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李敖:坐牢家爸爸给女儿的八十封信-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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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牢的原因很复杂，你还不能完全明白，有的人坐牢是因为做了坏事，但有的人坐牢并不是因为做了坏事，甚至有的人是被冤枉的，法律上有一种“冤狱赔偿法”，就是补救这种可能的。所以一个人坐了牢，我们不可以立刻断定他是坏人做了坏事，一定要经过许多时间才能证明（当然有的是很显明的坏人做坏事，比如吸鸦片烟啦、海盗啦，证明起来很容易）。法国的德雷福斯（Dreyfus）冤狱花了十二年的时间才证明清白。　

　　很多很卓越的人、很多名人，都坐过牢。现在印度（India）的总理甘地夫人（Mrs。　Indira　Gandhi）就坐过一年一个月。她的爸爸是尼赫鲁（Nehru这个字h不发音，翻成赫音是中国人以前的错误），也做过印度总理，坐过十年半的牢。另一位印度的名人叫“圣雄”甘地（Mohandas　K。　Gandhi）坐过二千三百三十八天的牢，他的太太死在牢里了。现在印度总理的这位甘地夫人，嫁的另一位甘地，跟这位甘地并无亲属关系。现在西德的总理布朗德（Willy　Brandt），他的爸爸妈妈设结婚，他也坐过牢。突尼斯（Tunisia）总统布尔吉巴（Habib　Bourguiba）也坐牢、流亡十多年。肯尼亚（Kenya）的总理、总统肯雅塔（Jomo　Kenyatta）也坐牢、看管九年。英国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Elizabeth　I，现在的是伊丽莎白二世Elizabeth　II）二十岁起也坐过牢，她不是她爸爸妈妈合法的女儿，但她后来做了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女王，比谁都合法。她活了七十岁，自二十五岁起做“女皇帝”做了四十五年，是英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the　golden　age），人才文物极盛，大文学家莎士比亚就是那时候的人（十六世纪到十七世纪）。　

　　十三到十四世纪的时候，有一个人叫马可波罗，曾从意大利越过亚洲大陆到了中国，二十四年后回到意大利，被关在牢里，他闲着没事，乃由他口述，由同房难友写了一部书，就是《马可波罗行记（游记）》（The　Book　of　Marco　Polo），这书引起欧洲人对东方的兴趣，便设法到东方来，可是陆路不通了。因为听说地球是圆的，所以想从海上绕过去，于是向西航行，终于发现了美洲。哥伦布虽发现了美洲，可是他不知道，他以为他到了东方的印度，他以为印地安人是印度人，所以把他们叫做Indian，又叫他们是红人，其实他们是亚洲黄种人，既不红，也不印度。小文你看，多好玩，人在牢里写一本书，竟演变出这么多的发现和故事。　

　　写书的作家常常被关在牢里。你看过《鲁滨逊漂流记》吗？这书英文名是Robinson　Crusoe，作者笛福（Daniel　Defoe）就被关了一年多。跟笛福这英国人同时的法国文学家伏尔泰（Voltaire）也被关过。二十世纪后世界上最有名的奖是诺贝尔奖（Nobel　Prizes），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苏联文学家索尔仁尼琴（Solzhenitsyn）都坐过牢。　

　　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德国作家桂德（Ludwig　Quidde）、奥锡慈吉（Carl　von　Ossietzky）也都坐过牢，都是写文章惹来的祸。　

　　有两个好玩的坐牢故事写给你：　

　　一、德国以前的元首希待勒（Hitler）坐牢时想写书，书名叫《我的奋斗》，但他的德文很蹩脚，于是由同房的难友赫斯（Rudolf　Hess）捉刀，出狱后赫斯坐了第二把交椅。他在四十七岁的时候，自己开了一架飞机到英国谈判，结果被英国首相丘吉尔（也坐过牢）关起来，直关到德国投降，在纽伦堡大审里被判无期徒刑。跟他一起被判刑的十一个人绞死了，七个人坐十年二十年等长牢，到爸爸坐牢前一年（一九七○），别人都出狱了，只有赫斯一个人在坐，那时他已经七十六了，已经眼看就坐了三十年的牢了。英法美苏四国派人关他，一年要花三十万美金，即每天花八百三十块美金，三万两千新台币，但赫斯身体好得很，他还要他的敌人继续花钱花下去，他说他没有罪。监狱方面每星期供应他十本书，每天四份报纸。　

　　二、另一个好玩的坐牢故事是美国的劳工领袖戴布期（Eugene　V。　Debs），一九二○年美国选总统时，戴布斯坐在牢里，还得了一百万张票。他虽被判了十年徒刑，可是美国哈定（Harding）总统看他太得人心了，只好把他特赦出来。　

　　爸　爸　一九七四年十月十九日　

　　你六号的信十四收到，上周因给朋友写两封信，没给你写，这儿每周只能发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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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肉·水月·影子戏

　　亲爱的小文：　

　　寓言里头狗偷了一块肉，在水边看到水里有另一条狗嘴里有肉，它很贪心，想去抢肉，结果跳到水里连自己嘴里那块肉也丢了。——这是一个写又笨又贪心的故事。　

　　中国古代的大诗人李白，听说喝醉了酒到水里去捞月亮淹死的，后来有了句成语，叫“水中捞月”；还有一句诗，叫“镜花水月总成空”。　

　　为什么成空呢？因为水里的只是—种倒影，镜里的只是一种投影，影子不是真实的。但有人很笨，老是追求影子，并且拿影子来骗人，人间有很多小儿子骗老母亲，都是这样的。老母亲因为溺爱小儿子，永远“牺牲实在而信虚幻”（to　sacrifice　the　substance　to　the　shadow），也就是“抓紧影子而失掉实在”（grasp　at　the　shadow　and　lose　the　substance）。结果自己一场空，还害了别的亲人。　

　　人间有很多现象是很好玩的；每个吝啬爱钱省吃俭用的守财奴父亲都会摊到一个花天酒地浪费钱的儿子；每个自以为聪明的老太太都会摊到一个永远把她骗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儿子。你将来若看到法国文学家莫泊桑（De　Maupassant）的《女人的一生》的小说，你就可以看到那些小儿子一再骗老母亲，老母亲一再原谅一再上当的妙事。这种情形，中国外国都一样的，可惜每位老母亲都认为她的小儿子跟别人的小儿子不一样，是好人。而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小儿子做恶的同谋，骗爸爸哥哥。　

　　还有一种影子是剪影、侧影，英文叫silhouette。The　cat's　silhouette（dark　silhouette）on　the　wall．就是猫的影子现在墙上，这种影子特指清楚的侧面像。　

　　有一种“皮人影子戏”使影子可以动。汉武帝想李夫人，艺人就做出影子戏骗汉武帝说李夫人的魂来了，汉武帝说：“是耶？非耶？偏何姗姗其来迟！”从此就出来一句“姗姗来迟”的成语。

　　爸　爸　一九七四年十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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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中国人分得多细

　　亲爱的小文：　

　　你八号的信十三号收到。你在英文上不论写作和字，都有很大很大的进步，爸爸很高兴。你信上提到的真假姥姥，在英文里都叫grandma，中文里的亲属关系分得比较细，在中文中——　

　　爸爸的妈妈叫祖母或奶奶。　

　　妈妈的妈妈叫外祖母或婆婆或外婆或姥姥，英文的译法是maternal　grandma，maternal是“母亲方面的”。　

　　因为中国人的家族观念比较重，所以才分得这么细。　

　　中文分哥哥弟弟，英文叫brother，不分兄弟，要分得加上elder或younger。　

　　中文分姊姊妹妹，英文叫sister，也不分，要分也得加上elder或younger。　

　　中文分堂兄、堂弟、堂姊、堂妹、表兄、表弟、表姊、表妹，但英文一律叫cousin，不但分不出是堂是表是大是小，甚至还分不清是男是女。　

　　parents可译双亲或父母，但parent就分不清是男是女（中文“亲”是parents的意思）。　

　　中文的伯伯、叔叔、舅舅、姨父、姑父，英文一律叫uncle。　

　　中文的伯母、婶母、舅母、姨母、姑母，英文一律叫aunt。　

　　中文的侄子、外甥，英文一律叫nephew。　

　　中文的侄女、外甥女，英文一律叫niece。　

　　中文的翁（公公）、泰山、丈人（岳父），英文一律叫father…in…law。　

　　中文的姑（婆婆）、岳母（丈母娘），英文一律叫mother…in…law。　

　　中文的内兄（大舅子）、内弟（小舅子）、大伯子、小叔子、姊夫、妹夫、连襟等，英文一律叫brother…in…law。　

　　中文的大姨子、小姨子、大姑子、小姑子、姑奶奶、嫂子、弟妹、妯娌、舅嫂（即太太的兄弟的太太），英文都叫sister…in…law。　

　　中文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兄弟姊妹称呼一样，但英文中却分得严，英文中一定要同父异母才是brother或sister，否则只是隔山兄弟（half　brother）或隔山姊妹（half　sister）。　

　　中文的表达法有一点和英文不同，六姑家的三姊妹，如人问怡怡（宜宜）表妹你家有几个姊妹？　

　　如果问的是中国人，怡怡就要说有三姊妹（把自己也算进去）。　

　　如果问的是外国人，怡怡就要说I　have　two　sisters。——安安and宁宁（不把自己算进去）。　

　　另外英文还有一个习惯喜欢直呼其名，中文习惯怡怡可能是叫大姊、二姊，但英文习惯却是直叫安安宁宁，甚至可叫妈妈（六姑）做Lucy，所以中文中一听可知道是老几，英文中听不出来。　

　　听不出来也看不出来的则是孪生，就是双胞胎（twins），更难分的是三胞胎（triplets），更更难分的是四胞胎（quadruplets），更更更难分的是五胞胎（quintuplets），五胞胎要八千五百万中才有一次。　

　　爸　爸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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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堂与人间天堂

　　亲爱的小文：　

　　信教的人和迷信的人都相信有天堂，天堂的英文是heaven，也叫paradise（乐园）。英国大诗人，十七世纪的弥尔顿（John　Milton）——也坐过牢——的名著《失乐园》（Paradise　Lost），就是写亚当（Adam）和夏娃（Eve）被赶出乐园的长诗，那个乐园有一个专门名字叫“伊甸园”（the　Garden　of　Eden），因为夏娃被蛇骗，吃了上帝不准吃的苹果，所以被赶出来。　

　　基督教圣经（Bible）里头创世纪（第二章），关于这伊甸园的故事，其中天堂的观念是抄自波斯的。天堂本是人从人间想出来的好地方，所以不论中外，都有大同小异的描写，不但描写天堂在天上，在人死后，还描写天堂在人间——人间天堂（earthly　paradise），也就是弥尔顿书里所说的A　Heaven　on　Earth。。　

　　天堂像个大楼房似的，也分层，佛教说“三十三天”，犹太教和伊斯兰教说“七重天”，台北有家歌厅就叫七重天，大概那就是人间天堂啦！　

　　中国古代的大诗人陶渊明（因为喜欢喝酒，生的儿子都是笨蛋）写过一篇《桃花源记》，就是写人间天堂，写一个渔夫迷了路，到了那地方，后来再去找，也找不到了。因此出来一句成语——“世外桃源”。二次大战的时候，人间问罗斯福总统空袭日本东京的美国飞机是从哪儿起飞的？他说“香格里拉”（Shangri…la），香格里拉是美国小说家James　Hilton小说中的一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比喻做秘密基地的意思。　

　　英国小说家Samuel　Butler写过一本怪书叫《艾瑞荒》，英文是Erehwon，这字反过来就是Nowhere。　

　　No是没有，where是在那儿，意思就是没在那儿，没有那个地方。书中描写一个放羊的，不知不觉跑进Erehwon这地方，这地方很特别，认为生病是犯罪，生了病就关到牢狱里；骗子无罪，但被骗的人却要关在牢里，后来这牧人坐上气球，才逃了出来。这也是一种世外桃源，一种乌托邦。乌托邦的英文是Utopia，乌托邦三个字，又翻译Utopia的音，又翻译它的义，乌托邦就是假设国。写乌托邦这部书的Thomas　More坐过牢，后来被伊丽莎白女王的爸爸（就是亨利第八皇帝Henry　VIII）杀了（亨利第八有六个老婆，两个被杀，两个被赶跑了，这大胖子凶得很）。　

　　爸　爸　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画片上的Thomas　More和Henry　VIII都是画家Hans　Holbein画的，这种四百年前的画，画得比现代彩色照相还逼真。这画家长得很像孟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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