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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花无雪-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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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没心没肺的假装快乐道。“瞧,这世上只有我这样的傻子才会和你签这种利益一面倒的合同啊!”说着,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你摸摸,是不是颗大寿头?”
离离沉默不语,怏怏地抿着嘴,韶华不忍再看这双眼睛,伸手遮住她的视线,轻声呵慰道。“睡觉吧,晚安。”
为她掖好被子,临去前俯身在她耳边又狠心问了一句。“那…我们说好了?”
“嗯。”她闭着眼,声线里都是浓浓的鼻音。
韶华看到她喉咙起伏,无声哽咽的样子,叹了口气,逃也似的出去。
第31章 入籍
入籍的日子约定在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节。
平时离离要读书,逢休息日民政局又不开门,唯独这一天学校因为庆典活动而提前放课,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韶华提议放学后接她同去,却意外遭到拒绝,理由是要追求‘自由和民主’,将他搞得哭笑不得。最后才坦白说,是已经与同学约好,圣诞节前夜即二十四号晚去同学家做客,玩时下女学生间流行的Sleepover,就是有点类似于睡衣派对的活动。
韶华本不同意,如今局势正乱,前些天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轴心国是彻底向世界宣战了。别说静安寺,法租界的和平都岌岌可危。但是离离却告诉韶华,和她要好的那个女同学叫做袁淑芬,就住在海德公园对面,也就等于是在华康里的斜对角,走过去不到三分钟。
韶华对那幢顶上插日本国旗的洋房有印象,诧异道。“啊!难怪你说绝对安全,他们家有人在满洲当官?”
“嗯,听说她表大爷在奉天很有势力。”
奉天,其实就是沈阳。
韶华听说那里的孩子现在居然还要学日语,美其名曰‘大东亚共荣’。
他斟酌再三,觉得若是不放人,其他同学会觉得她难交朋友,所以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同意了,晚上亲自将她送过去。
然而到了圣诞节当天,他一个人站在民政局门口等了又等,望穿秋水似的,还是没有等到离离。
担心她出了事,立刻赶到中西女塾,却被眼前的景象给摄住了。
操场上除了簌簌冷风和枯枝落叶外,空无一人,最主要的是整幢教学楼感觉不到有半丝人烟气儿。
他向打瞌睡的守门人询问,“爷叔,今天怎么没人呢?”
老大爷一见是韶华,算得上半个熟人,强撑住眼皮回答,“今天圣诞节呀,上午唱过那个什么哈利路亚就放掉了,下午没课的咯。”
韶华有如五雷轰顶,他记得离离再三告诉自己,今天是提前一小时放学,三点整!
她为什么要骗他?
一边思索,一边心急火燎的往袁公馆赶去。
保姆打开门请韶华进去坐,他在人家的客厅里背着手来回踱步,直到睡眼惺忪的袁淑芬出现。
她告诉韶华,“下午根本不上课,叶离一早就走了。”这个姑娘一头乱发,哈欠不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一下午都在睡午觉,是被人强拖起来的。
韶华用超常的语速向袁家人致谢,道歉,再邀请袁淑芬下回去他们家做客,如此一番寒暄客套完毕,赶紧又奔回华康里。
家里还是他离开时的老样子,离离根本没有回来过。
他简直气疯了,只觉得满肚子的火,噌噌噌往上冒直冲到喉咙口,又苦于无处发泄。
一脚踢开离离卧室的大门,书桌上整整齐齐,他翻箱倒柜也没找出只字片语来,最后不小心带倒床头柜上的两本书,悄然从里面跌出一封信。
他拾了起来,上面写着:哈同花园——日成。
“日成!日成!”他克制不住地高声喊道,随手就将信撕了,也不计后果。
其实韶华大约已猜出她究竟为何要骗自己,多半是为了争取半天的时间偷偷去见笔友。
然而没有时间动怒,他不得不收敛住邪火,起身再度出门。
从华康里到哈同花园其实并不远,走的快至多也就刻把钟的时间。这座坐落于公租界和法租界交壤处的建筑,是上海滩最豪华的一处私人宅邸,完全仿照苏州园林来建造。因为园子的主人是一名叫做哈同的富商,所以人们习惯叫它哈同花园,而不是它的本名爱俪园。
和沙逊不同的是,哈同并非一味只顾吸金敛财,而是同时又做了许多善举,例如修桥铺路,接济穷人,还给前线送过物资和药品,组织各类慈善义卖,甚至有风传说好几次暗杀日本人的行动实际上都是他在背地里一手策划的。
但传闻未经证实,只能算是捕风捉影。却不想没过多久,《申报》突然登出哈同被刺于沪杭高速公路的消息,一时间,这个犹太富商的名字立刻占据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仿佛无形间为那些绘声绘影的流传又增添了几分可信度。谁知头七一过,他生前和太太一起收养的众多孤儿立刻就遗产分配问题对簿公堂,将这起家事闹得沸沸扬扬。
韶华一边走一边想,倘若‘日成’约离离到哈同花园碰面,那可以想见,这个人的来头一定不小。
冬季的太阳总是迟到早退,傍晚时分,天色已蒙蔽,只剩下灰黑。韶华步履匆匆,即使路过报亭也没有闲心停下来带一张晚报,耳边尽是小贩们此起彼伏的高声叫卖“号外啦号外——港督投降……”他紧绷的神经因此被挑动,不好的预感突突往外冒,脚下更是健步如飞。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黑烟平地而起。眨眼的功夫,大批人流就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步伐凌乱,空气里迅速弥漫开化学品的味道。
人群高喊着,“日本人打进租界啦!”然后大人找小孩,中年人搀扶老年人,背着走的,抱着走的,一个个有如过江之鲫,慌不择路又张牙舞爪的从他身边掠过。
韶华一凛,像大冬天洗了一把冷水澡,从头凉到脚。抬头看前方,那黑烟冒起的地方正是哈同花园!
离离还在里面!
他一想到这个,立刻六神无主,仿佛灵魂失去方向,任凭过往人流将他撞的东倒西歪。
从地上拾起一张被踩踏的七零八落的晚报,上头还有半只肮脏的脚印,黑色大标题‘香港沦陷’四个字,像葬礼上的挽联。
香港沦陷…香港沦陷…他喃喃自语。手心不断冒出冷汗,费力的拨开人流,不顾一切向前方奔跑,朝逃生的反方向奔跑。
黑烟于头顶上空盘旋不去,大地被铁蹄践踏而发出震颤,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时断时续,这些都令韶华意识到情况危急,心底愈加骇然。膝盖因为惶恐而不住颤抖,发出嘎嘣的脆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时间像是由一分钟被掰成一百分钟,漫长的近乎定格,路也似无限延伸,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周围的人也像在演着默片,有点黑色滑稽,慌乱的慢动作,惊恐的慢动作,脸上惧怕的表情都是被放大了好几倍的。然而人脑这个天生的机器却像被上了润滑油,高速运转。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岂是一个心乱如麻能形容的!
待他好不容易靠近哈同花园,发现日本兵已将这座豪宅团团包围,放眼望去都是黄中带绿的军服,密密麻麻成排列队。
或许是危难近在咫尺,乱世求生的本能取代了仓促而来的惊惧,他反而镇定回来,开始思索该要如何应对。
依稀记得那本《营造法式》的笔记上曾拿这座园林建筑中的精品举过案例,似乎还登过部分的建筑图。
韶华揉着太阳穴,试图凭靠记忆,努力在脑中勾勒出一幅画卷。
园林的面目逐渐浮现于眼前,不够清晰,却隐约可辨。它共有三处出入口,分别在东,西,北方。
毫无疑问,一定都有日本兵把守。
所以他必须找一个突破口,同时这个突破口又必须是盲点,能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要进得去,又能将离离再带出来。
他心生一计,要不然找条狗,起码能知道哪儿有个狗洞,可临时临急的要去哪儿去找一条胆子大,不怕死,有自杀倾向的狗?
显然是不可行的。
在这刻不容缓的节骨眼上,他束手无策,难免生出几分气馁。终于明白战争面前,人命如蝼蚁一样轻贱。下意识便寄希望于漫天神佛,盼小犹太福大命大。
然而一深思,就不由低呼出声。“释迦精舍!”
释迦精舍正是哈同花园里的一个佛堂,处在东南角落。
韶华只觉的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抬腿就朝那个方向奔去。
日本人笃信神明,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一般不敢捣毁佛堂。
他现在全心全意地期盼,盼她一定要记得看过的笔记,盼她一如既往的聪明,盼她无论如何都要往佛堂躲才好,盼他们能够心有灵犀。
上海这座城,由一缎繁花似锦的美艳旗袍迅速被撕扯成一团碎布。就是再醉生梦死都要醒了。
哈同花园就是那鸣响的丧钟,嘀嗒嘀嗒的在倒计时,告诉所有人战争已是近在眉睫的事。
所有权力,财富,阶层,此时都成虚妄。他们人人都是大时代的小人物,身不由己。如果说以前需要面对的是人性丑态,人事纷争,那从现在起,他和离离要对抗的就是命运。诡异多变又无可捉摸的命运。
第32章 赌船
没有人能预料到何时何地会发生何事。
命运的诡秘之处便在于,它不听从任何人的吩咐,以一种近乎天道的方法自由运行。因为反复叵测,所以瑰丽引人。
乌鸦想,人在做事天在看,他死不掉,正是因为苍天有眼。
点了一支烟夹在指缝中静静焚烧,虎口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结痂,形成一个圆形硬币的痕迹,时间愈久,愈加清晰。乌鸦望着不由冷笑,想自己其实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生还的过程虽然已记不清,濒死的经验却还历历在目。那时,泛着腥味的黄泥水不顾一切的涌入他的口鼻,被人用斧头抵住脖子的他无力反抗,只能反手捉住对方的领襟,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火焰的灼烧令对方惨烈痛叫,自己的手也连带被烫伤。两人纠缠着一起滚落到江里。
醒来的时候,脑袋涨的发疼,四肢慢慢恢复气力后,他起来走了一圈,发现身处在一个船舱里,拉开窗帘,竟已驶到了公海。
原来,是上了一艘赌船。
在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他慢慢得知救自己的是一个叫哈同的外国人,这个人同时又是斧头帮的老大。起初他还不信,直到斧头帮的汉子们往老犹太身后一站,恭恭敬敬的喊道:“老板。”他的脑袋立刻就嗡的一声。
试问,明明追杀自己的是斧头帮,怎么最后救他的也是同样一伙人呢?
整件事看起来有太多疑点,他按捺住性子,决定静观其变。
之后有意无意的打探,发现斧头帮不过是同乡会,他们虽然打架,但不打家劫舍。同时,手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像庐山真面目被揭开一般,那块圆形硬币的伤疤上竟隐约露出一个字。
他每天用手轻轻抚摸,耐心等待,终于等到痂子脱落,显现出一个‘大’字。
如此一来,先前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加深厚了。因为按照他的推断,这‘大’字应该是青帮的入会铜钱。
也就是说,抢劫韶觉年船只的人,和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根本不是斧头帮,而是乔装改扮的青帮。
他心中顿时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难怪那些劫匪明明钱财已经到手,却还是不依不挠的穷追猛打。可见金银绝非他们的真正意图,那他们贪图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乌鸦想起临行前韶觉年的吩咐,叮嘱无论如何要将送给黄楚九的匾额安全带回,心想,难道是那块匾额?
只是这块木头既不是取材价值万金的阴沉木,那上面的题字‘妙手回春’也并非王羲之的亲笔,要来又有何用!卖到旧货行都不值几个钱!
然对他而言,这却是一个有价值的线索。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到船只一靠岸,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黄楚九下葬那天,给他们送一份大礼。包管叫韶老爷子和胖老板拍案叫绝。
哈同询问他的来历,他只一味推说不记得了,开口闭口都是‘得人恩果千年记’,发誓无论如何要效忠于斧头帮。
哈同听了笑笑,抽了一口雪茄,开口是流利的中国话。“那你先替我赌一局吧。赢了就留你下来,输了还把你扔回黄埔江。”
命运到了这样的时刻,已没什么能让他惊吓。只是世事无常,无常到了讽刺的地步。
和哈同在公海上设赌局的对象就是那个曾被踢出大世界的,他的老对头人,白永嘉白公子。
两人一见,彼此都微微吃了一惊,他心里很慌,生怕身份被揭穿,面上却还是强自镇定。
白永嘉冷笑着看他,“好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哈同状甚无意的问道,“哦?你们认识吗?”
他目不斜视,淡淡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哈!”白永嘉像听见了世纪大笑话,口中满是嘲讽的意味。“那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乌鸦。”
“乌鸦?!”白永嘉冷哼一声,却没有立刻揭穿他,而是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和我赌?你配吗?你全身上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亮亮?”
哈同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坐下,示意一旁的荷官洗牌。“他的筹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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