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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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次,把个秦氏急得手忙脚乱,方才生下一个女儿。事前虽则吃了些苦头,受了些惊恐,幸喜得生产之后,个个无事。于是伍、秦两家,忙着洗三,开汤饼筵。绣春虽则家里没人,秦氏也不得不替她略为筹备。所以这一个月来,三家人家,人家往来,开筵饮酒,说不出个闹忙。且人多势利,云麟起先贫的时候,谁来顾问。自从红珠进门之后,家道渐兴起来,自有一班凑趣的,前来热闹,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这一年冬天,正是秦氏老太太六旬大庆,在从前家境不舒,云麟亦未曾做过事业,所以逢着生日,不过点对蜡烛,大家吃吃面。这一年上半年,云麟已和红珠商量,提出一宗款项,给娘做生日。又以母亲青年守节抚孤,已几十年,特自己撰了一篇缘起,求着晋芳等出名,一面由县知事呈请大总统给奖,一面将文启分发,征求诗文。到了十月间,回文已转蒙题奖松筠比节四字,征求的诗文,到也收到的不少。加之新任曹县长,他自个科举出身,爱才如命,知道云麟是扬州一个有名的高士,特下聘书,请他入幕。到十一月间,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真是喜气重重,不啻锦上添花。正遇着老太太的正寿,自然与往年不同,应该闹热闹热了。前两天就把大厅和第二进住宅,收拾出来。在第二进里供设了寿堂。大总统题奖的四字,已经制成匾额,悬挂正中。又加上些柏枝鲜花,在匾的四面围着,中间是县知事送来的轴子、对联,其余都是亲戚朋友送来的颂词寿屏。因为云麟是个诗文能手,所以收的笔墨,确是不少。又因为老太太是大总统题奖过的,扬州尚是破天荒第一人,连旅部运署各机关,没有一个不送礼来,所以装璜的格外闹热。又将甬道四边六角小门内的书房,收拾出来,做了花厅,预备官场绅矜起坐。又因晋芳适在服中,只得请了臧太史、贺孝廉等来做陪宾,晏客的日期,原定两天。第一天是宴来客,第二天是家宴。
到了这天,扬州各机关,除盐运司不曾亲到外,其余都来恭祝。内中曹县长是个好酒量,最喜人请他吃饭,这天就替云麟应酬的格外周到。等到开了筵席,就闹起酒来。成太史年纪虽高,兴致甚好。贺孝廉是个情品,不到几盏,就飞笺去召了许多名花,一时丝竹声繁,花枝招展,正应着寿筵开处风光好这句话了。直到日色西沉,方才散席。第二天家宴,来的客人,都是自己几个骨肉至亲。男的如晋芳、洛钟、龙儿,女的如何氏、美娘、三姑娘、淑仪等,一齐来了。那淑仪自从红珠用言语打动了她之后,她就一片芳心几乎蹂碎,后来下了一个决心,说:“我是前身冤孽,所以惹下情魔,自己丈夫已经中道分离,我正当如古井不波,深心忏悔,如何还可以自寻烦恼。”因之见了云麟,避去不暇,哪里还肯再来。不过这一次姨母大庆,如若不来,到觉露了痕迹,所以就勉勉强强的,随了母亲同来。
云麟见了自是欢喜。但是和她接近起来,总觉得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内中最可怜的是绣春。她是出了娘门之后,没有一天过着好日子,但是她仍旧坦然不露形色,真是难能可贵了。来的人既然都是至好,也不作十分客套。外面就是云麟,里面就是绣春、柳氏、红珠,任着招待,大家拜寿了后,开筵畅饮。这天晚上,是晋芳和洛钟公送一席,专请寿母的。就央美娘、绣春、淑仪作陪,三姑娘作主人。其余何氏等众内眷,共分两席,外面晋芳等也坐了一席。酒至半酣,三姑娘就拿起杯子,斟满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送到秦氏面前;说:“这杯酒要请姊姊干了,祝你寿晋千秋。”
秦氏道:“妹妹还闹客气,可是我也不能不饮这一杯。”说罢,立起来干了。接连就是淑仪,站起来说:“姨娘,我这一杯可是要饮的。姨娘饮了这一杯,我还要陪一杯,借这杯儿,叨点福气。”秦氏也就干了。美娘说我来借花献佛罢,也斟了一杯过来。秦氏说:“我的酒量有限,你一杯,我一杯,可吃不了呢。”美娘道:“太太不吃,那是我不诚心了。”说着自己行饮干了,重新再斟了一杯过来。秦氏也只得干过。何氏乘这当儿,也过来闹了一阵。外面又进来了晋芳、洛钟、龙儿等,都让着敬酒。秦氏实在吃不下了,由云麟代了几杯。次外则众小辈公敬了一杯。忽见黄大妈抱着玉凤过来,说:“我来的时候,大少爷还没有生哩。现在太太是有福气的,老妇人来敬一杯酒。”说着拿了秦氏的酒杯,斟满了,命玉凤拿着,送到秦氏口边。秦氏道:“多谢妈妈,你斟的酒我怎可不吃呢!”这天虽则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丰盛筵席,但是家庭之乐,也算畅叙极了。席散了后,红珠想邀淑仪到房内叙话,哪知淑仪决绝的谢绝,红珠也只索罢了。读者须知淑仪和红珠,本属知己,前次细说衷曲,回去就生了一场大病,今晚面上虽然决绝回后,心里却含着几许愁肠。这天散了之后,却闹了一个伍府合宅不安。欲知详细,且听下文。
第九十六回巧结合新郎被骗辨是非败子回头
云麟本来是个散淡惯的人,偏偏遇着伍家的丧事,自己又生了两个儿子。接着又是母亲秦老太太的六旬大庆,接二连三,忙个不了,把个身体累得困乏已极,虽说不得积劳成疾,但是逢进饮食的时候,总是懒懒的。夜间又不十分好睡,身体不觉渐渐消瘦起来。柳氏、红珠均非常着急,屡次劝他去就医诊治。无如云麟只是不肯,说:“我本来没甚大病,只须静静的休养几天,就会好了。若说请医诊治,现在扬州的医生,靠得住的甚少,设或吃错了药,恐怕小病变成大病哩。”因此终日在家,上侍父母,下抚妻儿,十分快乐,但病终不能去身。秦老太太起先到也不甚觉察,还是黄大妈看出来,说麟相公为什么瘦得这个样儿,毕竟身体有什么不甚舒畅?”秦氏老太太听了这话,忙喊着:“麟儿麟儿。”
云麟忙跑到母亲面前,秦氏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细细对他看了一看,觉得他神情萧索,不似平常活泼,并且面庞儿果然瘦了许多,就说:“我的儿,你怎么有了病,也不声响,医生也不看一看。倘若弄出大病来,怎样好呢?”云麟笑道:“娘孩儿也没什么大病,不过觉着懒懒的罢哩,断不至有意外的事情。娘放心罢。”秦氏老太太道:“你们小孩子家,懂得甚事。病的起头,自己往往以为不曾觉着,看得很轻,等到自己觉着已经来不及了,就自己也须珍重些,不可胡闹。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那医生也要看看。你们是已经长成的人,本来我也可以不管,不过我看你和两个媳妇,都马马虎虎,所以我也不得不说了。”云麟忙陪笑道:“娘你老人家不要着急,做儿子的格外当心着就是了。”正说着,只见看门的进来回说做医生的朱成谦来了。云麟笑道:“娘你看我不去找医生,医生自会来找我,我的病不会好也要好了。”说得秦氏老太太也笑起来。云麟出去,会晤朱成谦。相见之后,朱成谦说:“我们有好多时不见了,今日特来奉约,至朝阳楼小叙。”
云麟道:“这个时候,朱先生门诊正忙,如何有这般闲空?”朱成谦道:“我现在的事,比门诊还重要些。云先生是向来帮过我的忙的,这一次非求云先生帮忙不可。但非一时可以说得清楚,所以我们先到朝阳楼再谈。”云麟道:“这事真不巧了。我自从家母庆生日之后,已经病了好几天了,胃口不佳,精神疲倦,所以在家静养,实在不愿出门。”朱成谦笑道:“云先生太客气了,医病是兄弟本等,云先生有病,不但说到兄弟医室里来是应该效劳,就是派人来招呼兄弟一声,也是马上就到的。不是兄弟夸句口说,像从前初悬牌的时候,遇着病人来求诊,心里尚虚,恐怕开错了方,医错了病,不免把那望闻问切四字,临时试验一下,近几年来看病的人越发多了,我的试验也越发准确了,每逢诊脉,真有手到病除之效,人说医生须重经验,真是不差。云先生我且给你开个方子试试看,包管你服上一二剂就好了。”
云麟也就有意无意的,请他开了一个方子。心里要想不出去,无奈朱成谦逼着,只得同他出门,雇了车子,到教场朝阳楼。这时候尚早,吃茶的人不多。两人就拣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泡茶之后,两人谈得入港。云麟先问朱先生究竟要委我干什么事呢?朱成谦道:“不瞒先生说,我的厄运真多着哩。我就医生这一事说起来,从前原不过骗人一碗饭吃,那落脱穷途,你云先生是知道的。后来到了上海,因把事丢了,哪知去了几年,一事无成,垂翅归来,依然故我,不得已仍旧把这块旧招牌挂上,不知不觉,到也有了好几个年头。近来的逆境,已经渐渐有了转机。看病的人也多了,相信我的人也不少。不是我吃一点儿鸦片烟,光景已好了。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由省令知县公署,为慎重卫生起见,要将扬州现在行道的医生,严行考试,录取的可以照常营业,如若名落孙山,那就一只饭碗要打破了。兄弟在医学上,全靠着些阅历。若讲到书本子上,不但读过的不多,就是偶然读过几本,也早已开着方子,给病人吃了。我的肚里,早已空空如也。如若去一经考试,稳稳的把这捞什子饭碗打破。我今天来,要想求云先生给我走一条路,向县里疏通疏通,要求张一张免考证书,我当多备谢仪重酬。”
云麟想了一想说:“不行不行。我的路道,你是知道的,就是我姨父,他平素不大肯替人说话,而且近来更换了曹县长,和他也甚落寞。”朱成谦道:“我也知道令亲的脾气,不过他在扬州,最相信的是你,只要是你云先生去和他说合,当然不会推辞的,总求云先生勉为其难,兄弟自然是知恩的,就是云先生现在,也时常在县里出入,曹县长最重文墨的人,如云先生是扬州数一数二的文学士,进去说句话,也不至于不依,这事总要求你成全哩。”说毕,就立起身来,向云麟恭恭敬敬的一揖,一面忙招呼堂倌带菜带点心。云麟忙止住道:“你方才替我看过病,知道我不吃什么,请你只须拣自己吃的带。至于这事,也须从长计议。那曹县长的为人,若有私事去嘱托他,是很不容易的。”朱成谦道:“既是这样,总求云先生替我设法罢,我也不托别的人了。”
云麟是很重情面的人,经他这样恳求,也不好不答应了,说:“我总留意罢。”正待要走,忽见孙淑庵和孔大鼻子两人,兴冲冲手拿一卷报纸,走上楼来,拣个座儿坐下,看见云麟,忙过来招呼说:“趾翁久违。”云麟也忙站起来招呼二人就坐,说:“诗社不作,友道顿疏,我正作落日停云之感。不谓无意中得与二位相期,真属幸会。”孔大鼻道:“我们是常来,到是趾翁难得见面。”淑庵和朱成谦谊属同道,本来认识。云麟笑道:“二位都是扬州大医家,何清晨这样空闲,都来吃茶。”孙淑庵道:“我是以医为隐,近来已厌烦了,所有门诊,均嘱咐敝徒诊治。好在他们也不至大错,我也落得逍遥自在了。”
朱成谦听了这话,想着方才求云麟的事,相形之下,不免惭愧。这时孔大鼻正拣着一张扬州日报看,云麟说:“原来孔先生如此留心时事,想近来诗兴之余,还可以编一部现世史出版供献社会哩。”孔大鼻道:“不是不是,趾翁不要取笑我,你才是大著作家呢。我因为看见今天报上,我们扬州出了一件奇事,所以看见趾翁,就拣出来请诸位评判评判,大可以做得小说家的资料哩。”说着就将报纸拣出,指着一节说:“诸位请看,这事奇也不奇?”
云麟听他说的郑重,就赶忙接过,看那标题是新婚中之拐骗案。再看下文,载着一节纪事道:泰兴人鲍橘人带同妻子,前月来扬,用美人计骗许道权大宗款项,不料天网恢恢,一对活鸳鸯,同葬火窟。此事已纪前报,近来又异想天开,赘入南门外芮大姑娘家,被骗去天宝楼首饰店货洋二千余元。芮大姑娘并将田房售去,于前夜卷逃,闻橘人已经截获,惟芮大姑娘不知去向,现在正由县饬警追缉云。云麟看了,不觉诧异道:“鲍橘人吗?这人虽则不甚正当,也是我们读书一流人物,做这种拐骗卷逃的事情,恐怕未必罢。他赘入的人家,原来就是芮大姑娘,这也是有趣之极,可谓不是姻缘不聚头了。他赘姻的前几天,尚有一个请帖到我这里,我因为他妻子才遭惨劫,居然就去入赘,未免全无心肝,所以不去理他。哪知竟闹出这个乱子来,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别的作用哩?”孙淑庵道:“古人说得好:人不可以貌相。又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