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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明宫浮沉录-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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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奴婢就叨扰了。”

    俊草见他入了东宫,就自称奴婢,不禁摇头道,“钱元,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之间不如此拘礼。”

    “奴婢不能坏了东宫的规矩,”钱元略略打量了屋内的陈设,发现除了一对汝窑花瓶,其余装饰极其朴素,看来他不是个矫饰做作之人,应该也不喜太过谄媚。

    俊草见他没有改口,不想勉强,继续说道,“家私用具都是现成,每日有人过来收拾,你先看看少了什么,我再替你安排。”

    “好,”钱元扫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又回到正厅。

    俊草笑着问道,“怎样,还满意吗?”

    “这般宽敞的地方奴婢还要啰嗦,就是不识好歹了。掌事,能去你书房坐坐么?”

    “请便,”俊草不知他要作甚,引他进了书房。

    看到书房里满坑满谷,随手可见的书卷,钱元丝毫不感意外,“掌事请上座。”

    俊草依言坐在案前,见他突然撩袍跪倒,举手加额,“掌事在上,从今日起,奴婢愿意奉你为主,鞍前马后,绝无二心。奴婢之前言语不敬,多有冒犯,希望掌事不计前嫌,宽恕奴婢僭越之罪。”

    “你这是干嘛?”俊草赶紧站了起来,“你一直在帮我,我又怎会怪你,快些起来。”

    钱元恭敬道,“掌事提携奴婢入住东宫,乃是天大的恩惠,还请掌事收下奴婢。”

    俊草见他不肯起身,有些发急,“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互相扶持,你放心,这里有我,没人敢动你,”

    “多谢掌事,那奴婢就当你答应了,”钱元满脸肃恭,侍立一旁,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看他这副正经模样,俊草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他艾艾问道,“钱元,有件事我不明白,曹吉祥既然恨你,为何不索性杀了你?”

    “他当然想,不过万岁爷知道他是公报私仇,奴婢的恩师李大人也求了情,曹吉祥没法子,只能将奴婢贬去了更鼓房。”

    “他怎么没充你去打更?”俊草挑了挑眉。

    “是万岁爷发话,吩咐赏个文差,奴婢才当了这平巾牌子。”

    “你倒是好命,”俊草不禁笑了出来。

    钱元不想他过多探问,转了话题道,“掌事,你才回东宫没几日,奴婢又被小爷亲点,经厂那里恐怕要翻天了。”

    俊草渐渐收了笑意,“武昌明以前是你的手下?”

    “是,武昌明一直管着经厂,办事还算踏实,”钱元点了点头。

    “你听说过经厂的那起盗案么?”

    “知道一些,”钱元想了想道,“案犯是前掌司周德如,人赃俱获。”

第36章 夜谈() 
“周德如是被冤枉的,武忞才是罪魁祸首,”俊草从屉斗的暗格中取出一卷册子,“这是周掌司临死前派人送来的物证,你看看吧。”

    “难道这就是你要奴婢传话的东西?”钱元想起俊草在更鼓房交代的话,‘让万贞儿将东西交上去。’

    “没错,正是此物。”

    “掌事,周德如为何将如此重要的物证托付给你,难道他知道你和武忞的关系?”钱元接过册子,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项道,“唐刻宫中仅存一函,他们也敢拿,真是胆大包天!”

    “我和周掌司仅一面之缘,”俊草轻轻蹙眉,“具体我也不清楚。”

    “这可是扳倒武忞的好东西,掌事为何还留在手里?”钱元正色道,“此物一旦上呈,万岁爷核查属实,武忞必死无疑,不但武昌明难辞其咎,就连曹吉祥也是鞭长莫及。”

    俊草犹豫着问道,“若上头问起,为何拖延至今,我该如何作答?”

    钱元沉吟片刻,“倒也不难,只说经厂送你一卷闲书消遣,当时并没有细看,最近才发现是盗案物证,不敢隐瞒,所以上呈天听。”

    俊草呆呆看着物证,叹了口气,“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掌事若是有了决断,此事不宜拖延,越快越好,”钱元叮嘱道,“还有,呈给小爷之时,言语不能有所偏颇,只说有这么个东西,其余之事一概不知。如此,万一出了状况,也能置身事外。”

    “我知道了,”俊草将物证收妥,指了指案上一只嵌宝木匣,“你打开瞧瞧。”

    钱元不知何物,上前一看,匣内竟是水沉中的上品…奇楠香。

    奇楠虽属水沉,可产量更少。就算不燃也能发出清凉香甜的气息,在熏烧之时,头香、本香和尾香都有明显不同。早在宋时就是“一片万金”,如今这整整一匣,让见惯奇珍的钱元也不禁暗暗吃惊。

    “若是喜欢就拿去用吧,”俊草知道钱元除了看书写字,就喜欢这一样,所以特意去库里找来水沉作为谢礼。

    “谢掌事赏,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钱元也不推辞,笑着收了,行云流水般走了出去,一身普通的曳撒,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了凌人的华丽。

    几日后,经厂和后宫,出现了一些陌生的脸孔,他们虽然人多,行动起来却井然有序。通常只有几个时辰,他们又悄悄撤出各处,一切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群人被称为缇骑,是锦衣卫的官校,专司侦察、缉捕之职,此次正是奉了皇帝旨意,彻查之前的经厂盗案。

    据物证所载,嫌犯武忞偷盗之物,累计一百多件,送往内庭各宫。可彻查的结果却是,物证所录收赃之人,均未有所牵涉,也未查及当日亲眼目睹的人证。武忞出入经库的日期时间,也有经厂多人证明纯属子虚乌有,是为构陷无疑。

    所幸俊草上呈物证时,早已明言,自己对此毫不知情,所以,皇帝对他并无责处。几条人命的案子,就这么被彻底了结。

    当夜,俊草辗转难眠,披了件大氅,脚下不自觉地走到钱元屋里。

    “掌事?”钱元的声音微显警觉。

    “扰着你了,”俊草轻声说道。

    “掌事怎么还没睡,”钱元起身,披上外袍,“可是为了白天之事?”

    俊草没有说话,只听得衣袍在地砖上簌簌移动的声响。

    “掌事无需思虑太过,”钱元穿了鞋,缓步走近,“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干净,曹吉祥一定帮了不少忙,查无所获,也属正常。”

    “是我犹豫不决才坏了大事,也辜负了周掌司的一番嘱托,”俊草轻叹一声。

    明明有除掉对方的证据,却拖到几乎被置于死地才用,钱元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嘴上却敷衍道,“武忞不过是个小小掌司,要除掉他,以后有的是机会,掌事不用太过忧心。”

    “可我总记得他的父亲于我有恩,”夜深寂静,人心最不设防,俊草喃喃低语道出了内心症结所在。

    “你认识武忞的父亲?”钱元听他提起,顺势问道。

    俊草毫无保留,从柯忞说到武忞,他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武忞三番五次想要害你,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钱元的回答果断沉稳,让俊草安心不少,“掌事若非顾念旧情,怎需等到现在,真是便宜他了。”

    “钱元,”俊草一直觉得他很是亲善,心里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自从你来到东宫,每日对我请安问好,一言一行,从无违逆。可我总觉得,那个更鼓房的钱元,更让我觉得亲近。”

    “掌事怕是误会了,奴婢说过,入了东宫,奴婢不是与掌事生分,也没有阿谀谄媚,只是该有的礼数不可废。若奴婢有唐突之处,还请掌事宽恕,”钱元悉心解释,温和的嗓音让人无法反驳。

    今夜又逢望日,月明如水,房内仍是一片昏暗,俊草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从没把你当成属下,无论是你的学识,还是为人,都远胜于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呢。”

    “掌事言重了,”钱元低声道,“奴婢就是一名普通的侍墨,心甘情愿受你驱使。”

    不知为何,钱元的话虽然听起来柔顺入耳,可还是让俊草有些失落,也许他永远也找不到像阿生那样的好哥哥,能让自己安心说话,放心去做任何事。他道了声叨扰,缓步走了出去。

    整理月余,钱元的书房也堆满了书卷。这日午后,他在房内看书,听到外面有声响,起身探看,发现俊草正大步入内,两人差点撞上,钱元见他神色有异,忙将他请了进来。

    “掌事,出了何事?”钱元问道。

    俊草眉梢微挑,自己撩袍坐了,“这么显眼?”

    钱元笑眯眯道,“许是奴婢眼尖。”

    “你不但眼尖,鼻子也灵得很,”俊草一笑,“我在经厂附近遇见一个人。”

    “究竟是何人?”钱元替他斟了茶,递在他手中。

    “他叫郑吉,是武忞房里的答应。”

第37章 线装() 
“他是特意去找你的?”钱元有些意外。

    “看样子是,”俊草饮完茶,轻舒了口气,“他说之前因为不小心打翻茶盏,几乎被武忞打死,心有不甘,想替咱们做事。”

    “奴婢怎么觉得,这出戏像是武忞刻意为咱们编排好的,”钱元哂笑。

    “他知我疑他,一声未吭就脱了中衣。我瞧了那伤,至少有三个月,看得出来,当时罚得很重,”俊草想起那道道旧痕,不禁皱眉。

    “他还说了什么?”钱元抬眉问道。

    “武忞如今被武昌明完全架空,经厂都是武昌明自己在管。”

    “这事外头早就传遍了,”钱元有些不屑。

    俊草微笑摇头,“他说武昌明好几年不管事,武忞又只会做些表面功夫,许多事务积弊未除,只是目前看不出来罢了。”

    “经厂的差事,最怕的就是奉于万岁爷的经书出问题,”钱元深谙经厂之道,指出了其中的关键。

    “看来他没骗我,他也是如此说的。”

    钱元抬头问道,“这人可曾说过,为何要冒这个险?”

    “他想要武忞的性命,”俊草压低了声音。

    钱元听过之后,若有所思。

    俊草又道,“他怕被人看见,没说几句就走了,但他和我约定,每逢日曜日的未时,会在那里等我,一刻过后,如果没人,他就会走。”

    “日曜日,经厂那里人最少,他倒是心细,”钱云眯眼道。

    “钱元,这人能信么?”俊草抬眼看着钱元。

    “奴婢觉得没必要先下定论,无论真假,至少最开始,他会给出几个真消息。”

    “他看来面黄肌瘦,不似得宠之人,”俊草觉得此人十分可怜,语气中已经有些偏帮于他。

    “就算他并无虚言,卖主求荣之人,咱们也要小心提防,”钱元有所察觉,淡淡提醒。

    俊草嗯了一声,“钱元,如今司礼监还有你的人么?”

    “有是有,”钱元点头道,“可奴婢现在不敢用。”

    俊草明白他的意思,“罢了,咱们且看看这小答应会给些什么消息再说。”

    七日后,郑吉对俊草说起一事。皇帝口谕,新印经书一律从原先的包背装改用线装。武昌明一时疏忽,竟然忘了吩咐下去,眼看呈书之日迫在眉睫,武昌明只得让经厂工匠连夜重印。谁料忙中出错,一名工匠,不小心摔坏了雕版,惹得武昌明大怒,将在场几人都罚了一通,其中还有一名奉御。

    俊草匆匆回宫对钱元说了此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钱元眯了眼睛,“郑吉既能提起此事,说明他已看出,这名奉御有怀恨之意。”

    “所以我让郑吉去添把火,”俊草以袖掩口,轻声说道。

    “掌事好谋略。”钱元笑道,“郑吉只是个答应,办事不便,若是个奉御就好办多了。”

    俊草却毫无笑意,“钱元,你觉得这事有几成把握?”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掌事,”钱元探问道,“你许了他什么?”

    “此事能成,武忞必死。”

    “人人皆为利益往来,他是势在必行,”钱元点头。

    “但我有言在先,一旦事情败露,我不会承认,也救不了他,”俊草继续说道,“如果事成,必会有人捉查内鬼,一个月内,咱们不能见面。”

    “掌事真是思虑周全,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按他所说,呈书之日就在眼前,咱们且宽心等几日吧。”

    只要武昌明出事,收拾武忞就如囊中取物,俊草微微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三日后,首函线装经书《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被武昌明亲自奉至御前。经书仍由如意纹黄绫精裱,朱色护边黄绢包角。特别之处在于新改的蚕丝线装,翻动起来不必太过小心,就算沾水也不怕纸张散落。皇帝逐页拈开,内页是一贯的硬朗字体,行格疏落、铺陈考究,“不错!”

    这两个字在武昌明听来,好似天籁一般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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