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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炼狱-第9部分

小说: 炼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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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去。领导出于信任,常让我多做工作。可我是副职,不在其位,难谋其政。没他的支持,什么活动都搞不起来。团党委看他不可造就,把他调到后勤处,准备到干部复员时开付他。”

说到此,他站起身来,假作抻胳膊抻腿,借机再次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又坐下说 :

“连长,你也看到了,大老粗出身。人倒是好人,有能力、有经验,就是有点单纯军事观点。文化大革命前他是军区大比武的尖子。刚要提升为正营职,运动来了。不但晋升泡了汤,还受了点冲击,被说成是军内修正主义路线的苗子。他的思想一直别不过劲来,工作有消极情绪,话里话外常流露出错误观点,以为现在不搞军事训练是不务正业。对领导布置的任务不是顶撞就是讲价钱。他还有严重的退坡思想,总叨咕复员。入伍前他是个工人,回去有铁饭碗,所以也不在乎领导的印象,甚至敢跟营长瞪眼珠子。领导对他印象越坏,他越高兴。他打的算盘就是早复员,越快越好。估计他呆不长了,眼看要到复员的时候了。你看,这就是我们连队的状况。”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郑重地说:

“老施,我跟你说这些,不是简单地向你摆情况,让你了解。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只是要认识世界,重要的是改造世界。我们要改变我们连队的后进面貌。事情很难,难在上下的阻力大。首先是连部的阻力。我新任职,威信只是在培养中。其次是连队养成了惰性习惯,抓紧了会产生对立情绪。抓,我们是肯定要抓的,方针已定。我们要动员一切力量。今天要找你谈,就是希望你在连队建设上贡献点力量。你看怎么样?”

我一直听着,为了压抑心里的不耐烦,手里机械得捻弄着小草。开始觉得他的话有些过头,不过能对我讲也还是信任。所以采取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态度,只注意不说出去,不卷进去就是了。谁知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让我参与连队的斗争。我不免心惊肉跳,小草从我手中滑落。我抬起眼睛直视他,这时才发现,他的鼻子头那么紫、那么圆、那么大,上面的坑那么多,真好像有人故意捏弄出来的。他的眼睛那么小,上眼皮那么厚,被挤压出来的目光,在黑紫色的脸膛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阴冷。

“突然吗,老施?”他眯起眼睛,露出微笑,笑得极不自然,让人感到是奸笑。

“指导员,我能作什么贡献。当学生还怕当不好呢!”

“哎,不要太谦虚嘛!当学生不妨当先生。既要当革命对象,也要当革命动力。向工农兵学习,这只是一种精神,论实际,不是哪个工农兵都配当老师的。我们连的战士大都是毛孩子。要文化没多少文化,要觉悟没多大觉悟,恐怕还要你帮助才是。你们是上级经过严格审查挑选出来的,是充实部队当骨干的,都是栋梁之材。”

“指导员,我来的时间短,学生还没当好,与时代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再说我对连队生活还不熟悉,有好多事情甚至不懂,等我熟悉熟悉的。”我推委着,心想在这个世界活的真别扭,你不能用自己的语言说话,而必须用伪装出来的、神的语言说话。而这神的、上帝的语言充满玄机和诡秘。它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怎么都能把你粘在网里。只要上帝不高兴,用哪一段语言都能推翻另一段语言,把你定为罪人。我情知如此,但还是不得不用“当学生”的语言说话。

“话说的对也不对。要能在部队发挥作用,不先当学生,不熟悉连队生活不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还要当先生。当先生不能等着把全部都情况熟悉之后。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在干中学,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这就是我们的主要方法。”

不提“干中学”便罢,一提我火冒三丈。操他奶奶这个时代。什么“干中学”?干中学就要把知识分子放到与所学对口的专业上去学。让他们离开所学专业,进行遥遥无期的思想改造,算他妈什么“干中学”?纯系变相劳改。什么“先当后当”,什么“先学、干中学”都是他妈狗屁理论。它们就像捉迷藏,自身没有任何意义,都是羞辱、奴役、摧残知识分子的手段。作为被改造的对象,农场三年的生活已使我充分看透了它们的本质。只是因为有受虐癖、有庸人气、对时代还有期待,我不敢说、也不想说而已。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异端邪说压倒真理、反文明制裁文明、谁都可以骑在知识分子的脖颈上拉屎。现在,尽管我心里几乎要爆炸了,可是我还得乖乖地听指导员的训话:

“老施,对于思想改造不能有片面性。只做对象,离开革命斗争的需要而改造思想,是消极的。只有适应革命的需要来改造思想,这才是积极的。老施,容我不客气地说,你是不是有点顾虑,怕得罪人、怕穿小鞋。我看这都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旧思想。革命要有勇气,要有敢字当头的斗争精神,这是向工农学习的根本东西。”

我惊讶他对知识分子进行教训的套话那么熟,简直和农场那位高大的指导员一模一样。后来一了解才知道,他也曾在农场大学生连当过一年排长。

“当前连队存在的问题较多。改变这种状况是最大的需要。如果我们不作点贡献,怎么好向组织交待呢?老施,我们应当把思想革命化的标准提的高一些。你来以后表现很不错,给连队带来了积极的影响。我已经向营里、团政治处作了汇报。我们都为你感到高兴。师里准备把你定为学毛著的标兵。但据我个人观察,有些倾向是否应当注意。你似乎只想管好自己,而对连队工作缺乏一点关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反正不是连队的人,锻炼到期打起背包就远走高飞了。如果我说错了,请批评。如果有,希望你加强一点扎根连队的思想。其实无论到那层领导机关,工作的最终对象还是连队。”

表扬、批评、威胁、利诱,软的、硬的全有了。而不管这一切包藏着怎样的目的,但都是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后面还有权力支撑。我能说什么?在知识分子沦为罪人的时代为了求得一个合格证书,求得一息生存,我只能俯首贴耳。我感谢指导员给我的思想革命化指出了新的方向,同时请他明示怎样为连队献力。

“老施,这就对了。我们欢迎你这样的知识分子。其实你用不着费多大力气就能办到。你是笔杆子,革命舆论的作用你是知道的。你完全可以针对干部战士的思想问题写些小评论。现在部队提倡一事一议,路线分析。你要能抓住一些小事,上挂下连,批判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思想,肃清各个方面的流毒,对连队建设肯定会起到推动作用。”

他特别强调上挂,以为能点出问题的尖锐性、深刻性,引起大家的注意。最后他让我写一份入党申请书,争取早些解决组织问题,以便回机关后快些被启用。我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和全部用意。为尽快结束谈话,我点着头答应着。

回来躺在床上,我感到说不出的气闷和恐怖。拒绝可怕,他会给我捏造各种罪名向上反映。什么瞧不起基层干部了,什么没有扎根连队的思想了。结论是,思想改造不彻底,需要长期锻炼。想到这里,我浑身打颤。心爱的女友等着我回去完婚,老父老母等着我回去赡养。无论如何,我不能伤他们的心。可是要执行他的意志,就得伤害连长,这是我绝不情愿的。我和原任指导员虽然未曾谋面,可他的许多想法都能引起我的共鸣。我不能靠出卖自己的灵魂来博得他的青睐。我还担心,万一造成各方面矛盾,我就是破坏分子……我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后来虽然勉强睡着了,却又被一个恶梦惊醒了。我梦见自己掉进了一口枯井里,井深无底。我在黑暗中下坠,晃晃悠悠之间忽然明白,我要摔死了。想像中的惨相把我吓得毛发倒立起来。醒后的长时间里我的心都在敲鼓,我睁着眼睛望着顶棚,一直挨到天亮。



 

七、     连长






人天生各种不同的才能。有的能读书,有的能干活。有的精于沟通人际关系,有的善于经营筹划物质。连长是那种心灵手巧、极会干活的人。

这个爽直的汉子爱说自己,尤其是自己的童年和自己的过去。每当夕阳抽回最后一丝金线,每当蓝球运动压制不住他思乡的渴望,他就坐在山坡上,和围拢来的战士讲述自己的故事。那宽阔挺直的胸膛,那神情严肃的口吻给他的故事增添了一种坚实感,他不时流露出来的陶醉又给他的故事染上了令人神往的魅力。正是从他的自叙里我了解到,他一小就是不爱读书的孩子。老师在前面讲课,他瞪着眼睛望着前方,却不知老师在讲什么。他的脑子里幻化着各色各样的图画:家门口任他爬到上面翻跟头的大草垛;抻长脖子、斜着脑袋张望,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的大白鹅;水沟边低空飞行的蓝色大蜻蜓;专门在背静温热地方、茸草堆里生长的大“扁担勾”;麦地里肚囊发紫、翅膀细长、鸣叫清脆响亮的火蝈蝈;刚刚会飞但有点力不从心、能够抓到的小麻雀。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妈妈,愿意听妈妈喊着自己的小名让他回家吃饭。他十分痛恨那个尖嘴巴、长得有棱有角的罗老师。这个罗老师总在他陶醉于那些画面时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每到黑板前,他都写不出来,算不出来,只好低着头任凭老师罚站。

他最喜欢老师说的这句话:“不听滚出去!”他不管老师的话是不是气话,老师的话刚一落音,他拽起书包就冲出教室。他坐在前面,冲出去快,就是老师反悔,他也可以装作没听见。随后,就在摔跤游戏中渡过一整天。可惜这样的时候不多。但这样的一天最使他快活。因为他是摔跤的能手,个子高过他一头的也摔不过他,他一天都能享受胜利者的喜悦。回家的时候他必定灰尘满身,扣子丢上一个两个。即使穿上新衣服,也免不了这种狼狈相。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明白挨打是躲不过去的晚餐。不过这挡不住一有机会,他照样再重复一次。他在课桌间坐不住,生来就愿意在天地间玩耍。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是块念书的材料,命里注定要当个粗人。

他爱玩,也玩得机智。砸大钱儿,他能在二三十米远处把摞在砖头上的大钱儿冲下去;打瓦,他能在同样的距离把瓦击中;弹玻璃球,他能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把玻璃球打出“城”外;打鸟,他能把藏在高枝间的小鸟射翻。附近的孩子没有一个不愿意跟他结伴,没有一个不愿给他当跟丁。他们给他拎着鸟笼,拿着玻璃球袋或大钱儿袋,帮着他捡拾战利品。每次出征,他的袋子里、笼子里都装的满满的。当孩子们分得一些玻璃球、大钱儿、小鸟时,总要恭敬地请示他明天的活动。连长开初只活动在自家附近二三里范围之内,那是县城的一角。后来慢慢扩大,从城南到城北,从城东到到城西。无论玩到哪里,他都会像英雄那样得胜回朝。

人说,“好吃不如炉灶,好干不如家什妙”。而他对“家什”有无师自通的本领。无论什么工具,只要看上一遍,他就能依样画葫芦地做出来。他做的滑子,两道铁丝粗、勒的紧,保你使上一年两年。他编的鸟笼,不管圆筒形的、楼房形的,一律网眼密、拧劲儿多,既结实又美观。每次出去扑鸟,伙伴们都要摆弄来摆弄去地欣赏一番。然后美滋滋地把它们挑在肩上或拎在手中。他没买过弹功、冰尕、铁丝、竹子、胶皮等等。他的手艺使崇拜他的小伙伴为他准备好了一切材料。他们的付出只有一个目的:求他给自己编个蝈蝈笼、鸟笼,做个弹功、铁滑子。

心灵手巧几度把他拥为命运的宠儿。在工厂,他是能工巧匠,年年月月登上光荣榜;在部队他是神枪手、神炮手,受过军委的通令嘉奖。营建工地上,我亲自目睹了他的风采。图纸仅仅过目一番,他就熟悉了它的全部结构。此后房栋、房梁、檩子、椽子,便在他的指挥下准确无误地落在各自的位置上。让团里统一招聘来的木匠少费不少力气、占了许多便宜。他负责修建的三栋营房在山坡上拔地而起,而山东籍的副连长、一个小白脸,在连长去团里开会时,指挥一栋房屋的修建,房架刚刚搭好,却只听一声巨响,顿时便委于平地。我那时恰巧在旁边,目击了全过程。当时房架上站着十几个战士。他们爬上去还没来得及钉钉子,忽然像空中飞人一样随着倒塌的房架摔到地上。该着这个小白脸走字儿,从那么高的山坡上跌下来,竟无一人摔伤。小白脸自然吃了一吓。原来还站在一边,习惯性地叼着烟嘴,像个绅士那样悠闲地抽着恒大烟。房子倾斜的片刻,他的嘴张着、手举着,可是烟和烟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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