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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爱的饥渴 作者:[日]三岛由纪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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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子将头发拢起,盘绕起来,用梳子固定。天花板上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她的头发和脖颈上,但是,她把脸伏在胳膊上,无意躲闪这凉飕飕的水滴。有时,水滴滴落在她伸出浴池外的缠着绷带的手上,水滴便畅快地渗透进去。
  热水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流出了,排水口。触及悦子肌肤的空气和热水的边界,仿佛舔着悦子的肌肤使她发痒似的,从她的肩膀到乳房,从乳房到腹下一点点地流了下去,恍如一番纤细的爱抚之后,感到肌肤寒冷,一阵紧似一阵地。这时,她的脊背犹如冰一般。
  热水稍微加速旋转,从她的腰部周围渐渐地退了下去……
  她想: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就是死啊!
  一悦子不由地想呼救,她惊愕地从浴池里站起身来。她这才觉察到赤身裸体的自己刚才就蹲在放空了水的浴池里。
  悦子返回弥吉的房间,在走廊上与美代照面,她爽朗地揶揄似地说:“哟,我忘了,还有你们等着人浴哪。我把洗澡水都放了。对不起。”
  美代不明白悦子这番猝然脱口而出的话的含意。她呆立不动,也没有回答,只顾注视着那两片简直毫无血色的颤动着的嘴唇。
  这天晚上,悦子发烧,卧床两三天。第三天体温几近正常温度了。所说的第三天,就是十月二十四日。
  愈后疲乏贪睡,午睡一觉醒来,已是深更半夜。身旁的弥吉正在打鼾。
  挂钟敲响十一点的一种不安的宽松氛围、玛基的远吠、这个被抛弃的夜晚的无限重复…悦子受到非同寻常的恐怖的袭击,把弥吉叫醒了。弥吉从卧具中抬起穿着大方格花纹睡衣的肩膀,笨拙地握住悦子伸出来的手,单纯地叹了口气。
  “请别松开手!”悦了说。
  她依然凝视着天花板上隐约可见的奇异的木纹,没有瞧一眼弥吉的脸。弥吉也没有瞧悦子的脸。
  “晤。”
  尔后,弥吉喉咙里有痰。清了清嗓子,沉默良久。他用一只手拿起了枕边的纸,把嘴里的痰吐在上面扔掉了。
  “今夜美代在三郎房间歇宿吧。”片刻,悦予说道。
  “……不。”
  “你瞒我,我也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不看也会明白的。”
  “明儿早晨三郎要去天理。因为后天是大祭祀…出门前一天晚上,发生那种事也是没法子的啊。”
  “是啊,是没法子的啊!”
  悦予松开了手,蒙上薄棉睡衣,献欷不已。
  弥吉困惑于自己被置在不透明的位置上。为什么不愤怒昵,丧失这种愤怒,是怎么回事呢?这女人的不幸,为什么竟如此地让弗吉抱有如同同案犯似的亲密感呢?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佯装睡眼惺忪的样子,用沙哑而温存的声音对悦子说。在企图用这个梦的故事来欺骗女人之前,弥吉早已欺骗了自己这种不能指望解决任何问题的、宛如暧昧的海参般的判断。
  “你好歹住在这种寂寞的农村,心情浮烦,尽是想入非非了。老早就跟你约好,这回良辅周年忌辰。一起到东京扫墓去。我已托神阪君将近畿铁道公司的股份卖掉,这回卖掉了一些,如果想阔气阔气,也可以乘二等车去。不过,还是节约点旅费,把钱花在逛游东京好。也可以去观赏一番久没看过的戏。只要去东京,就不缺享乐的地方但是,我还有比这更高的理想。我想,从米殿迁到东京也未尝不可,甚至还想恢复原职呢。老朋友有两三个在东京已经重返工作岗位了。像官原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另当别论,大家都是可以信赖的嘛。如果去东京,我就找两三个那样的老朋友拭探一下……下这样的决心并非易事。不过,我所以作这样的考虑,全都是为了你,部是为T 你好。你幸福,也就是我的幸福。我在这农场生活本来说心满意足了。可是,自从你来后,我的心情多少像年轻人那样,一开始不安稳了。”
  “什么时候动身?”
  “乘三十日的特别快车怎么样?就是平时乘的‘和平号’啊。我同大阪站站长有交情,这两三天我去大阪托他买票吧。”
  悦子希望从弥吉的嘴里探听的不是这件事。她考虑的是另一桩事情。这种莫大的隔阂,让差点跪在弥吉跟前、依赖弥吉帮助的悦子的心冷却了。她后悔自己刚才把热乎乎的手掌伸向弥吉。这手掌解开了绷带后,依然疼痛,就像灰烬干冒烟似的。
  “去东京之前,我有件事求你。希望你在三郎去天理不在期间,把美代给辞掉!”
  “这有点不讲理锣。”
  弥吉并不惊讶。病人在严冬时节想看篱开剑,谁会愕然呢?
  “辞掉美代,你打算干什么呢?”
  “我只觉得由于美代的缘故,我害了这场病,才这么痛苦,太不值得。有哪户人家会把害得主人生病的女佣仍继续留在家里的呢?这样下去,也许我会被美代折磨死的。不辞掉美代的话,就等于爸爸要间接把我杀掉哕。要么是美代,要么是我,总得有一个人离开这里。如果你愿意让我离开,我明儿就到大阪去找工作。”
  “你把问题说得太严重了。美代没有过错,硬将她撵走,舆论也不会答应啊。”
  “那么,好吧,我走。我也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了。”
  “所以我说,让我们迁到东京去嘛。”
  “同爸爸一起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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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本来不含任何意义的色调,但在弥吉听起来,它却反而使下面的话头具有一种可以促使他不安的想象的力量。这身穿方格花纹睡衣的老人,为了不让悦子继续说下去,便从自己的睡铺馒慢膝行至悦子那边去。
  悦子把薄棉睡衣披在身上,不让弥吉靠近。她毫不动摇的双眸,直勾勾地盯视着弥吉的眼睛。面对她一言不发,面对她那没有厌恶、没有怨恨,也没有倾诉爱的滚圆的双眸,弥吉有点畏缩了。
  “不愿意,不愿意!”悦子用低沉而没有感情的声音说,“直到解雇美代为止,我都不愿意!”
  悦子在什么地方学到这种拒绝的呢?生这场病之前,通常她一感到弥吉向她膝行过来时就立即闭上眼睛。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闭上双眼的悦子的周围、在她的肉体的周围进行的。对悦子来说,所谓外界发生的事,也包含着在自己的肉体上进行的事。悦子的外部是从哪儿开始的呢?懂得这种微妙操作的女人的内部,最终会包含着一种宛如被禁闭、被窒息的爆炸物似的潜在力量。
  缘此,悦子看见弥吉的这副狼狈相,感到格外的滑稽。
  “对于任性的姑娘,简直令人伤脑筋,真没法子啊。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想趁三郎不在家,把美代撵走就撵走好哕。不过……”
  “三郎吗?”
  “三郎也不会温顺地就此罢休的吧。”
  “三郎会走的呀!”悦子明确地说。“他一定会随美代之后走的呀!他们两人在相爱……我就是想在没有人的命令下让三郎主动离开,才想到解雇美代的。对我来说,最好的状况还是三郎离开这里。
  可是,我怎么也难以说出口,太难堪了。“
  “我们最终取得一致的意见了。”弥吉说。
  这时,通过冈町站的末班特别快车的汽笛声划破了夜静的气氛。
  按谦辅所说,悦子的烧伤和感冒,是类似逃避兵的性质;论逃避征兵役,我是老前辈,我说的一定没错。他笑着如是说。就这样,悦子得以免除劳动,再加上不能让妊娠四个月的美代干重活儿,杉本家仅有二反。的地,从割稻、刨薯、除草乃至收获水果等重担,今年自然而然都落在谦辅的肩上。他依然是一个劲儿地嘟哝。不服气,一边懒洋洋地干活儿。土地改革前,这块包袱皮般大小的、本是瞒税的黑地,如今也被迫分摊缴纳粮食了。
  三郎把平时的天理之行往后推迟,认真拼命地劳动。收水果的工作大致上结束了。收获期间,还卖力刨薯、秋耕和除草。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劳动,他晒得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早熟,是个身健力壮的青年。他的理平头的头部,有着小公牛的头那样的充实感。他收到过一封来自不太熟悉的农村姑娘的情书,使他越想越苦恼。他笑着将情书念给了美代听。再收到另一姑娘的情书时,他就没有告诉美代了。这样做,倒不是想有所隐瞒,不是去相会,也不是回信了,而是天生寡言的秉性,使他这时沉默不语。
  但是,对三郎来说,好歹这是新鲜的经验。对悦子来说,要是她洞察到三郎知道自己被人所爱,那理应成为其重要的契机。三郎漠然地思考着有关自己给予外部的影响。过去,对他来说,外部不是一面镜子,而是可以自由驰骋的空间,仅此而已。
  这新鲜的经验,同秋阳晒黑了他的额头和脸颊相辅相成,给他的态度带来了前所未见的微妙的青春的骄傲。由于爱情的敏感,美代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是,她却把它解释为这是三郎对自己采取的不愧为丈夫的态度。
  十月二十五日早晨,三郎身穿弥吉送的旧西服和草黄裤子,脚蹬悦子送的袜子和运动鞋,一派盛装打扮,启程了。他的旅行包是走读生用的粗糙的帆布挎包。
  “去跟令堂商量结婚的事吧。把令堂带来,让她看看美代。我们可以让她留宿两三天。”悦子说。
  这是常理的事,悦子为什么要这样叮嘱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难道是为了把自己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需要这样的措词?还是考虑到被带来的三郎的母亲看不到最关键的儿媳妇而感到茫然,发生可怕的事态,才试图打消自己的原意?
  悦子将前去弥吉房间告别的三郎拦在走廊上,快嘴地只说了这么几句话。
  “是。谢谢。”
  三郎即将上路,十分兴奋,有点沉不住气,在目光的闪烁中表现出一种夸张了的感谢。他一反常态,一本正经地凝望着悦子的脸。悦子祈盼着他握手,祈盼着他壮实的胳膊的拥抱。她情不自禁,想把烧伤刚愈的右手伸过去。然而,又顾虑伤痕的感触会给他的手掌留下不快的记忆,也就控制住了。瞬间不知所措的三郎,再次留下了快活的含笑的眨眼,转身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走廊。
  “那背包很轻吧。简直像去上学啊!悦子在他背后说了这么一句。
  美代独自把三郎一直送到桥那边的入口处。这是权利。悦子清清楚楚地目送着这个权利。
  三郎来到石板路下坡的台阶上,再次回头向走到庭院的弥吉和悦子行了举手礼。三郎的背影已经掩映在开始着上颜色的枫林里,但他微笑露出的牙齿依然鲜明地印在悦子的脑海里。
  是美代打扫室内卫生的时刻了,。约莫过了五分钟,她才无精打采地从铺满透过树叶间隙筛落下来的阳光的石阶登了上来。
  “三郎走了吧。”悦子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是,走了。”美代也回答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她露出一副简直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无动于衷的表情。
  目送三郎的时候,悦子心中掀起了一股带柔情的动摇和反省的情绪。痛切的内疚、罪过的思绪充满了体内。她甚至考虑是否撤销解雇美代的计划。
  然而,悦子一看见折回来的美代那副早已沉下心来同三郎度日的极其安心的神色,就不禁火冒三丈。于是,她又轻易地回到了最初的坚决的信念上来。绝对不该撤销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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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回来啦!刚才我在二楼看见他从府营住宅那边抄田间近路走回来哪。真奇怪,只有他一人。看不见他母亲的身影。”
  千惠子急忙前来向正在做饭的悦子及时反映了这种情况,是在天理大祭祀翌日,即二十七日的傍晚时分。
  悦子将铁篦子架在炭炉上烤秋青花鱼。听了这番话,她就将放上鱼的铁篦子置在旁边的板上,尔后在火上坐了铁壶。这种沉静的动作,有点夸张,似乎要使自己的感情合乎规范。然后,她站起身来,催促着千惠子和她一起上二楼去。
  两个女人急匆匆地登上了楼梯。
  “三郎这小子简直叫人不得安宁啊!”谦辅说。他正在躺着读阿纳托尔。法朗士的小说。不大一会儿,他又受到悦子和千惠子的热心的引诱,走到窗边同这两个女人并排地站着。
  府营住宅两侧的森林尽头,夕阳已经半隐半没。苍穹的晚霞,嫣红似炉火。
  地里已经基本收割完毕,从田间小路迈着稳健步伐走过来的人影,的确是三郎。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他按照预定的日子、预定的时间回来了嘛。
  他的影子伸向斜斜的前方。挎包晃荡,几乎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他像中学生似地用一只手将它按住。他没有戴帽,也没有不安和畏惧,踏着尽管悠闲却不迟缓的坚定的脚步走了过来。倘使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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