,与御史台的许多御史关系密切,比起蔡确来,只怕是毫不逊色。但是此时众人却顾不及这许多,便听吕惠卿说道:“既然此事已然解决,那么前去召各老臣入京的使者,是否也可以追回?以免惹人猜测。”

赵顼点了点头,道:“如此亦好,免得累他们往返劳累。”他当初如此大张旗鼓,一是为了制造假象,同时也是不知道昌王究竟有多大能量,最重要的是借元老重臣的威望,来对抗可能来自宫中的压力。此时见跳起来的人物,原来不过如此,而宫中也十分平静,自然也不愿意搞得惊天动地。

富弼与文彦博却又是愣了一回,本来这句话是文彦博要说的,没料到吕惠卿倒抢先说了。富弼与文彦博,心中都不愿意这件事久拖不决,二人都担心万一王安石入京,皇帝忽然有了别的想法,那就比起一个昌王来要糟糕多了。这也是二人反而支持吕惠卿早点拿蔡确做替罪羊来敲山震虎的原因,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吕惠卿竟然比他们更加积极主动。


第四章下


九百八十里之外。

潼关。

站在潼关之外,仰望这天下雄关,石越不由想起张养浩的《山坡羊》。他下了马车来,慨然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个三十来岁的灰衣汉子骑着一匹河套马从潼关方向缓缓而来,一面呛声吟道:“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依稀却正是石越刚刚所吟之曲子。

石越心中大感骇异,须知道这张养浩是元朝人,这曲《山坡羊》石越以前并未写出来过,当时之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此人必然是刚刚从自己口听到的,但是那人眼下距自己的距离,少说也有二百步,他吟词的声音远不及对方之洪量,对方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听力过人。

那人到了石越车驾之前五十步左右,便勒马停住,抱拳问道:“不知是哪位官人车驾在此?”

石越定睛打量此人,见他身材魁梧,剑眉入鬓,星目生辉,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洒脱,不由暗暗赞了一声,高声回道:“在下石越。不敢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听到石越之名,不由吃了一惊,诧道:“可是新任陕西安抚使石大人?”

石越微微一笑,回道:“正是石某。”

“草民史十三,不料今日得见石学士。”史十三早已跃身下马,大礼参拜。

石越却并不上前相扶,只是远远抱拳还了一礼,道:“阁下亦非常人,不必多礼。”

史十三起身凝视石越,笑道:“久仰学士的威名,刚才一词,牌调新鲜,想是学士所作新词。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实有佛子之大慈悲心。”

石越叹道:“自古以来,治乱循环,朝代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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