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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潮声-第10部分

小说: 潮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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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吧!”她轻轻的说。
“不!”“我们总不能在山上待一辈子,是不?”她说,忽然感到自己已超脱了情人的 地位,变成了他的大姐姐。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别傻!”她苦涩的说:“真要等警察来捉我们吗?要报上登出丑闻来吗?”“这并不 丑恶!”他生气的说。
“美与丑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她寥落的说:“看你从那一个角度,和那一个立场 去看。”
“我不管!”他任性的说:“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下山去,明天我们下山。”她 说:“你父亲以为你被我绑票了,回去告诉你父亲,这个女人是不要钱的。”
她走到床边,躺在床上,整个晚上不能入睡。他伏在枕上凝视她,两人都默默无言。第 二天早上,他们略事收拾,下了山。重新回到人的世界里,她才知道她为这两个月“寻梦” 的生活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没有人再理会她,亲友的嘲笑,邻里的讥评,使她完全孤立了。 一下子之间,她数年来的人缘和声望全毁于一旦。她成了众人口中的荡妇,那些自命清高的 女人对她侧目而视,一些曾追求过她的男人更表现了最坏的风度:“原来是看上了小白脸 哦,嗬嗬!”
“岂止是小白脸?还是百万财产的继承人呢!”
“怎么也不自己衡量衡量?人家父亲的姨太太,个个都还比她年轻呢!”“瞧她平日那 副道貌岸然,不可侵犯的劲儿,好贞节的小寡妇呀!”“这才是地道的风流寡妇呢!”
这些谩骂和指责成了一层层翻滚的浪潮,而她就睁着一对迷茫的眼睛,在这些浪潮中载 沉载浮,一任浪潮推送冲击。而他,那个漂亮的大男孩子,仍然要往她的家里跑,他看来比 她更哀苦无告,更惶然失所。她不忍看他那凄惶而无所归依的眼睛,那样茫茫然如一头丧家 之犬,她更无法抵抗他从内心所发出的呼喊:“这样下去我要发狂,我不能生活!如苹,我 们结婚吧!”“傻话!”“为什么不可以?”“因为那是傻事!”“结婚是傻事吗?”“和 我结婚是傻事!”“请你— ”“不行!”“如苹,你是残忍的,恶毒的… ”
“别发脾气,”她锁着眉,“结婚”是一个禁果,虽诱人,她却不敢伸手去采摘。“让 我们再接受一段时间的考验。”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山上。
这一次,山上似乎没有上一次那么美了,小屋中的情调紧张而不和谐,丛林中处处烟云 密布,生活如拉得太紧的弦,有一触即断的危险。他们的争执频频出现,对于未来的需求越 渴切,则对目前的偷偷摸摸越不满。逃开了“人”的世界并没有解决了“人”的问题。他们 开始吵架,为了各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吵架,故意寻找对方的错处,然后又在眼泪和拥抱中 和解,彼此自责是个大傻瓜。可是,和解之后的气氛也不宁静,如火如荼的奔放的热情代替 了以前像流水般优美的情致。这样,不到一个月,他们就自动结束了小屋中的岁月。然后, 他们又上过三次山,一次比一次的气氛坏,一次比一次的气压低,一次比一次更不欢而散。
终于,那最后的一天来临了,在那小屋中,他们爆发了一次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起因 于她在他的口袋中找到一封写给雪琪的信,事实上,信只起了一个头,潦草的写着几句想念 的话,但她无法忍耐的暴跳了起来。
“下山去!回去!回到你想念的雪琪身边去!”她叫。
“别胡闹,我一点都不想雪琪!”
“那么,这封信如何解释?”
“我要正常的生活!”他叫了起来:“我厌倦了山上!我要正常的交游,正常的朋友, 和正常的家庭!我不能永远在山上躲起来,除了小屋就是树木,整天见不到一个人!”
“那么,下山去!为什么你要我跟你到这儿来?”
“除了在山上,你肯跟我在一起吗?”他逼视着她:“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你不 会是个忠实的丈夫!”她叫,避开了真正不能结合的原因,故意拉扯上别的。
“你怎么知道?”“有信为证!在是情人的时候就已经不忠,还谈什么婚后?”“你胡 扯!你明知道我的心,你乱说!你可恶,可恶透了!”他涨红了脸,大声咆哮着。
“心?我怎么能知道你的心?雪琪既年轻又漂亮,我又老又丑,她是金子我是铁,你当 然会爱她!我知道你爱她,你一直爱她!”“你疯了!你故意说谎!”
然后,争吵越来越厉害,两人全红了脸,彼此直着脖子大吼大叫,吵到后来已弄不清楚 是为什么而吵。只是,都有一肚子要发泄的郁闷之气,借此机会一泄而不可止。两人全喊出 一些不可思议的,刻薄而恶毒的话,攻击着对方。最后他突然大声的喊出一句:“你让人受 不了!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你这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像是一阵战鼓中最后的一声收兵 锣响,这一句话平定了全部的争吵。她愕然的站在那儿,面色由红转白,终至面无人色。大 大的眼睛空洞而惨切的注视着他,微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然后,她慢的转过 身子,走出小屋,疲乏的坐在门前那块巨石上。
他立即跟了出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哀恳的望着她的脸:“如苹,对不起,对不 起。”他颤栗的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说。”
她默默的望着他,大眼睛里盛着的只有落寞的失意。紧闭着嘴一语不发。“如苹,请原 谅我。”他恳切的握紧了她的手,坐在她脚前的草地上。“这样正好,是不是?”她轻轻的 说,语气平静而苍凉,一丝余火都没有了。“现在分手,彼此都没有伤害得太深,正是分手 的最好时刻。如果继续下去,我们会彼此仇视,彼此怨怼,那时再分手就太伤感情了。”
“不!”他叫:“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一点和你分手的意思都没有!我爱你!我要和你 结婚!”
她摇头,凄凉的笑笑。
“结婚?有一天,我们会面对著,终日找不出一句话来谈。你正少壮,而我已老态龙钟, 那时候,你会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们何必一定要走到那个可悲的境地呢?”
“不会!如苹,绝对不会!”
“会的,绝对会!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吗?我相信你是无心的,但是,如果我们结婚,有 一天我就真会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你不要这样说,行吗?如苹,我不会放你 的,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的!”“那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你去睡 吧,夜已经很深了。”“不!让我陪你坐在这里。”
“不要,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如苹,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他仰视着她,然后,他紧紧的抱住她的腿,像个孩 子般哭泣了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使她那一触即发的泪泉也开了闸。就这样,他们相对哭 泣,如同两个迷途的孩子。然后,他哽塞的说:“我们不再傻了,好不好?如苹,我们被这 世界上的人已经播弄得够了,我们不要再管那些闲言闲语,下山去,结婚吧,好不好?”
“其轩,你真要我?”她从泪雾里凝视着他。
“是的,难道你还怀疑?”
她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们明天下山去结婚!”
“真的。”他跳了起来:“你不骗我?”
“我骗过你吗?”她凄然微笑着问。
他狂喜的拥住了她,他们吻着,笑着,又哭着。然后他们相偕着回到小屋里,为了这个 喜讯,他们开了一瓶带来的葡萄酒,相对浅酌,相对祝福。躺在床上时,他热心的计划着他 们那即将成立的小家,热心的询问她的意见,厨房里是否电器化?阳台上要不要布置一个屋 顶花园?还有——孩子,一群孩子,越多越好!她也愉快的和他研讨,直到他睡熟。
她望着他已平静入睡,就悄悄的溜下床来。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凝视着他那张年轻而 漂亮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不禁凄然泪下。在床前站了好久好久,她竟无力举步。最后,她 咬咬牙,走到桌前,留了一张纸条,简单的写着:
其轩:我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不准备再和你见面,让我们保留对彼此的那份深爱和柔 情,以代替如果结婚可能会有的仇恨及厌恶。其轩,请原谅我不得不尔,因为我爱你太深。
如苹
她把纸条压在酒瓶下面,流着泪走出小屋。可是,当她置身在屋外那凄白的月光下,望 着前面的小丛林,望着那隐约如云的凤凰木,和相思树夹道的小径,她再也无法举步了。她 跌坐在门前的巨石上,这儿,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有他们爱的痕迹,每一棵树上都有他们彼 此的手印,而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望着这一切一切,她哭了起来,她一直坐在那儿 哭,不停的哭,直到天光透亮,晓雾蒙蒙,她才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哭,一边 踉跄的冲下了山。
她知道其轩发现她出走后会发狂,会到她的家里去搜查她的下落,因此,她不敢回台 北。幸好她带的钱不少,她向南部跑,又转向了东部,然后,在东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里, 名副其实的蛰居了一年多。
而今天,她又回到这山上的小屋中来了。
太阳已慢慢的向西移,窗槛上的树影渐渐偏倚而清晰起来。她仍旧仰卧在床上,怔怔的 望着屋顶,屋顶上的横梁上面,有一只大蜘蛛正忙碌的在吐丝结网。她奇怪,它肚子里怎么 有那么多吐不尽的丝?闭上眼睛,她让那酸涩凄楚而疲倦的感觉慢慢的在身上爬行。一个人 躺在这属于两个人的天地里,这是多么折磨人的感情!她不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到 这儿来?是为了悼念一段已成陈迹的感情?还是找寻一段失落了的感情?睁开眼睛,她又看 到那只结网的蜘蛛,她不是也在结网吗?所不同的,蜘蛛的网用来网别人,而她的网却用来 网自己。太阳更偏西了一些,不能不起来了。她站起身,走到小屋后的一个小棚子里,这棚 子还是其轩和她一块儿搭起来的,用来当作厨房用。竹子的墙被烟熏黑了多处,这也是爱的 痕迹。她叹口气,起了火,煮了两个鸡蛋吃,这是她一日来唯一进食的东西。回到小屋里, 她默默的在室内寻视,墙上有一面小镜子,这是他刮胡子的时候用的,悬挂得较高。她走过 去,在镜子中反映出她苍白瘦削而憔悴的脸,遍布皱纹的眼角,和干枯的皮肤。一年,好长 的时间,已葬送了她的青春,把她送入了老境。在这张苍老的脸的后面,她彷佛又看到其轩 那年轻、漂亮的脸,以及神采奕奕的眼睛。
“对的,是应该这样。”她喃喃的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到桌前,她打开手 提包,拿出一张两天前的报纸,报纸的第三版上,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和一张结婚照片。
商业巨子叶××之公子叶其轩,与名门闺秀林雪琪小姐昨日完婚,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将于婚礼后赴日本作为期一月之蜜月旅行。昨日叶林二府,登门道贺者约近千人。她望着那张不太清楚的结婚照片,新娘笑得很甜蜜,年轻的脸上有着对未来幸福 生活的憧憬,新郎呢?她辨不出他的笑是真心还是无奈?她也辨不出那对眼睛中的一丝茫然 是因为对过去事迹的留恋,还是对未来前途的企望?不过,她能深深的领会到,这个漂亮的 大男孩子距离她已经非常遥远了。抛开了报纸,她走出小屋,屋外的落日迎接着她。她缓缓 的沿着小径向丛林走去,林中落叶遍地,树木都已枯黄。她熟练的来到一棵白杨之下,在树 干上,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两行清晰的雕刻的字迹:叶其轩李如苹在此结婚。特请白云青天为证婚人,诸树皆我嘉宾。
她望着望着,字迹越看越模糊,泪雾把什么都淹盖了。白云青天为证婚人,多美!她抬 头向天,天际正有一丝白云飘过,她跟踪着它的踪迹。只一忽儿,云飘走了,飘得毫无踪 影,她低下头来,泪珠滚在落叶上,新的落叶又滚落在她的衣襟上。黄昏近了,一日的流连 已近尾声,她又该下山去了。慢慢的,她踱出了丛林,她又看到那块巨石上的点点苔痕了, 她走过去,轻轻的抚摩着那些苔痕,这就是一段爱情所剩下的东西?右边的一棵相思树,正 把重重叠叠的树影加在苍苔的上面。她抬起头来,远处的山凹中,正吞着一轮落日,夕阳苍 凉的照着大地,照着有人及无人的地方,照着飘着落叶的树梢,照着有情及无情的世界。她 凄苦的微笑了,想起贾岛的诗:
夕阳飘白露,树影扫青苔。
这是秋日黄昏的写照。一阵风来,她感到秋意正弥漫着,她有些冷了。用手抚摩着手 臂,又摸妹面颊,秋意是真的深了。
潮声  七、婚事从一开始,嘉媛就讨厌透了罗景嵩,这种讨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永远无法消除。远在 十五年前,嘉媛才五岁,和罗景嵩第一次见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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