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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卢作孚(上)-第3部分

小说: 卢作孚(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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趾像蒲扇扇骨般张开,在船头上站得很稳。
船头,两筐麻布横一根扁担,坐着卢茂林。听得自家娃娃欢叫,他露出笑容,耍戏法似的,手向胸前一抹,手头亮出一把糖关刀。卢茂林人刚下船,有人撩起长衫抢到卢魁先前面,伸出手来,却是举人。卢茂林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大卷发黄的报纸送上,道:“举人老爷,我屋魁先娃满岁那天,听你读过一回报。就听到一句‘日本人’。你快摆给听听,大清国这两年又出了哪样事?”
举人看过头一张报纸,揪成纸团团,像朝灶孔里头塞点燃的引火纸一般塞到卢茂林怀中。
同船渡过,正要过河这边来撬猪的丁旺旺和正要过河对门去剃头的白仁财眼巴巴地望着举人,却再也不敢问话。
宝老船跳上沙岸,莽声吼道:“我的举人老爷,管它是龙门阵不是龙门阵,你倒是摆出来哇!”
举人面门照旧朝着卢茂林,圆框框水晶后的一对眼珠却滞缓地滚向宝老船一边,滚到眼角,无处再滚,便仰头定定地瞪住那一轮暖融融红日,将满把的报纸向天一撒,这才一声“嘿嘿”,冒出一句话:“开拓万里之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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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代序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9)
正在渡船边玩耍的卢魁先与宝锭,一声欢叫,冲过来抢那春燕一般漫天飞扬的报纸。
卢茂林见举人嘿嘿,自己也笑了:“嘿嘿,这才叫句话!——哪个说的?”
宝老船也笑了:“嘿嘿,这种话,不是我大清国皇帝,哪个敢说?”
“嘿嘿!”举人却盯着飞扬在天的报纸:“皇帝倒是皇帝,只不是我大清国的。”
宝老船大声道:“舍我大清国,哪国敢称皇帝!”
举人答:“日本国,天皇!”
“管你天皇地皇,敢闯我渠江涪江嘉陵江,先得拜我宝老船的码头!”宝老船冷笑一声,腿一抬,跃上渡口那块礁石上。石上刻着“杨柳渡”三字,石形像一只卧虎,塌下的腰眼上,人工打出一个深坑,坑里深埋一根铁铸旗柱,拔地而起,高数丈。铁柱根部,铸一行字,年辰久远,铁锈斑驳,已难辨认,不过,杨柳街的人不看都晓得,铸字是埋下这根旗杆的年号。这年号是南宋某皇帝的,不好记,好记的是,就是这一年,由杨柳渡沿嘉陵江东去,船行撑不到几篙竿就到那一座叫钓鱼城的城池中,轰出一炮,将兵临城下的蒙古大汗蒙哥轰死。
钓鱼城至今还在。城建在合川嘉陵江南岸钓鱼山上,占地2。5平方公里。钓鱼山上,有一块巨石,平平坦坦,相传上古有一巨神,为解决这一方百姓吃饭问题,安坐石上,甩长竿,放长线,钓这山下嘉陵江中大鱼,以此因缘,这座山便得名钓鱼山。
其实,钓鱼山真正令人称奇之处,乃在它是“天下形胜之地”。当真应了兵书所说,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云云。史载:南宋末年,四川安抚制置史兼重庆知府余始筑钓鱼城。1258年,蒙哥挟西征欧亚非四十国的余威,分兵三路侵宋。蒙哥亲率一路军,于次年2月兵临合川钓鱼城。蒙哥东征西讨,所向披靡,然而在钓鱼城下,却不能越雷池半步。7月,蒙哥被城上火炮击伤,后逝于温泉寺。钓鱼城保卫战长逾36年,写下了中外战争史上罕见的以弱胜强的战例。当时欢呼胜利的,不止是南宋军民。欧洲人竟将钓鱼城誉为“东方麦加城”、“上帝折鞭处”。
中国人尚谈风水。谈风水之人,有两种。一种是从一个娃娃出生之地谈起,甚至娃娃未出生之前,便为其父母择宅基,并预见这娃娃将来一生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百年后,人们回头一看,果然所谈非虚。一种是从一个人盖棺论定后谈起,追根溯源说到此人出生之地,说:“你看嘛,此人出生地风水如此如此,难怪他这一辈子这般这般!”这种人所谈,当然更是一句都不虚。不过大家却认定:第一种人谈风水,是专业,真资格的“风水先生”。第二种人,是业余,拿风水来谈谈而已。这种谈法,就跟当孔丘成了“至圣先师”、赵匡胤当了宋太祖之后,再来说“天生异相”、“出生之日,红光满室,异香扑鼻”一样,谈得来津津有味,听得来索然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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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代序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10)
1893年出生的这四个娃娃,出生时未见有人谈瑞相。百年后,当他们成为一代伟人、国母、国学大师、大实业家之后,坊间却有不少人,津津乐道于他们家的“风水”:
“韶山冲附近,从前就出过皇帝”,连外国人写毛泽东传记,都要将这些话录于书中。这么谈风水的人最后结论:“你看,毛泽东果然后来当了国家元首,敢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稍逊风骚!”
“海南岛文昌县,黎山为靠背,面向大海万顷碧波,后背可靠,前程万里,前明名臣海瑞出在此地,民国国母祖上风水实在了得!”后来,说到宋庆龄,人们也爱说到宋家祖籍故里风水。
风水风水,当真是风生水起,虚实难定?
尽管如此,却无人把合川杨柳街出生的这个娃娃,与他家附近“沿嘉陵江东去,船行撑不到几篙竿就到”的钓鱼城攀上关系,拿来谈他卢家“风水”。其实,再过几十年,当卢魁先长大成人,更名卢作孚,策划主持的那一次举世闻名的“宜昌大撤退”,与“钓鱼城之役”之间,还真有太多的可比之处。
不过眼下卢魁先才几岁。
这一天,宝老船一跃而上的这一块卧虎石,石上的这根旗杆便是当初杨柳渡岸船帮与百姓合力铸就,旗杆上扬起一杆“宋”字大旗,为由杨柳渡出发的嘉陵江、渠江、涪江三大船帮壮行。三大船帮百条木船是为了给死守钓鱼城的军民送去米粮、火药。这天,宝老船跃上礁石后,双脚八字叉开,站定铁柱下,双手操起捆绑在旗杆下的一面旗,解开了,捧在手头,正要升旗,见举人使劲摇头。旺撬猪替举人说出他懒得说出口的话:“举人老爷要说的是——非若是也!”
白剃头不甘寂寞,凑上前,接道:“举人老爷要说的是——宝老船,舵把子大爷,今天你犯不着升起你这杆‘州帮王爷会’大旗,搅得来满江推船人望见旗子一窝蜂跟着你呜吼呐喊!”
那面旗从宝老船手头飘出,他急得嗷嗷叫:“举人,往回子报纸到手,你摇头晃脑从头读到尾,今天,你为啥一个字不吐?”
举人站下,歪了头,听那面旗飘出的声响,冒出句话来:“呼啦啦……”
宝老船一愣:“呼啦啦?这面旗飘起的声响,有啥好学的?”
举人早已埋头走开,一路念叨:“呼啦啦……”
江风吹过,将报纸飞扬上天。识字的人走了,剩下的人虽识不得字,却都晓得报纸上印的不是好消息。欢喜的是杨柳渡的娃娃,刚落地的报纸,便被他们抢在手头,经那笨拙或灵巧的一双双小手折来叠去,转眼间化为鹏鸟、燕雀、丁丁猫(四川方言中对蜻蜓的称呼),又飞回天上。于是,西部这一处乡村晚到的消息,被折叠成不成句逗的片言只语,高者飘扬头顶,低者坠落江中,水陆空全方位包围了杨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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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代序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11)
卢茂林眯缝着眼睛,望天,勉强读出一只纸折蜻蜓半边翅膀上的几个字:“那丁丁猫翅膀上写的哪样字,二万万两?”
白仁财:“哪样东西二万万两?”
卢茂林盯住丁丁猫另一只翅膀:“白……银。”
白仁财一听,张大了嘴:“白仁财祖宗三代剃人头,没挣到二两银子。”
丁旺旺笑咧了:“丁旺旺再撬八辈子猪卵子,撬不来二万万!”
举人沿江岸走开。那只纸丁丁猫似乎安了心不叫举人偏安一隅,从半空中斜插了下来,在举人眼角掠过,扑向江中。一双穿虎头草鞋的娃娃的脚从他身后跑上前,是卢茂林家的魁先娃。纸蜻蜓刚来得及点一下水,便被魁先娃拽在手中,他将这丁丁猫拆开,抻平成一张原样的报纸,双手绷着两边,读起报纸来。读着读着,嘿嘿地笑了。举人诧异——真是深藏不露,小小杨柳街居然除了举人石不遇之外,还藏有这一个能让这种叫报纸的东西派上正用的人!举人蹑手蹑脚来到娃娃身后,要看看这娃娃读到哪一条消息,居然笑得如此开心!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这娃娃将报纸头下脚上颠倒拿了,他笑,分明是冲着正朝对岸摇去的渡船笑。这娃娃将报纸叠一次,抬一次头,望一眼江上渡船,再叠,嘻的一声笑出,指着叠成的东西说:“船。”
娃娃双手捧着,把“船”放入嘉陵江中。举人哑然失笑,看到船底印的一幅中国地图,突出一行字:“二万万两”。举人知道这行字读全了是“赔偿白银二万万两”,他也不管娃娃正在兴头上,一瓢冷水当头浇过去:“你这纸船,只配给倭寇国送去二万万!”
后来有合川修史的人考证:“就是在卢魁先拿报纸叠小船的这一瞬间,一个念头,跳进了举人的脑海。这念头,决定了举人后来的择业。这一择业,后来几十年,影响到这一方百姓的素质,而且是‘质变’。”此说未写进《合川县志》,甚至在野史之类中都找不到足以支撑的证据。不过,不必合川,不必杨柳街,放眼望开去,中国万村千县,上下千年,百兆状元、举人、秀才,包括未考取功名却能断文识字的读书人,倒真是由于相同或类似的某一瞬间跳进自家脑海的那一个念头,选择了后来的职业,那一择业,二十五史篇篇可考字字可证,千真万确地从本质上影响了这一国百姓的素质。
举人霍然转头,大半天不开腔说一句话的他,此时声如洪钟:“茂林兄弟!”
卢茂林正挑着麻布担子沿石阶向家中去,卢李氏带着大儿子卢志林一头一个托住担子朝上推,听得这一声唤,回过头来。举人喊道:“提把开山斧,吃过晌午饭,随我上山!”
“做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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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代序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12)
“到了便知!”
“举人说了就是。”
举人身后娃娃正用小手拂了一江春水推那纸船,转过身来,问:“举人伯伯,你喊我爸爸提开山斧,为个啥?”
举人嘿嘿道:“为了个——你。”
“为我个啥?”
举人不再搭理娃娃。这个叫卢魁先的娃娃后来一辈子无数次择业:报社主笔、公司经理、官到峡防局长、交通部常务次长……却只有一个职业一经选择,便一以贯之,终身从事。他一辈子择定的职业,恰恰是举人今日所择的职业。
举人又对着已到中流的渡船喊道:“白剃头,过了河,还赶这班渡回来,回家提把开山斧。还有宝老船,这一趟过了河,你帮我把对门子卫大木匠接过河这边来,你自己也跟作一路。”
宝老船和白剃头吼道:“做哪样?”
“莫问!”
宝老船和白剃头对视一眼,回应道:“举人说了就是。”
杨柳渡的人都晓得,合川城,两个人“说了就是”,一个是本县第一人合川县令曾老爷。一个是合川举人石不遇。县大老爷说是,哪个敢说不是,县差一索子捆了下县大牢。举人说是,哪个敢说不是,一县人都说他不是。个中缘由,有老言子为证:“以理服人,谓之仁。以力假仁服人,谓之霸。”
吃罢晌午饭,各自抹了嘴从屋头走出,举人一看,凡是他喊到名字的,个个手头倒提一把开山斧上了山,居然还多出一个旺撬猪。举人一对眼珠从圆框框水晶后头鼓起,一张国字脸顿时变成马脸:“旺撬猪,你转身去看下子,你身后还有人没得?”
旺撬猪冷不防打个寒战,顿时像被巫婆整得来鬼魂附体似的,恍兮惚兮,转过身去,从黑森森两根大树木子夹缝中望出去,这一眼望出好几里地,上山一根石板大路,了无一人,连出门时撵脚的黄狗都没了踪影。旺撬猪就是不转身也晓得自家身后没得人——听人冷森森说这话,在旺撬猪这辈子里头,已经是第二回了。头一回,旺撬猪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那天,跟着老撬猪匠头一趟出门学撬猪,也是走在这么个山道口,老撬猪匠也是突然站下,转过身来,也是举人这么副阴阳怪气的神情,说:“丁旺旺,你转过身去看下子,你身后还有人没得?”丁旺旺答一声:“师傅,从早起,我跟到你一路走过来,我身后一个人都没得。”
老撬猪匠咳了好几口痰才把下面这句话说完:“晓得就好!”
丁旺旺望一眼老撬猪匠一身破了无人补的衣裳,这才晓得,老撬猪匠说“身后没得人”不只是说的他这身体后面,他想起了老辈人传下的一句怪异的话——人把猪卵子撬了,天就把这人的身后人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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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代序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13)
眼看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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