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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插队的故事-第15部分

小说: 插队的故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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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河还是那么轻缓地流着,在村前“哗哗啦啦”地诉说着日月光阴。
  
  我们当年住过的那眼石窑静静地坐在阳光里。窑前的小枣树长大了些,枝叶摇曳,在窑门和门前的空地上投下碎影,窑洞就更显得沉寂。窑门上了锁。木门上隐约辨出当年的墨迹:“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金涛写的。还记得我给他端着墨汁瓶,称赞他的字写得漂亮,墨汁溅了我一脸。仲伟正脚踏着拍子吹口琴,吹的《霍拉舞曲》,吹得浑身乱颤。那是七o年国庆,村里不放侣,我们自己给自己放了假。小彬蹲在窑前逗狗。
  
  那只狗叫“玩主”,会两腿站,会打滚,会玩很多花样;其父是“黑黑”,其母是“花脑”,父母原都老实巴交的。李卓从河边洗衣服回来,把衣服晾在小枣树上,每——枝头挂一件,飘飘扬扬如同五彩旗。秋阳温暖、不燥。欢快热烈的“霍拉”飘过河去……
  
  现在这窑前可真冷清。窑已作了仓库。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都到哪儿去了?好像根本不曾来过。好像他们还在窑里,睡着懒觉。好像他们都去赶集了,买几筒罐头,吃罢就回来。好像他们都上山受苦去了,剩我—人在家做饭,一会儿就都会喊着饿回来的……所能清楚的只一件事:他们都远离了清平湾,但他们无论在这星球的什么地方,都终生忘不了这窑洞、这山川、这天空、这土地和人……
  
  疤子家的磨房已经废弃了,石磨愣在那里驮满尘土。现在都用电磨了。“嗡嗡”的推磨声在我心头震起。李卓说:“一人一百圈儿,我先来。”金涛喊:“才他妈九十八!还差两圈儿。”仲伟和小彬搭伴,两个人推二百圈。金涛又说:“仲伟真机灵,找了条‘大驴’搭伴儿。”那时队里的驴不够用,时常就要人推磨。这一天就全体歇工,推一天,天黑时磨房里挂一盏马灯,大家都累的不说不笑了,驴一样地默转那一百圈,盯着面粉不慌地落,窑顶上是鬼似的人影在转……
  
  我又到了饲养场。饲养棚都拆了,光剩一片空地,堆满柴草、石料。我寻着残留的地基,找到我当年的领地,跟同行的几个人说:老黑牛就在这儿,红犍牛就在那儿,老生牛在这儿,花牛在最边上……。我记得它们的样子,盼着我给它们拌料,高兴得前蹄上石槽,亮亮的眸子望着我。白老汉哑着嗓子又唱;你看下我来,我也看下个你那年我住在医院里,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偏方:穿肠骨,焙干研碎了吃。穿肠骨就是狼粪中没有消化的碎骨头。我写信到陕北去。白老汉拦牛时漫山遍野地找,找到一小把,托仲伟给我捎了来。这地方的狼不多,他一定费了大力气……
  
  那位“太行山人士”忽然说:“我决定了”决定了什么?”
  
  “回北京时我在山西下车,去我们太行山看看。”
  
  三十八
  
  有人会说我:“既然对那儿如此情深,又何必委屈到北京来呢?用你的北京户口换个陕西户口还不容易吗?”更难听的话我就不重复了。拍拍良心,也真是无言以对,没话可说。说我的腿瘫了,要不然我就回去,或者要不然我当初就不会离开?鬼都不信。
  
  那儿需不需要知识青年?说老实说:需要。那儿最缺的是知识,缺老师,缺大夫、缺学农的、学林的、学机械的、学配种的、学计划生育的……除了不缺学原子弹的。
  
  于是心里惶惶的,似乎连这思念也理不直,气不壮,虚伪。
  
  有个也是当年插过队的人跟我说:“甭管那个,反正咱们他妈的没理。当年当了红卫兵,肯定是没理;后来去插队也没理,要不为什么插队不算工龄呢;然后转回来还是没理,有理就不用偷偷摸摸给人家送礼了;那些猫争狗斗上了大学的以为这下子还不得有理?结果工农兵大学生现在不算数;后来真正考上大学的也没多少理,三十好几了,老婆喊孩子哭,屁股大的一间房,只好蹲到路灯底下去背书,因为工龄不够,一上大学还把工资免了;还有些人为了转回来,为了上学,不结婚,忽然想起得结婚了,又没理了,成了大龄男女青年。你干脆放心得了,反正咱们不想有理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依旧惶惶的。
  
  陕北的变化确是不小。没有要饭的了。没有人吃麸、吃糠了。
  
  没有人穿得补钉摞补钉了。饭馆里卖的饭菜也不光是两面馍和粉汤了。插队那时,偶尔到县城来,我们几个就先奔饭馆,筹了十几块钱想大吃一顿,可无论如何花不了那许多钱,无非两道菜:素粉汤和肉粉汤。素粉汤就是漏粉、豆芽、豆腐合在一起熬,加上几片肉便为肉粉汤。现在呢,七、八种炒菜写在黑板上,过油肉、宫保肉丁、木须肉、大拼盘,啤酒也有。我对那个大师博说:“咱们这儿也会这么炒菜了。”他说:“不是你们北京知识青年传来的?”
  
  噢,这可是对我们的充分肯定。吃饭也确是一种文化。我还不曾想到过上山下乡运动的这一作用。历史常常有趣,先定的目的没达到,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前不久在报纸上见了一篇报道,标题是《经济发达地区商品、人才、技术涌向大西北》,说“西北过去经济落后,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商品经济不发展……现在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经济政策放宽以后,经济发达地区的大批小商小贩、推销员、建筑队,以及有各种各样技术的人,带着时装、日用品,带着手艺、技术,潮水般地涌向大西北……”这才是真正的开发。历史上真正的开发,似乎都是这样自发的。也许上山下乡运动之所以失败,正是因为那是一场人为的运动吧?我这样想。
  
  三十九
  
  从县里开车去清平湾的那天,濛濛地下着小雨。满山的麦子正要抽穗,最上头的一片片叶子高高挑起,正如民歌中所唱:四月里麦子挑旗旗。麦子都密植了,不像过去那样,隔一大步种一撮。
  
  山川都变了模样,认不出了,因为还是水土流失严重。女县长陪我们一起去清平湾,她说,这地方如果连着几年遭灾,老乡们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汽车沿着山道颠簸,山转路回,心便一阵阵紧,忽然眼前一亮:那面高高的黄土崖出现在眼前,崖畔上站满了眺望的人群……
  
   
   一九八五年七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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