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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2005年第01期-第54部分

小说: 2005年第0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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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的几乎像莽莽群山的松涛,似乎汹涌澎湃,但又匆匆而逝,一恍它们就不见了,连个影儿都抓不住。
  幸好还有他们帮忙,我手里还有他们——另一些作为诗人之同盟的哲人。是他们帮助我捕捉到那些思绪的丝丝缕缕,帮我去追寻这苦难而不朽的灵魂。这也是叫人困惑的——不是同时代的诗人,而是那些后来者,后来的哲学家、小说家和诗人把这灵魂重新找了回来,将他安放在艺术殿堂的高处,德意志的祭坛和人类精神的核心。
  而歌德和席勒——这两位在青年荷尔德林时代就早已经名满天下的巨擘,他们却没有看到、也没有承认这后来者的才华,更从来没有亲和过他那纤细而博大的精神。为什么两颗同样具有创造力、也热爱着自然和自由的心灵,却出现了可怕的盲视?当荷尔德林怀着一个晚辈对他们的景仰,跑到遥远东部的耶拿和魏玛去拜见他们,歌德所表现出的是一个长者的冷漠和盛名之下的傲慢,他几乎无视这位叉手不离方寸、无条件地膜拜着他的青年。而席勒就更加主观,他倒是没有歌德那样的自恋,但却在和这个年轻人的“不对等的友谊”中,给了他太多自负而愚蠢的指点。或许在艺术的历史上这样的例证并不算多,但这足以使我们的荷尔德林那痛苦的心灵雪上加霜——因为他是这样地相信他们,却又坚持着完全不同的自己。奥地利的德语作家茨威格意味深长地把这种交往称作是“危险的相遇”,因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灵魂,是水与火、炭与冰之间的不同。当席勒的思想正日益陷入恢弘掩饰下的苍白、理性包裹下的软弱的
                             时候,他的诗歌的灵感也已经接近枯竭。他是这样喋喋不休地教导别人的:“伟大的世界主宰孤单无朋,/觉得有所欠缺——于是他创造了思想者,/像一面幸福的镜子将他的幸福反射……”哈,这就是他已经完全定型了的思想,以及他日渐清晰又淡薄的高高在上的理性了。而这时我们年轻的荷尔德林是怎么说的——
  欲说不能。他孤独地
  在黑暗中徒劳空坐,
  厌倦了那些征兆和神秘力量、
  那闪电和洪水,
  就像厌倦了思想,这神圣的主!
  若信徒们不用心灵将他歌唱,
  他就无法在人群中找到真实的自己。
  生命的激情正在燃烧着年轻的身躯,放射出闪电一样的光焰。衰老的前者怎么能够使他就范?同样,当歌德在高呼着“要适度,适度!……节制,节制!”的时候,荷尔德林又是怎样在沉默中反诘,“如果在时代的坚实锁链中,我的心在燃烧,你们如何将他缓和?只有斗争才能将我拯救,你们软弱者怎能夺去我闪光的本色?”也许用这种诗歌的“秘密”的、或者默诵着的方式来帮助他自己去反抗这时代的权威,这本身也是荷尔德林的不幸和软弱,但是这应该也类似于一种“在路上”的情形了——他坚信着自己,但又怎能预料他身后的事情,知道自己一定会跻身其间,并得到那么多的承认,甚至超过了他面前的这两座高不可及的山峰?
  我面前的小路似乎出现了犹豫,远处的一片密密的灌木似乎预示着那片最后的风景的到来。路旁有一丛凋谢的玫瑰,枝干零落,残叶绛红。只有两枝未开就已干缩了的,还在风中可怜地颤抖,执意地抵抗这季节的包围。
  小路上已变得空空荡荡。一丝暮色中的孤独围拢过来。或许当年的诗人就是止步在这里?他哀叹着这自然的壮美和喑哑,却感到了彻骨的疲乏和寒冷。那时他回转身来,看看了无人迹的身后,那澎湃的激情还剩几许?疯长的秋草像波涛一样向他漫过来,将他那瘦弱的声音和无助的身体牢牢地盖住。
  一百年后才有人重新踏上这一条路。是他们再度筚路蓝缕,重新踏出这通向诗歌、存在和语言的林中之路,这两位同样的智者,令这座古老的学府骄傲的人物……马丁·海德格尔以及卡尔·雅斯贝斯——曾以不倦的热情,来为这被湮没的诗人呼号奔走。想必他们当年执教海德堡的时候,也会时常常来这里漫步,追寻这诗人的灵感和踪迹。他们的很多思想也许就是在这条路上萌生或被感染的。想来这哲人小路也还应该有这样一层意思,而不独属于荷尔德林。最真实的意义上也许是,是他踏出了第一道足迹,而渐行渐多的后来者终将它踩成了一条道路。这也是思想和一切哲学的历程。
  难以解释海德格尔为什么会如此钟爱荷尔德林的诗,一个职业的哲学家喜欢的方式是用繁难而抽象的文字,海德格尔曾经在这方面登峰造极。然而他又热烈地喜欢是了荷尔德林,在这属于“单纯者的辉煌”的诗歌里,不期发掘出了丰富的启示。所以,海德格尔认为他是用诗歌的方式,用了象征和充满了神性的语言,触及了“存在的真理”。某种意义上这有似于中国人的力式,在我们的祖先那里,对世界的认知基本上是体验式的,当他们登高追远,必然要萌发生命的感怀,而诗歌就这样产生了。大地与自然被赋予存在的意义……它们同时具有了自在的“永恒”以及与我“相遇”的双重含义。“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生命意识派生出存在的哲学,而哲学所关注的最终也是生命和生存本身。这样的方式在中国人那里已经延续了两千年,可是在专注于追求“客观真理”的西方人这里,诗与哲学的合一、语音与存在的真正相遇,却是从荷尔德林开始。
  不过,最终使这意义得以确立的却是海德格尔,是他第一次从“存在”的本体、认知以及表达的“三位一体”的商度上,重新阐发了荷尔德林的意义,用征引他那些充满着神秘启示的断章与箴言的方式,表达了用哲学的语言所无法表达的思想。这是体验的哲学,或者是诗与哲学的统一。也是因为借助了这样的方法。借助了诗歌语境中最简单的和破碎的词语,海德格尔哲学中那些晦暗的理念和思想,才得以更加“澄明”。在这里意义上,他们是互相创造和辉映的。这意味着在某些情况下,诗也许比哲学更便捷地接近和通向真理,否则,哲人何以在哲学之外还需要诗?
  还有雅斯贝斯。他直到二战之后在海德堡讲授哲学,据说他当年也经常来这条路上漫步,并被众多的崇拜者时时簇拥和追逐着。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在推崇荷尔德林的诗歌、解释着艺术的真谛的同时,还充满激情地捍卫着诗人的人格。他对世俗伦理中的“精神病”概念是这样反击的——“寻常人只看见世界的表象,而只有伟大的精神病患者才能看见世界的本源。”他的例子是无可辩驳的:米开朗琪罗、凡·高和荷尔德林。在艺术史上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他们的“精神分裂”正是他们的艺术创造力的真正源泉,而那些寻常的诗人和艺术家,不过是“无数欲狂而不能的模仿者”罢了。这样的说法不但是对诗人的精神价值的哲学肯定,而且也是对世俗伦理及其思维方式的无情抨击。实际上,现代人不就是像在监狱里培养罪犯和在战争的难民营里滋养暴力一样,在广义的精神病院里,制造着普遍的精神创伤,行使其精神的专制的吗?
  伟大的怜悯啊,只有高贵的心灵,才能有这样的非凡的理解。
  精神缘何才会分裂?或者说,什么样的灵魂才会挡不住世俗的风刀霜剑?哈姆莱特说的好,“世界是一所牢狱”,在这所黑暗的牢狱里,“是徒然忍受命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他自己也无法回答,故只有装疯。荷尔德林自己说,为什么我会被视为疯子?是“因为凡夫俗子难以认出纯洁之人”。食指说,“我还不如一条疯狗,狗急它还能跳出墙院,而我只有默默地忍受,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我就能挣脱这无形的锁链,那么将毫不迟疑地,放弃这所谓神圣的人权。”是因为人们在种种的等级统治与精神的捆绑之外,还在谋求一种无处不在的压迫——这在最底层的人民中间也随处可见——就像鲁迅在他的《狂人日记》和《阿Q正传》中所描写的一样。所以,精神分裂在我们的所谓文明的语境中,反而具有了广泛的隐喻意义,它成了反抗这些统治、表达个体的独立声音、甚至传达神圣的拯救意志的象征。这是人类的悲剧,在一切的残害之外,还存在着这样的不幸:人们在无意识之中正行使着——并且从未怀疑——其可怕的精神专制。  
  当然,更惨痛的例子是那些掌握了真理的英雄,他们也因为庸众的愚蠢而被误视为异端和危险,就像屈死的拉奥孔和布鲁诺,他们都是这悲剧的牺牲者。
  凡·高也是最好的例子,他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名,除了亲人,没有一个入真正赏识过他的作品。他是在误解、歧视、贫寒和落魄中度过了短暂一生,可他死后却身价百倍,是他深刻地解释了绘画艺术的现代内涵,并且改变了艺术的历史。如今他的每一幅画都已价值连城,抵得上无数庸人蝇营所值的一生。在庸人的正常和创造者的精神分裂症之间,何者更具有创造的意义?何者更接近创造的本能?也许还有例外——雅斯贝斯指出了一个特例,那就是歌德,在伟大的诗人中只有他一个是“躲着深渊向前走”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例证。在雅斯贝斯看来,寻常人只是用笔写作,而非凡的诗人却是用生命、用一生的人格实践来完成。这人生甚至不是人杰鬼雄式的伟岸,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大,而是失败与落魄的悲壮,是狂人般的自我怀疑与人群恐惧症……于是天地间有了另一种悲剧,他和自己“内心的魔鬼”——那人世的欲望与庸恶在他内心的映像与渗透——去拼杀,他的超人性不是由于他的人性的完美,而是由于他同自己内心的魔鬼进行的殊死肉搏。他创伤累累、血痕遍地,他由此演出壮丽的戏剧,这戏剧不亚于俄狄浦斯的惨烈、西绪弗斯的荒谬、普罗米修斯的悲壮。
  
  从屈原到鲁迅,到食指和海子——这是在遥远的东方。在这里则有更多的例子:19世纪伟大的浪漫主义者们,还有凡·高、克莱斯特、尼采、斯特林堡、爱伦·坡,还有弗吉尼娅·沃尔芙、西尔维娅·普拉丝……诗人上演着人世间最惨烈的殉道的戏剧,承受着自我的分裂与病痛。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只有被误解、伤害、鄙弃和嘲笑的份儿,他们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当然,这盲目的伤害也构成’了他们不平凡的生命的一部分……
  这就说到了茨威格。我不知道这位20世纪里最优秀的德语作家,他是否也曾来到过这条小路,但他对荷尔德林的理解,却最使人感动不已。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从人性最隐秘的地方,从神性最辉煌的高处,还有从艺术的最精微、最不可言说之处,如此精细地解释着荷尔德林,解释着艺术创造的奥秘。他的这本《与魔鬼作斗争——荷尔德林、克莱斯特、尼采》曾使我彻夜难眠,难以自持。他对荷尔德林的描写和精神剖析,在我看来是那样地具有不可思议的切入生命与艺术本质的力量。
  
  “内心的魔鬼”——我以为这是解释悲剧的命运以及不朽的诗人、他们普遍的写作动力与精神源泉的一个最关键的所在。任何人在本质上都是常人,只不过优秀的艺术家能够更直接和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有更多的精神斗争与内心的风暴罢了。这风暴当然会将诗人带入危险,加强他生命中深渊和自毁的倾向,但正是这危险的体验又再度激起他追逐光明的激情与力量——荷尔德林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某些时候,这力量的神秘与不可抗性,会被诗人认为是来自“神启”的意志,这样,他的歌唱的欲望与语境都将更进而获得灿烂的升华……茨威格认为,这样一种来自生命的隐秘结构的力量,就使荷尔德林变成了“德国的希腊精神的象征”,他自己也成了希腊神话中那位固执地要体验光明与生命之极境的悲剧青年法厄同。
  这个古希腊人塑造的漂亮青年,乘着他燃烧的歌唱飞车飞向众神。众神让他飞近,他壮丽的天空之行宛如一道光——然后他们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入黑暗之中。众神需要惩罚那些胆敢过分接近他们的人:他们碾碎这些鲁莽者的身体,弄瞎他们的眼睛,把他们投入命运的深渊。但同时,他们又喜爱这些大胆的人,是这些人以火光照亮了他们,并把他们的名字,如“神威”,作为纯洁的形象置于自己永恒的星群之中。
  这就是彗星,天才诗人的象征。他是早夭的,但是他燃烧自己放出灿烂的光焰,也用其不朽的生命人格实践完成了他的创作。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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