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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部分

占戈-第93部分

小说: 占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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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德厚腼腆一笑:“俺酒量差,回去可得好好练练,不能在明相前面丢脸不是?不过明相,”他一正色,“傅将军那里怕是有些惨,俺们都知道明相是个读书人,怕是见不得那个……”

    我心头一凛,久经沙场的老兵都说惨……这么一句话,又让我回到了高济,看到那个被倭奴屠过的小村,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强挤出一个微笑,我问道:“有多惨?”

    熊德厚想了想,说:“明相,傅羿将军也挂了伤,已经有兄弟去抬他们了,您就甭上去了……”

    “大黑子!”

    “有!”

    “你以为我是那种兵士前面卖命,自己后面捞功的人么?”我皱眉冷声喝道。

    “小的不敢!”熊德厚跪了下来。

    “修罗场上白骨哭,为人将者,若是不知战阵之惨,凭何让兵士卖命?”我说完,让兵士推我上去。

    熊德厚跪在后面没有说话,我却感觉到了他的目送。过了一会,熊德厚居然一颠一颠地跟上来了:“明相,俺护您上去吧,怕有流兵。”

    我点了点头,眉头却越皱越紧。过了半山亭就是李彦宗与傅羿几番拉锯的战场,看得出两军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砍断的白杨,烧焦的枯木,挖过的坑洞,以及填在坑里的死去的两军兵士……山石上全是黑的,有些是烧黑的,有些是干了的血染黑的。

    山道难行,走了二里山路不到,天已大亮了。周围的景观清晰起来,但是阳光下却让人不住牙关发冷。听熊德厚说,离傅羿的大营还有些路程,但是路旁的树都是白光光的,没有树皮。再往上走了走,连草都不见了。不问可知,傅羿军是靠什么挺着的。

    兵士们都吃树皮草根了,五泉山居然还没有丢……

    “山上还有多少人?”我低声问熊德厚。

    熊德厚摇了摇头:“说不好,估摸着只有三五百人。”

    八千健勇,只有三五百了么?

    我心头发凉,正想着,上面下来一队兵,两人扛着单架,里面躺着人。我让过,乘机去看了一眼,是个兵士,不是傅羿。“傅将军呢?”我问抬单架的兵士。

    “回大人,傅将军说了,只要还有一个兄弟没下山,他就不能下山。”那兵士说话声音里满是崇敬,对“傅将军”三字充满敬佩。

    我点了点头,看到那个兵士躺在单架上有气无力地看着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抓住他的双手,低声道:“我明可名对不起你们……”还想继续说,却发现自己哽咽了,连连挥手让人送他下去救治。

    “明相,就在这里等等吧,别上去了。”熊德厚道。

    “去,上去,我得亲自去接傅将军。”我挥了挥如意,坚定道。

    兵士们依命往上走去,一直到了傅羿的营区我才知道为什么熊德厚说“太惨了”……我双手紧紧抓住如意,恨不得把如意捏碎。还好是千年古玉,经得起我那点微不足道的握力。

    营区里停着一排尸体,从破露的装束看,那些人生前是叛军。他们的大腿裸露在外,或者说是腿骨裸露在外。肉去了哪里?我想我能猜到,显然不是喂狗了,因为营区里没有狗。等两个月啊,树皮草根吃完之后还能吃什么?战场这种死地,便是动物都不会留宿,只有吃人……

    我一阵目眩,侧过脸,总算忍住没有吐出来。“那些人还停着干吗?”我拉住一个兵士。“回明相,傅将军说把他们好生埋了,只是现在还腾不出人手,就先停那里了。”

    我挥了挥手,让他忙去。认准了大帐,我自己转动轮椅往里去了。熊德厚帮我掀开了帐幕,我刚好看到傅羿赤裸着上身在换药,伤口脓了一片,整个帐篷里都是臭气。

    傅羿看了我片刻,摇晃着起身跪下行礼:“陇右指挥使傅羿,见过明相大人。”声音很虚,我一阵心酸,转近轮椅扶他起来,沉声道:“傅将军受苦了,我来晚了。”

    “明相客气,末将与陇右八千子弟,誓死守住五泉山,不让李彦宗大军东犯,幸不辱命。只是末将要弹劾陇右布政使张道缘!”傅羿突然强声道,惹得一阵气虚急喘。

    我连忙拉住他的手,让他稳住,低声问他:“张大人怎么了?”

    傅羿显然是气急了,满脸通红,骂道:“那狗娘养的太不是东西了!小将和他镇守一方,乃是圣天子的恩赐。反贼东犯,他不思勤王报国,居然见死不救,不发援兵,还写了狗屁文章要老子从贼!”

    我一时奇怪,虽然还没见过张道缘,不过战报上说他死守天水,亲自站在城头抗敌啊。“傅将军,怕是误会吧。”我说。

    傅羿头一拧,从胸甲里取出一封帛书,道:“小将这里有那厮的亲笔信!本来就是死也要让人带出去的。”我接过信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张道缘的亲笔,不过显然是李彦宗的离间之计,随手撕了,笑道:“傅将军莫气,此乃李彦宗那厮的离间计。”

    “怎会?小将与张道缘共守陇右近十载,怎会认错那厮的笔迹?再者,老子这里被围了差不多两月,为何不见他的援兵?倒是明相的援军先到了。”傅羿气愤道,突然吸了一口冷气,胸前那个箭疮裂了,渗出些许红黄相间的脓水。

    “将军稳稳,莫急。”我连忙握紧他的手:“张大人死守天水,莫非将军没有得到消息?再者,一封伪造的书信,天下不知多少人能写出来呢,当不得真。”

    “那……天水也被围了?”

    “六万蛮兵围了天水,张大人亲自在城头抗敌,也是前些日子才解的围。”我道。

    “六万!还是蛮兵!”傅羿大叫起来,又是一口冷气:“老子给李彦宗那厮困住了,否则叫那些狗日的蛮蛮好看!”

    我大笑道:“傅将军养好了身子,本相做主,让傅将军打到大食去!”

    “谢明相!”傅羿不顾伤痛,行礼道,转而又有些犹豫,吞吐道:“明相,小将此番……孤守五泉山……粮草不足……所以……”

    “兵阵之事,许多只能让他过去。”我叹了口气,道:“若是什么事都细细查究,那是我们打仗?还是后面那群文官打仗?”

    “同是大越子弟,小将若是还有别的路走,也不至于此……明相啊,当日真是连地里的蚯蚓都给吃完了……”这个血性汉子,居然低泣起来。一路上的惨状,八千子弟只剩五百不足,这些都撞在我心里。当日路上的不急不燥,现在就像把匕首一样深深扎着我的心口。

    我拍了拍傅羿的肩膀,道:“傅将军快些养好伤,你我还要好好喝一壶呢。”

    傅羿轻轻点头。

    帐外兵士们开始埋葬死去的同袍,我和傅羿听着一声声掘地的号子声,久久没有说话。

    傅羿的确守了自己的诺言,最后一批离开这座大营。他说要把这座大营改成军墓,左侧埋自己的部曲,右侧埋李彦宗的兵士。我点头同意了,甚至同意立的碑上只刻:“万余大越子弟托体山阿”。同胞血肉,相伐太急……

    ※※※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军魂。

    军魂不可灭兮,唯有飞烟。

    葬我于大湖之阳兮,歌我英灵。

    英灵不可没兮,唯有哀伤。

    葬我于乡梓之野兮,歌我父老。

    父老不可追兮,唯有悲鸿。

    葬我于天国之内兮,歌我家邦。

    家邦不可待兮,唯有赤心。

    天苍苍,地煌煌,神州悲,国有殇。”

    ※※※

    傅羿和我都在墓前洒了酒,兵士们唱起了一曲我很熟悉的挽歌。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傅羿,好久不曾听过了。傅羿神情肃穆地等他们唱完,又回了两遍,低声对我道:“这是当年蒋帅西征殉国之后传出来的葬歌,听说是蒋帅的一个幕僚写的。在山南陇右一带传得很广,我们每次向死去的弟兄告别,都唱。”

    我点了点头,听着这首歌从这些九死之余的人嘴里缓缓淌出来,的确是悲从中来,远远超出了我当年所作的意境。

    “下山吧,”我对傅羿道,“早些休息好了,你这个大将还得披甲西征呢。”

    傅羿最后望了一眼两丈高的石碑,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日后跃马疆场,身后总有这些弟兄们看着的。我也是吧……

    下山的时候,傅羿从怀里掏出条丝巾,笑着递给我。我不解,接过细细一看,原来上面写了当初我命阴松子传的那段话。“那天大风,突然飘了几条丝巾来,兵士们还道是天神显灵呢。”我嘿嘿一笑,道:“我对那人说了,若是能让你听到这段话,我给他加官三品。”傅羿也笑了,不好意思道:“只是小将谎传了明相的口令,小将对兵士们说,等日后打退了李彦宗,明相亲自给众将士斟酒……”

    “哈哈哈,”我大笑,“正和我意啊!等兵士们恢复些日子,能饮酒了,我亲自给众将士斟酒!”

    “小将也就是为了鼓舞士气,明相莫怪!”傅羿急忙道。

    “不可,军中无戏言!”我止住傅羿:“别看这些人今日只是兵娃子,其中定有日后统领大军的将军,说不定成就远高于你我啊。能给这些大越好男儿斟酒,是可名之幸!”

    傅羿猛然单膝跪地,哽咽道:“末将,替那些弟兄们,谢过明相了!”

    我拉起傅羿,看着这张久经风霜的脸,只想到前人的一句词:“持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本是凄绝婉约之辞,用在此处也有了豪壮肃杀之味。

    到了山下,有人报我柯良寿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虚。我让人推我去了柯良寿的营帐,只见他盘腿坐在榻上,靠着屏风发呆。见我进去了,柯良寿还是愣了愣,才挣扎着要行礼。

    我连忙让人止住,道:“柯将军受苦了。”

    “谢明相。标下为君为国,不敢言苦。”柯良寿客套回了句。

    我让人推我近些,看了看柯良寿的伤处,又在他脉上按了一会儿,道:“柯将军虽无大碍了,元气大伤,还是要保重身子啊。”

    “是!”柯良寿道。

    “柯将军,”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否认识大黑子啊?”

    “熊德厚?”柯良寿略显迟疑。

    “呵呵,将军好记性啊,莫非帐下每个兵尉的姓名将军都记得?”

    柯良寿也笑了,道:“小将出身微寒,说不来话,就和下面人厮混得熟些。”

    “好啊,”我叹道,“我大越多年不曾大动干戈,最怕的便是为将者不知体恤兵士。古之名将,不恤兵者有多少?难得有几个,也都为此丧命。万幸天怜我大越,倒让我见了几个爱兵如子的将军,呵呵。”

    “明相谬赞。”

    “柯将军,我日前碰到熊德厚,说起你勇猛威武,简直如天神下凡啊,呵呵。”

    “嘿嘿,那家伙诨名大黑子,就是能大嘴巴瞎掰,明相别信他那些个。”柯良寿腼腆道。

    “柯将军居功不傲啊。其实,此战我军人数虽不处劣势,但是敌军占了地利,将士们打得辛苦,我还是明白的,不必太过谦虚了。”

    “明相,小将有一言想求明相。”

    我从进来就看见柯良寿魂不守舍,想是有什么心事,现在给他这么一说,倒有些不敢立时答应了,只说道:“柯将军立了大功,不论什么,只要我给得了,定然不会吝啬。只是,若有违国法军纪……我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明相,”柯良寿虽然不便,还是硬撑着单跪行礼,“前日在沙场之上,砍伤小将的,乃是小将的胞弟!日后若是能生擒此人,小将愿用功名前程换他一条性命!”

    我一愣,没有答话。柯良寿却已经潸然泪下,哽咽道:“二十年前,小将与胞弟柯良福同在武啸星将军帐下效力,后来于抗匈一战中失散,再无消息。不料前日再见,他已经认不出小将了。”

    “将军不会认错人么?”我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军阵之上,失散亲人的事实在太多,都道只有来生再会。现在能重逢,固然值得欣喜,但以此种情形重逢,上苍未免太过残酷。

    “不会,阿福手背上那块红斑,那是出生便有的,算命先生说这块红斑注定他此生多杀戮,小将怎会忘记?”

    “他现下是李彦宗手下卫尉?”

    “看他甲胄,该是卫尉品秩。”

    “好,日后若是能生擒,我定然不会杀他。若是柯将军能说服令弟弃暗投明,我以上将军礼待之。”我断然道。

    “谢明相不杀之恩!”柯良寿一拜到底:“我和他自小相依,兄弟之情有如海深。此番见他身在贼营,定然不会任他一错再错。”

    我扶起柯良寿,笑道:“先不必想那么远,还不知他去了哪里呢。不过看来令弟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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