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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插队的故事-第14部分

小说: 插队的故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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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他们在饭馆里又碰见了那个小姑娘。“哎嘿,你吃点什么?
  其中一个跟她搭话。“我不,我就是渴,”小姑娘说。“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吧。”“我不,我有话梅。”小姑娘说。“话梅?”几个小伙子笑起来:“话梅能当饭吃?
  袋中的话梅碗中的洒,忘不掉我海边的小朋友……你像妹妹我像哥,赤心中燃起友谊的火
  他们和她相识了,互相了解了。他们和她一块在海边玩了好几天
  爬山的时候,他们轮流挽扶她。游泳时,她坐在岸边给他们看衣服
  她说,她哥哥也去插队了,如果她哥哥在这儿,也敢跳到那么冷的水里去游泳。她吃他们买的饭,他们也吃她的话梅
  “哎嘿,你带这么多话梅干嘛?”“我爸爸最爱吃话梅。和我。
  “说中国话,什么和你?”“我爸爸和我。这你都听不懂呀?”“我以为你爸爸最爱吃话梅和你呢。”小姑娘就笑个不停。“我说,你妈就这么放心?”“不是。妈妈不让我来,妈妈说张叔叔可能不会见我。
  小伙子们都不笑了,含着话梅的嘴都停了蠕动,仿佛吃话梅吃出了别的味道。他们沉默一阵,望着海上的几面灰帆。“你应该听你妈的话,”其中一个说。“不会的,我小时候,张叔叔对我特别好呀?
  “小时候?现在你长大了?”“我说的是更小的时候,这你都不懂?”“今天你又去找他了?”“他还是没回来。”“他不会回来了。
  “听我的,没错儿。”“不是!他真是没在家。”“他家里的人怎么不让你进去?”“只有张叔叔认识我,别人都不认识我。这你都不信?
  
  人生的路啊雪花碎,听了你的经历我暗流泪,泪水浸湿了衣衫,相逢唯恨相见晚
  据说,他们之中的一个深深地爱上了那个小姑娘,只是得等她长大。他就写下这歌词,另一个人给谱了曲
  他们和她分手了。他们回到插队的地方去,给她买了一张回北京的车票,那是他们头一回正正经经地花钱买了一张车票
  三十四
  
  后半夜雪停了。听说六十里外的义合通了车,人们都决定步行到义合去。我们想,也只有这办法。行李成了麻烦,六十里雪路,空手走尚且不知会不会累死。附近的老乡早看下了这个赚钱的机会,扛着扁担的、拉着架子车的,都来揽营生。这段路大约常出毛病
  你伸一只手,我伸一只手,在老羊皮袄底下互相摸指头,名之曰“掐码。”陕北人做买卖都这样。你出三个指头,意思是,你认为这事得给三块钱;我少出一个,意思是,这么几步路两块钱足够了。都不明说,怕让围观的人捡了便宜,也怕让哪个冤大头漏了网
  白色的群山越来越清楚了。从夜里走到天亮。到处是赶路的知识青年,都累得疲惫不堪。还有担着行李或拉着行李的老乡。猛看去,如同逃避战乱的流民
  “歇会儿嘿!歇会儿再走嘿!”认识不认识的,都打招呼
  “别歇啦!天都亮啦!”大家走着一条路
  太阳出来了,路开始变得泥泞。但是太阳出来了,天不再那么黑了,也不再那么冷。太阳从白皑皑的山顶上,把光亮撒开
  给我们拉行李的是个四十几岁的汉子,大下巴,一脸胡茬。十个人的行李加起来得四、五百斤,他一个人拉着,靠一辆破车。他只要十五块钱,却相信自己占了大便宜。上坡时我们帮着推一把,倒让他很不安,一个劲跟我们说他窑里的病着,意在说明他是多么需要这五块钱
  “车是生产队的,还要给队里交半块钱咧。
  王建军的姐姐掏出烧饼来给他
  他脸上焕发出光彩,两只粗手在腿侧反复搓擦:“能行哩?
  “咋,操心吃。”她的陕北话学得漂亮
  他转眼间吃了六个,又咬一个在嘴上,便拉起车来又走
  金涛在后边喊我,让我等等他
  “你猜王建军他爸爸是谁?”金涛在我耳边说,又是满脸神秘
  “谁?
  他说了一个吓人的名字
  “又他妈牛。
  “牛是孙子,嘿,牛是孙子。给咱们送烧饼的那个女的跟我说的。
  “那他怎么姓王?
  “他改姓他妈的姓了,他妈姓王。
  “我早看出他们家里有事儿。
  “我也是。
  “要不他这么小干嘛来插队。
  “后来他妈也失踪了。
  “失踪了?!
  “不知道给弄到哪儿去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家准有事儿。
  “嘘——,轻点儿。她们就在后头呢。
  当时我们急着赶路,怕误了义合的班车
  几年后听说王建军的父亲又恢复了工作。后来又听说他上了大学
  前两年我遇见过一回王建军的姐姐,在美术馆,我认出她来,她认不出我了。“忘了那年回陕北,咱们一块蹲车站了?”“哎哟!是你呀。
  她又看了我一会,似乎还有怀疑,“你的腿怎么啦?
  “王建军现在在哪儿?”我问。“在国外。哦,使馆里。哦,当翻译
  你这腿是怎么啦?“我稍微解释一下,又问起另外两个女的。
  一个在当大夫,另一个……你不知道?死了。死了八年了。“我们在美术馆的游廊里坐了一会儿,说些往事,说着高原上的那条雪路
  我心里似乎悄悄的,有个问题。“怎么死的?”不对,不是这个问题。“打窑时塌死的。她硬要进去掏土,窑塌了……”“是哪个?她们俩,是哪个?”“靳秀芳。”“哪个是靳秀芳?那个挺漂亮的?
  对了,是这个问题。“秀芳可不漂亮”,她说,望着街上往来的人流
  我竟然松了口气,天!就因为她长得丑?“夏天死的,运不回来,只好埋在了村后的山坡上。”我想着那个风雪之夜,那个小车站,靳秀芳给我们送烧饼来,放下就赶紧跑了,还红了脸。她已经死了,埋在了黄土高原上。她只不过长得不太好看,其实根本算不上丑
  
  三十五
  
  四元儿也长大了。去年回去,省作协的汽车把我们一直送到县里
  在县上的饭馆里吃饭时,正碰上四元儿带着婆姨也来吃饭
  我一眼认出他来,有小时候的嘎像儿,长得像疤子又比疤子魁伟,俨然一条陕北大汉;穿的也像样,腕子上闪闪的,只是皮肤晒得黑
  他身边坐一个女子,抓一把花阳伞在手上。女子边吃边窃窃地说着什么,四元儿便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几句干脆话,女子就笑
  “四元儿!”我喊
  他张望一阵,愣愣地离了坐位,向我走近
  “你不是清平湾的?
  “欧嘛。”他再楞一会,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咳呀!随随说你要来哩,真格倒来了。多会儿到?
  “才到。
  他却再寻不出别的话来,光是抓住我的胳膊定睛看我
  “还认得出我吗?
  “咳呀,不是随随说你要来,就不敢认。腿一满不得动?
  “随随收到我的信了?
  “欧嘛。都说你是虚说哩,腿不得动咋能来成?倒真格来了
  走!庄里回!““吃完饭吧。那是谁?
  他笑了:“我婆姨。我来县上开会,这人就要跟得来。
  四元儿现在是村里的会计。五元儿去了青海,前几年招工招走的,开汽车。二元儿、三元儿都成了家,分出去单过。六元儿还在上中学
  “还能记得我?
  “噫——!那程儿你不是喂牛着?
  和我一起喂牛的白老汉前年死了。他那小孙女出嫁了。当年每天晚上坐在饲养场上,她总问我北京的事,问我电视机是什么,望着天上的星星,想半天想不出个头绪
  “这程儿咱庄里也有了电视机了,黑白的。公社里就有五彩的。
  四元儿说
  “通了电了?
  “通了多时了。你写的小说我看过,看得人笑哩。亮亮妈不识字,识字喽要揍你咧。
  “咋?
  “把人家那号事写在书上给众人看,咳呀——
  “小说嘛……
  “我晓得。你就把咱山里人看得啥也解不开?
  “我写的白老汉也是综合了白金玉和田秀山,写小说得用点虚构。
  “这我解开。
  现在谁喂牛?现在单干了,牛都分开,各家喂各家的。疤子还在炭窑上?还在,当了窑头,不用下窑掏炭了,只在井上动动口。炭窑上有了柴油机、电动机。栓儿呢?栓儿也老了,有一年捞河柴时摔断了腿,老了,再不敢捞河柴。瞎老汉投了吧?在哩!平八十岁了,每日在衬里走走串串,深喜自己的命好,偶尔还到那高高的土崖上去张望。那土崖上的鸽子愈多了,唯瞎老汉知道有多少只。随随箍了三眼新石窑,有了两个儿、两个女子。碧莲养了七十只鸡,成了养鸡专业户,可是运输不便,销路不算好。陕北什么时候能修铁路呢?我又记起当年和白老汉一起拦牛时,站在山坡上唱着信天游,互相说着心里的愿望:这山茆上、沟壑里要都长得是杨树、柏树,够咋美气!那位“太行山人士”说,这儿为什么现在还不造林呢?同行的几个人都说,这真是件怪事,国家每年花很多钱治理黄河,为什么不下大力气在黄土高原上造林呢?林牧业搞起来,于黄河的治理大有益处,这儿也才有修铁路的价值,人才不光能吃饱,还能有钱
  我们的汽车出了点毛病,司机正修得满头冒汗。四元儿说他先回村去,报个信让随随预备一下。他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婆姨坐在车后,渐行渐远,忽地那婆姨支开了红花阳伞,远远的十分鲜艳。这又让我想起明娃,想起碧莲第一回来清平湾相亲时的样子,那稚嫩而羞涩的声音仍在我耳边:“看把人家的鞋踩掉了没嘛……
  
  三十六
  
  在县里耽误了一天。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副县长。我们这帮写小说的家伙,观察力都极佳,一进县委大院先都注意到了这个漂亮的女干部,几个人窃窃耳语,惊讶此地竞有这么一位文雅又美貌的女干部
  她正在和几个粗壮的农民谈话,愈显出身材的柔美,说话时的动作也——怎么说呢——很帅;衣着剪裁得合身且讲究,让我们几个北京人惭愧
  一问才知道,她原是上海知识青年,文革前就去了新疆农垦兵团,七二年随爱人来到陕北,她爱人的老家在这儿。来了之后先当了几年农民,又当了几年工人,再当了两年干部,去年被选为副县长
  “孩子呢?几个?
  “两个。一个跟我在这里,一个在上海跟着外婆。
  “不想吗?
  她笑,笑得很潇洒:“我想他,他不想我,从小跟着外婆,不愿意到陕北来。在这儿的这一个又不愿意到上海去。
  “哪年到的新疆?
  “六三年。
  “石河子?
  “对,石河子。
  “总理当年不是去过?
  “对,当时我就在。
  “自愿去的?
  “对,自愿。”她稍犹豫一下,又说:“也不完全是。我的出身不好,考大学时虽然分数名列前茅,但我的出身不行,没上成。我当时觉得这也没啥了不起,干什么不是一样?让党看我的真心好了。现在有些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大学。我现在正在上业余大学。
  “您的上海口音并不重。
  “南腔北调。陕北话我也能说,上海话也能说,维族话也能说几句。
  “三十几?
  “噢——!四十几了!
  “不像。
  “不像吗?”这回笑得却不像个县长,像个女人。从那笑中能感到她多么希望自己还年轻,多么高兴自己还只像三十几岁。“不,老啦——”她又说。当然,她想起自己十八、九,二十几岁时来,难免会有万千感慨
  “不想调回上海吗?
  “现在不想了。这儿有我的事业,也很好。
  女县长走后,我们几个人说:“嘿,这就是一篇小说。
  “太行山人士”说:“你们他妈的就知道小说,听来一点事,加上些美哉壮哉的文学词汇去制造一篇小说。抽疯。
  “废话。你说怎么写?
  “我说咱们都别写了,不如改行当小偷儿。你能写出她心里的一切来吗?外表的和藏在心底的,眼前的和那四十几年的,加在一起才是她这个人。你能吗?你只能偷人家点儿东西,于你制造一篇小说有用的,先定下个原则,要写成一个什么样的,强者文学吧,阳刚之美吧,乐观坚强忠诚深刻高昂……要不你吃什么!
  同行的几个人都说这小子酒喝多了。而后大家都躺下,抽着烟,默默地望那窑顶。
  三十七
  
  弄不清是不是在梦里。
  
  清平河还是那么轻缓地流着,在村前“哗哗啦啦”地诉说着日月光阴。
  
  我们当年住过的那眼石窑静静地坐在阳光里。窑前的小枣树长大了些,枝叶摇曳,在窑门和门前的空地上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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