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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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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浸黄了桩子伯和姚佳。
恢宏的大河边缘钻出一队小船,刚刚还影影绰绰,转眼已近逼脸前。
有数只白肚皮黑翅尖的鱼鸥逐船旋飞,洒下一片啾啾声,应和着粗犷的黄河谣:
黄河鲤鱼顶水游,
纤绳拉船顶水走。
摇橹的妹子顶风唱哟,
从源头唱到入海口!
姚佳见桩子伯沉浸在这派风景里,意味深长地说:“这条黄龙,锁之,则为血脉、乳汁、母亲,滋养华夏,造福人民;放开,它则成猛虎、饿狼、恶魔,吞噬黎民,遗祸无穷。”
桩子伯心里不由一紧。
姚佳说:“咱面前这段河床高出地面九米,一旦决口如端锅倒水,后果不堪设想。它有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杀戮百姓。我毕生追求的就是解下此剑并销毁它。谁知命运偏偏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胁迫我操此剑,涂炭生灵,成千古罪人。”
桩子伯说:“你何不当初就托故拒绝此差?”
姚佳说:“别人操剑没准造孽更重,加上我的课题‘悬河导泄图’急需实地勘测考证。”
姚佳灌输“悬河导泄图”像鸭填食,恨不得掰开了揉碎了再嚼嚼,唯恐桩子伯消化不良。开始桩子伯没当回事,为不扫她的兴,他有说必应,嗯嗯啊啊,面上洗耳恭听,实则灵魂出窍。后来,桩子伯一下子上了套,还入了魔。因为在这张图上,莲花山是带加重符号的,有如军事地图上的战略要地。
姚佳解释说:“黄河分流出去后,顺恩公河南下,莲花山即成为周围乡村的天然避洪岗。”
桩子伯惊叹道:“避洪岗?我们老家从古至今都当莲花山是保命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佳说:“最早的治水史料起自鲧。他用堵的办法治水失败,被杀死后抛尸荒野,尸体三年不腐。有人剖开他的肚子,大禹便出生了。大禹汲取了父亲的教训,改用疏导的办法,从而名垂青史。鲧的悲剧昭示后人,堵为蠢举,分流悬河则事半功倍,依地脉地表走向,规定一条路线,万不得已时引出这条恶龙,即可化险为夷。”
桩子伯一脸的问号:“你干吗出此损招儿?引恶龙到我老家?我们恩公河两岸的百姓与你有血海深仇?”
姚佳笑道:“莲花山处于黄河泛滥的三角洲上,地势由北向南倾斜,海拔由四十八米降至二十六米,这在地质学上称‘极洼’,俗称‘锅底’。黄河或决口于鲁或决口于豫,最终是百川必归莲花山。据史料记载,自汉文帝乾元三年至今,黄河共南决三十一次,决口处最远相距三百公里,而莲花山一带无一幸免。”
桩子伯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既然在劫难逃就丢卒保车。”
“这是最理想的泄洪方案……”姚佳说着,用红笔圈了圈地图上的“锅底”边沿儿。桩子伯紧盯着她的笔锋,发现她所圈的“锅底”正中是莲花村。此村距恩公祠十二里,是由十几个小村落松散组成的大村子。
姚佳用铅笔圈定莲花村说:“将这个村庄整体搬迁到莲花山上,这样即可一劳永逸。”她说着又将笔锋绕‘锅沿儿’的周围一画,包括恩公祠在内的十几个村落全被囊括其中:“若遇特大洪水,这些村子的村民及时撤到莲花山上面,就不会殇人亡畜,灾难即可降到最低程度。”

第39节:卷五 “锅底”与水库(2)

桩子伯说:“如此说来称莲花山为保命岗,可谓名副其实。”
姚佳点点头说:“人命关天,称莲花山为保命岗一点儿都不过分。此处的土粒粒千金,且不可乱掘乱采。”
桩子伯好一阵沉思不语,之后说:“我老家恩公祠就在莲花山旁,这莲花山的土质可是捏制泥玩儿的最好土料。”
姚佳断然摇头说:“泥玩儿毕竟是泥玩儿,能毁了保命岗去捏制泥玩儿吗?孰轻孰重?你一定要跟乡亲们讲清楚,并且要世代牢记。”
此时,桩子伯突然记起大哥海水清有关修建恩公祠水库的宏大抱负,还有乡亲们对此水库寄予的厚望,便指着地图上的“锅底”说:“能否利用这‘锅底’的自然优势修建一座水库?需要泄洪时,让洪水顺恩公河注入水库,旱时,再利用库水惠及此方百姓。”
姚佳说:“从理论上讲,沿河道修水库不错。但是,在这一带修水库就有问题了……”
桩子伯忙问:“什么问题?”
姚佳说:“高峡出平湖,是水库的基本模式。水库通常是依山而建,具备引流、分流、存水、泄洪等功能。而这一带是‘锅底’,不具备分流、泄洪的功能,何谈建水库?”
桩子伯急道:“据我了解,这一带的百姓对修水库寄予厚望。”
姚佳说:“老百姓盼望有一座水库摆脱水患,这也很正常啊,他们又不是水利专家……”
桩子伯说:“你的意思是……这一带绝对修不成水库?”
姚佳摇摇头说:“也不是绝对不能修。从理论上讲,如果沿这‘锅底’四周高筑起一道高高的堤坝,山一样牢固的堤坝,并辅助以大型的排灌设备,也就具备引流、分流、存水、泄洪等水库功能了。但是要建一座这样的水库,其工程投资之巨大,难以想象。”
桩子伯的脸色为之一变。
姚佳笑道:“咋回事?为何这般严肃啊?”
桩子伯恍然一笑,随之问道:“若是这一带的政府首脑提出在此地修水库呢?”
姚佳想想说:“那要看他是否具备我们刚才探讨过的水利知识。”
桩子伯说:“如果不具备呢?”
姚佳说:“无知者无畏,对政治家也不能求全责备。”
桩子伯:“如果具备呢?”
姚佳说:“出于政治目的,就难说了。”
桩子伯脸灰灰的,久久无话。

第40节:卷五 黄河大决口(1)

23.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黄河大决口
那日黄河陡涨,河水愈浑愈黄,浪头一抬再抬,掩去鬼眼似的嫩滩,像秋风扫落叶。吞噬老滩的模样更狰狞:老滩如破船被一圈贪婪的大嘴撕咬着,咬掉一批犹如掀去一块船板。如此一块一块地掀着,掀完了再打个旋儿,冒一股烟儿,继续高昂头颅,轰隆着扑向另一个目标。
河心主流处晃动着磨盘大的旋涡,有烂草团和枯树枝吸进去就不再显影。
桩子伯和姚佳涉水而立,任飞沫溅湿衣衫。面前苍茫天际,背后天际苍茫。他俩背后这段黄河大堤,是在她的“悬河导泄图”上做了特殊标记的。
此处位于中牟县赵口镇西五百三十五米处。
姚佳说:“黄河从这里分流出去,越过八公里的开阔故道,即可泄入福水直达莲花山。”
桩子伯说:“福水?不就是恩公河吗?”
姚佳点点头。
桩子伯纠正道:“不是福水是祸水,我们老家一直这么说。”
姚佳说:“短时期怕纠正不过来。”
桩子伯说:“我们老家虔敬基督,不仅仅是避祸祈福。”
姚佳说:“圣人出黄河清。自基督创世始,一直不乏治水的英杰。”
她说着拎出一枚暗悬胸前的金像。桩子伯一眼认出是“基督”。
姚佳说:“立志治水的人心里不装着基督会行?”
桩子伯不由为之肃然,如同掀去覆盖雕塑的布幔,读到了冰清玉洁。他说:“我敬慕你,是洞悉你将满腔心血注入这条大河后。立在我面前的你,就不再是一位妙龄女子,而是一座巍峨的丰碑,我感到了自己的委琐和渺小。你还年轻,当属一块待雕之璞,雕琢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只要你锲而不舍,或成功或失败你都是一尊雕塑。成功了,你像禹彪炳千古;失败了,你一如悲壮的鲧,亦名垂青史。”
在桩子伯的记忆里,公元1938年6月4日是用雕刀镌刻的。那日,郝国接到打着火漆的掘堤密令时,日本人的阵阵炮声,已开始从东边的中牟县境隆隆传来。
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透出逼人的寒光。
桩子伯必须赶在黄水前边,通知恩公河沿岸的乡亲上莲花山避洪。姚佳则绕道上海,稍做准备就赴纽约攻读水利。从此,山阻洋隔,天各一方,兵灾水患,吉凶难卜。
严峻的铁青涂染了黄河滩,亦涂染了相视无语的桩子伯和姚佳。
姚佳说:“古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此刻我驻足这黄水边上也不死心。我是个平凡的女人。女人是水,男人是山,青山绿水,构成了这人世间的亘古。若没有巴颜喀拉山的巍峨峻拔与黄土高原的逶迤雄浑,这条大河会如此壮观吗?”
顺着姚佳的手指方向,桩子伯看到一窝难辨叶脉的青草,它驾驭一排浪头激流勇进,很气势很潇洒很辉煌。前边,是旋涡结构的方阵,阴森着一张张磨盘大嘴,纵横交错,像恢恢天网,疏而不漏。这窝旺得泼绿的草,冲过了第一张迎候的大嘴,又绕过了第二张,却没有躲开第三张。就在被吞噬的那一瞬,它加速疾游、腾跃扑入,依然很气势很潇洒很辉煌,并多了些悲壮和凛然大义。
姚佳和桩子伯的目光逡巡良久,除了荡荡的黄水,还是荡荡的黄水,终不见有绿团复出,甚至连一缕残青也没有。
姚佳说:“眼下战火硝烟、人祸天灾……如同这一记记旋涡列队布阵,很难说谁能摆脱谁被吞噬。一想起此生或许难得再见,我就悲怆得不寒而栗。我有幸在这黄河岸边与你不期而遇纯属偶然,而偶然一如石光电闪稍纵即逝,我不能让它从脸前溜掉。为什么‘占有’一词通常使用于男人,而不使用于女子呢?这不公平!今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向这一不公平挑战,请你转过身去……”
桩子伯木木地照着做了。他怀揣一片被轰炸过的废墟,意识到要发生些什么。听命再转过身时,他一下子惊呆了,灵魂险些出窍:
姚佳裸卧沙滩,冰清玉洁肤若凝脂地铺陈出一团玉白一袭乳雾。乳峰突兀状如两只高擎的荷包,其间辉耀着那枚基督金像。她闭着眼睛说:“苍天、大河作证:到了这一步,我已无怨无悔,你无论是撷取,还是离开……”
忽然,水天相接处,顺风飘来一阵汉子的粗犷歌谣:
竹篙打船水上走,
我送妹子闯河口。
前边水急风浪大哟,
只怕妹子少帮手……
桩子伯骤然俯下身去,埋头乳峰间,热泪横流。
几十年后,邙山之巅,竖起群雕。其中一座光洁玉白,造型优雅,题为“黄河母亲”:慈母俯瞰黄河,儿子沉醉乳香。
桩子伯闻讯赶来,凝视黄河母亲,竟神不守舍,失声喃喃道:“天主耶稣,基利斯督……”那会儿,有风撕扯云团,罅隙渐次裂开,筛漏荧荧的蓝,染亮黄澄澄的大河。几只追逐篷船的河鸥,招摇着黑翅白肚,啁啾鸣唱,若泣若诉。
桩子伯说他听到了1938年6月4日的浪响,连从大河上空浮荡过来的鲜湿味儿也一如当年。
桩子伯松开紧攥的手举至脸前。掌心中的金质基督像,是那天在黄河岸边他摘自姚佳的颈下,代之的是连体泥玩儿之阴枚“夏娃”。
桩子伯是驾驶一辆吉普朝莲花山赶的。
那会儿花园口的大堤已被炸开,洪水咆哮成山呼海啸,几十里外还震耳欲聋。
一个小时前,桩子伯告别了姚佳后,又去旅部做了一件在他心中蓄谋已久的事。郝国见他一脸杀气地拎着一支冲锋枪进来,大吃一惊道:“海上尉你要干吗?”
桩子伯冷笑着把枪口对准了郝国。
郝国清楚要发生什么事儿了。草寇出身的他,对这种生杀予夺的血洗场面早已见惯不惊。他笑笑说:“海上尉,本旅长哪点儿得罪你了?”其实这当儿他的手已经接近了裤袋边儿,那里边暗藏着一支连发的橹子,就是这只橹子,曾几次使暗算他的人功亏一篑。

第41节:卷五 黄河大决口(2)

桩子伯说时迟那时快一抠扳机,“突突突”一串子弹射过去,击碎了郝国伸向裤袋里的手,郝国倒地后惨叫道:“海桩子,我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至于此,你要让本旅长当个明白鬼。”
桩子伯义正词严:“你炸黄河大堤,有多少老百姓将死于非命,你岂不是千古罪人?你说你该不该杀?”
郝国狡辩道:“海桩子这你就错了,本旅长是军人,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你这样杀本旅长,本旅长不服。”
桩子伯厉声呵斥:“我没工夫与你嚼舌,你去死吧,老畜生!‘见花泄’!”他随之一抠扳击,十几发子弹喷发而出,把郝国的胸脯打成了马蜂窝。
初识洪峰的场景,令桩子伯永生难忘。
远见有道岗岭逶迤,岭呈黄色未生寸草。近了才发现岭是动作着的,还伴有沉雷般的轰鸣。当听清是水响涛喧时,数米高的浪头已汹汹扑来,如眼前乍然立起一堵陡壁。
桩子伯猛打一把方向盘,掉头便逃。荡荡的开阔地上,吉普狂奔,黄水猛追,还有隆隆的浪嚣助阵。
这场拉力赛惊心动魄,结局亦很惊心动魄:当浪头一下子将吉普覆压埋蔽又抛扬起来的一刹那,桩子伯觉得吉普车像一只轻飘飘的花生壳。
“文化大革命”期间,桩子伯的土碉堡让黄泥鳅领人挖地三尺,一片斑驳的旧《中央日报》,作为梦想变天的铁证,使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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