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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潮声-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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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里,她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镜子里反映出她绯红的面颊和迷失的眼睛。她把 手按在刚被触过的嘴唇上,彷佛那一吻仍停留在唇上。她试着回忆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 鲁莽。她疲乏的伏在梳妆台上,疲倦极了。一个大男孩子,一个鲁莽的大男孩子,在她身上 逢场作戏的取一点……这是无可厚非的……她不想多所要求,他只是个鲁莽的大男孩子!
这一吻之后,他却不再来了。她发现自己竟若有所失。无时无刻,她能感到自己期待的 狂热。屋子空旷了,阳光晦暗了,欢笑遁形了,而最严重的,是她自己那份“寻鞍觅觅”的 心境。什么都不对了,她无法安定下来。那男孩子轻易的逗弄了一只迷失的兔子,又顽皮的 把它抛到一个茫茫无边的沙漠里。这只是孩子气的好玩,而你,绝对不应该对一个孩子认 真。他走了,不再来了,他已经失去了兴趣,又到别的地方去找寻刺激了。这样不是也很好 吗?她无所损失,除去那可怜的自尊心所受的微微伤损之外。否则,情况又会演变到怎么样 的地步?是的,这是最好的结局,那么,她又不安些什么呢?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每一天 都是同样的单调,同样的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苦闷。她又重新握起画笔,在画纸上涂下一些灰 暗的颜色……和她的生活一样灰暗,一样沉闷,一样毫无光彩。于是,有一天当有人敲门, 她不在意的拉开房门,却又猛然看到是他的时候,紧张和震惊使她的心脏狂跳,嘴唇失色。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了三个朋友,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他把他身旁那个娇小而美丽 的女孩子介绍给她:“林雪琪小姐。”她多看了这小女郎两眼,蓬松的短鬈发托着一张圆圆的脸,半成熟的 眼睛中带着一抹探索和好奇,小巧而浑圆的鼻头,稚气而任性的小嘴巴。她心底微微有点刺 痛,一种薄薄的,芒刺在背的感觉。多年轻的女孩,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清新得让人嫉 妒。“请进!你们。”她说,声调并不太平稳。
其轩望着她,她很快的扫了他一眼,他立即脸红了,眼睛里有着窘迫、羞涩,和求恕。
“我带了几个朋友来看你,他们都爱艺术,也都听说过你,希望你不认为我们太冒 昧。”他说,声音中竟带着微颤,眼睛里求恕的意味更深了。“怎么会,欢迎你们来!”
于是,她被包围在这些大孩子中了,他们和她谈艺术,谈绘画,谈音乐,谈文艺界的轶 事,气氛非常之融洽。只有其轩默默的坐在一边,始终微红着脸不说话,他显然有些不好意 思,为了那一吻吗?她已经原谅他了,完完全全的原谅他了。然后,当他们告辞的时候,他 忽然说:“李小姐,明天我们要到碧潭去野餐,准备自己弄东西吃,希望你也参加一个!”“我 吗?”她有些意外,也有点惊惶。
“哦,是的,”圆脸的小女孩说话了:“你一定要参加我们,其轩说你很会说笑话,又 无所不知,我们早就想认识你了。”
她看看其轩,她不知道其轩如何把她向他们介绍的?其轩又窘迫了起来,她只好说:“好,我参加。”第二天,这些孩子们开了一辆中型吉普来接她。她望望扶着方向盘的 其轩,其轩回报了她一个微笑。
“放心,”他说:“我有驾驶执照,绝对不会撞车!”
撞车?她心头一凛,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又想起五年前的那次车祸,她那年轻的丈夫。 她的表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顿时消沉了下去。为了不扫他们的兴,她故示愉快的上了 车,才发现车上锅盆碗灶齐全,仿佛搬家似的。
这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在车上,他们又说又笑,又叫又闹,开心得像放出栅槛的猴子。 她无法不跟着他们一起笑,只是,她感到自己的心境比他们老得太多了,听着他们唱:“恰哩哩恰哩恰砰砰… ”
她只觉得心酸。一种疲倦感,不,她不再是孩子了。
到了目的地,他们划船,跳蹦,叫闹。等到做午餐的时候,她才惊异的发现这些孩子居 然没有一个会做饭。大家围着她,要她指导,她笑着说:“怪不得你们要我参加呢,敢情是要我做厨子呀!”
“噢,不敢当!”一个说:“我们分工合作吧,我管起火!”
“我管放盐!”另一个说。
“我管放酱油!”“我管洗和切!”“我管— ”其轩四顾着说:“我什么都不会,这 样吧,我管打蛋!”立即,大家七手八脚的忙了起来,火生起来了,煮了一锅杂和汤,乱七 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其轩管打蛋,拿了一个小饭碗,打了四个蛋,满溢在碗口上,战战兢 兢的端着,一面小心翼翼的用筷子调着。但是,碗小蛋多,一面调,一面滴滴答答的往下 流,弄得满手满身都是。他自言自语的说:“我以为找了个最简单的工作,谁知道却是天下最难的一件工作!”如苹正在炉子边忙 着,一回头看到其轩那副扎手扎脚的狼狈样子,不禁噗哧一笑。她从其轩手中拿过饭碗,把 蛋倾在一只大碗里,然后熟练的调着,其轩“哦”了一声说:“原来换个碗就成了,我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
“算了吧!”雪琪笑着说:“你还聪明一世呢?别丢人了!”说着,她对他亲昵的挤了 挤眼睛。
忙了半天,总算可以吃了,每人添了一碗汤,如苹才吃进口,就全喷了出来,又笑又咂 嘴的说:“老天,谁管放盐的?打死了盐贩子了!”
大家尝了尝,就都大笑了起来,整锅的汤全算白费了,如苹也不禁笑弯了腰。雪琪一面 笑,一面跑过去抓住其轩的手说:“是你!我看到你放了半碗盐进去!”
“胡扯!”“你不许撒赖!”雪琪笑着,和其轩扯成一团:“你故意捣蛋,又不归你放 盐!”“罚他!贩贩贩贩贩!”大家起哄的叫着。
“好,我甘愿被罚!”其轩嚷着:“你们说吧,罚什么?”
“唱歌!”众口一词的叫。
其轩斜靠在一棵相思树上,略一迟疑,就唱了起来。他的眼光在天边的白云上轻轻掠 过,然后停在如苹的脸上,眼睛里有一簇小火焰跃跃欲出的迫着她,她心中微微的一动,起 先,只觉得他的歌喉十分低柔动人,接着,她就听出了他的歌词:
我有诉不尽的衷情,不敢向你倾吐,只有在梦中,把真情流露。
… 忽然间,她觉得天与地都消失了。忽然间,她明白一切了。这个男孩子并不单纯, 所有的举动都是故意的,打蛋,放盐,唱歌… 他只是要她欢乐,要她笑,要引发她那年轻 人般的热情… 她木立着,眼眶逐渐湿润,她明白了,明白得太多太多,这男孩子并不顽 皮,并不是逢场作戏,他是真正的在恋爱,可怕的恋爱!她无法忍耐的转开身子,悄悄的溜 出了人群,溜进了吉普车中,独自的坐在车里,她觉得如置身大浪中,晕眩而迷茫。这一天 的归途里,雪琪是最沉默的一个,她那漂亮的眼睛以一种强烈的敌意注视着如苹。如苹知道 她已看出来了,看出如苹自己所体会到的,但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
其轩把车上的人一个个的送回家里,把她留在最后。当车子停在她家门口时,他跳下车 子,扶着门问:“请不请我进去?”她知道不应该让他进去,但是,面对着他那哀求的目光,那羞涩而 微带怯意的表情,她竟无法拒绝。他跟着她走进室内,默的坐进沙发椅里,她倒了一杯茶 给他,他接过去,然后,两人都沉默无语,只脉脉的互相凝视。她心中翻搅了起来,一种令 人窒息的紧张在二人之间酝酿,她觉得嘴唇发干,心跳加速。而他那热烈如火的眸子带着烧 灼的力量逼视着她。好半天,她才听到他在说:“那一晚之后,我不敢来了,你知道?我不 敢单独来见你,怕你把我赶出去,所以,我拉了他们一起来,我几乎不能面对你… 你,怪 我了?”她猛烈的摇摇头。她的视线模糊,心情迷乱。在这模糊和迷乱的情况中,她看到他 站起身来,向她走近,他那年轻的脸庞在她面前扩大。她心底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抗拒的力 量,但,那力量太薄弱,太微小,而当他的手接触到她的手臂时,那抗拒的力量竟幻化成另 一种微妙的期待的情绪。她恐慌的望着那向她低俯的头,她的眼睛迷惑而惶然的凝视着他 的。然后,当一声轻唤从他的喉头沙哑的迸出:“如苹!别躲开我!”她就整个的瘫软了下去。
一段如疯如狂的日子。
她第一次发现静卧在自己血管中的感情竟然如此强烈,一旦冲出体内,就如火山爆发般 不可收拾。漠视了舆论的批评,漠视了亲友的谏劝,漠视了许多鄙夷的眼光和苛刻的言论。 她悠然的沉醉在那浓烈如酒的情意里,竭力想去追寻一份如诗如梦的感情生活。但是,周遭 的“人”毕竟太多,尽管她不在意,但却避免不了许多无谓的“干扰”。于是,当他兴冲冲 的跑来说:“我发现一间森林中的小屋,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托一个老农照管着。你愿意 和我去过过鲁滨逊飘流记里的生活吗?”她立即欣然而雀跃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到小屋中来。
多么醉人的岁月!每一天都是从爱的蜜汁中提炼出来的。他们摆脱了许多人的烦扰,除 了享受握在他们手中的日子之外,他们连天和地都不管!足足一个月,他们没有走出丛林。 他们彼此发掘着对方灵魂深处的美和真,把它和自然揉和在一起。她发现他是个具有艺术头 脑的人,他懂得生活和情感的艺术化,他们在林中漫步,让山林草木分享着他们的欢乐。在 这儿,他们远离了“人”的抨击,山林草木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因为它们不懂得嘲笑。
每日清晨,他们跑到丛林深处去拾掇朝露,去研究日出,彼此笑闹得像两个小孩。有 时,他们也到群山深处去做一番“远足”,日暮时分,在烟霭和蝉鸣声中回到他们的小巢, 那份安谧和悠然自得真难以描述。“归路烟霞晚,山蝉处处吟。”这是诗般的生活。深夜 里,相偎在窗下,燃起一个小火炉,温着老林给他们送来的自制米酒,浅斟慢酌,享受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情调,这是诗般的岁月。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其 他的人类,忘记了除了他们的鸽巢和丛林之外还有其他的土地。有时,她望着他随随便便的 披着衣服,斜倚在窗前雕刻,或吟诗,或低唱,衬着他的,是窗外绿荫荫的凤凰木,和远处 蓝澄澄的天,她就会不由自主的,陷进一种恍惚的,忘我的境界中,直到他对她凑过来。
“想什么?”他用手指碰碰她的耳垂和面颊。
“不想什么。”她迷迷糊糊的说。
他审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如苹,你太动人了。好像是躲在一层薄云的后面,我总怕自己会把握不到 你。”“是吗?”她问,也凝视着他,于是,她也感到了那层掩护着他的薄云,浮动在他和 她之间。一阵不祥的感觉由她心中升起,她知道,就是这两层薄云,终会迫使他们离开。相 爱的人并不见得能彼此相属,她深深的了解,她想他也了解,为了这个,他们从不敢计划未 来,为了这个,他们也从不敢放松握在手里的今天。
愿今生长相守,在一起永不离,我和你共始终,任日转星移。他把嘴凑在她耳边,轻轻 的唱着。磁性而低沉的调子颤悠悠的敲进她的内心深处去。她又神思恍惚了起来,幸福的杯 子已经装得太满了,她怕它会溢了出去。
终于,这第一次的隐居生活结束在一件小小的意外事件里。那天,老林的儿子要到城里 去,问他们需不需要带点东西来。其轩已吃厌了蔬菜鸡蛋,就要他买些牛肉和香肠。晚上, 老林的儿子把东西送来就走了。发现有做热狗用的那种小腊肠,其轩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 拈了一根放进嘴里,可是,他被那张包腊肠的报纸吸引住了。
“什么事?”如苹问。“没什么。”其轩一把揉绉了那张报纸。
“给我看!”如苹抢过去,摊开那张报纸,于是,她看到一则触目的寻人启事:其轩 儿:速归家,一切不究。男儿在外,偶一荒唐,尚无大碍,但不可沉迷。与你偕游之女子,目的何在?需款若干可解决纠葛?盼实告。雪琪亦念念不忘旧情,谅你年轻,涉世未深,归家后必不深究,若再耽延不归,必当报警搜寻。父字如苹注视着这一则寻人启事,顿时间,感到那如诗如梦的情致荡然无 存,而受辱的感觉正从心中茁长出来,蔓延全身。其轩对她扑过来,紧紧的拥住她,用吻堵 住她的嘴。但他的热情安慰再也敌不过那一则启事的残酷,她无法反应他的热情,只能呆呆 的木立着。其轩凝视着她,迫切的说:“你不必在意这些事,我父亲怎么能了解我们这份感情?”
“下山吧!”她轻轻的说。
“不!”“我们总不能在山上待一辈子,是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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