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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路爱拾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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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低沉下来,握著玻璃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暗暗收力。
「随便你,我也懒得管。这段时间,你就住客房──」吴悠话才交代到一半,摆在桌几上的电话就响了。
但她并没有立即接起,而是在陆衡的好奇打量目光下,双臂环胸,任由这通电话自动转进电话录音。
「喂?小悠,还在诊所没回家啊?」是妈妈。「昨天佑祥的喜帖寄到家里来了……不是妈要对你罗嗦,当初你跟佑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一开始不是交往得好好的,怎麽忽然间说分手就分手?分了就算了,你还一听到他名字就像在躲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我们吴家的孩子可没有这麽小家子气……」
吴妈妈在电话足足念叨了快十分钟,最後才在「不管怎麽说,总是有过一段,好歹给人家包个红包意思意思一下」的交代中挂断了电话。
「呵,那家伙倒还是跟以前没两样,自以为聪明绝顶,连寄喜帖都多管齐下,就怕全天下惟独我不晓得他的婚讯一样。」吴悠冷哼。
「那个饮料罐?」陆衡问。
「对。」吴悠坦承不讳,接下来的自嘲话语只令人觉得心寒彻骨:「我跟饮料罐从高中到大学同学整整八年,其间还纠缠交往了三年,最後却只能归纳成孽缘一场。事实证明,我那些掏心掏肺的努力和付出,只是让他顺手丢到路边水沟盖发臭,连猫儿狗儿都不屑去闻一闻。」
「我很遗憾。」除了这句话,陆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好。
「得了吧,听个笑话而已,用不著下这麽严肃的注解。」吴悠撇嘴一笑,讥诮神情中悄悄渗出一丝疲惫,「客房随便你用,有缺什麽再跟我说。晚安。」
「晚安。」
这一晚,分别睡在主卧房和客房中的两个人,都因为各有所思,难以成眠。

作家的话:
祝大家有个美丽的周末,也祝每一位母亲佳节愉快。
余光中
【母难日】三题之一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 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
但两次哭声的中间啊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盪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母难日】三题之二 矛盾世界
快乐的世界啊
当初我们见面
你迎我以微笑
而我答你以大哭
惊天,动地
悲哀的世界啊
最後我们分手
我送你以大哭
而你答我以无言
关天,闭地
矛盾的世界啊
不论初见或永别
我总是对你以大哭
哭世界始於你一笑
而幸福终於你闭目
【母难日】三题之三 天国地府
每年到母难日
总握著电话筒
很想拨一个电话
给久别的母亲
只为了再听一次
一次也好
催眠的磁性母音
但是她住的地方
不知是什麽号码
何况她已经睡了
不能接我的电话
「这里是长途台
究竟你要
接哪一个国家?」
我该怎麽回答呢
天国,是什麽字头
地府,有多少区号
那不耐的接线生
卡挞把线路切断
留给我手里一截
算是电线呢还是
若断若连的脐带
就算真的接通了
又能够说些什麽
「这世界从你走後
变得已不能指认
唯一不变的只有
对你永久的感恩」




、路爱拾遗 22

经过一天一夜的「喂养」,等陆衡的身体休养得差不多了,吴悠就牵著她在路上新捡回来……呃,不,是千里迢迢前来「投靠」她的「表弟」,来到自己的兽医诊所。
而总是比她早到半小时的陈英杰已经在整理门面了──只见他穿著白袍,却一手拿清洁剂喷著,一手拿著抹布擦玻璃。
「早啊,英杰。」
「学姐,早──」陈英杰反射性地一抬头,那声早安却中断在他瞧见站在她身後那男孩的那一霎。「……咦?学姐,你後面的那位是?」
「背後灵。」吴悠面无表情地说。
「学姐,你说冷笑话的功力实在很弱欸。」陈英杰笑著耸肩,用抓著清洁剂的那手拿过右手的抹布,腾出一只手来,「你好,我是吴医生的助手,陈英杰。你该不会是我学姐随便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人』吧?」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伸手与他握了握的陆衡和吴悠都愣了一下。
「哈哈,我开玩笑的啦,你们干嘛那麽认真?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我家学姐神经虽然已经进化到跟阿里山神木一样巨大,但也不至於脑性麻痹到连人都敢捡──嗳唷!」陈英杰话还没说完,却倏地哀嚎起来。
因为额头抱青筋、嘴角抽搐的吴悠赏了他一记大爆栗。很显然地,这是一种名为「恼羞成怒」情绪的具体表现。
「陈英杰,看在你这一年多来为我无怨无悔当长工的份上,从今天起,为期两个月,这家伙就归你管了,尽量操没关系。」吴悠简单交代了一句,就自顾自往里头走去。
「学姐……这是什麽情形?」陈英杰望著她的背影,一脸纳闷。
陆衡这才照他俩出门前商量好的说词,笑著向他「解释」:「你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陆衡,吴悠是我的远房表姐。今年暑假我从美国回台湾玩,一出机场钱包证件就被小偷扒走了,情非得已,只好来投靠她。吴悠说,她可以暂时收留我,但是我可不能白吃白住,要过来她的诊所帮忙。」
「是哦,原来是这样。」陈英杰了解地点了下头,然後充满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安慰他:「不过,吴悠就是这样子的人。你别看她口头上说得那麽凶,其实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啦,一旦她把你看成自己人,对你比对她自己都要好!而那种好,真的很糟糕,会让人不知不觉上瘾……」
「听起来,吴悠是个好人。」陆衡想了下,然後看著眼前这个没心机的「前辈」,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对她的『糟糕』已经上瘾了,是吗?」
陈英杰没料到这个第一天报到的新人会一下子戳中他心虚的点,不擅粉饰太平的他有些脸红,随即将手上的清洁用具往他怀里一塞,嗓门稍微提高了些:「陆衡,以後你来诊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扫地、擦窗户,把门面清理乾净,知道了吗!」说完也快步往里头走去。
呵,果然是物以类聚,他们实在是有趣又善良的人……
陆衡发自内心地微笑,开始动手擦拭起那一大面其实已经光可鉴人的落地窗来。
午餐时间,兽医诊所的新进员工理所当然地被派去最近的快餐店买午餐。
因此,陈英杰在这儿打拚了整整一年馀,总算等来了享有悠哉休憩的难得片刻。
「学姐,你这个表弟不错哦。」陈英杰帮两人各泡了杯热茶,和吴悠閒嗑牙,「他那个工作效率已经不是超强可以形容了。光是最基本的清洁工作,你看看,我们诊所的地板上居然找不到一根猫毛或狗毛耶!还有,你知道吗?我们诊所的会计系统一直难用得要命,每次我都得花很多时间乔,可是陆衡他只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它改成无敌顺手的版本,他到底是念什麽科系的啊?……」
吴悠啜饮了一口茶,淡淡地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说:「英杰,你知道我这人是观念很开通的,没有什麽性向歧视。如果你真的那麽喜欢我表弟,尽管大方挟去配没关系,我一定会很祝福你们的──」
「噗──」陈英杰闻言立即喷茶了。「学姐!你在胡说什麽啦!」
「不是吗?」吴悠眼明手快地遮住杯口,以免遭到口水污染,再神情平淡地扫他一眼,「不然你干嘛老是陆衡长、陆衡短的,好像怕我不知道你有多欣赏他一样?」
「齁!才不是这样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真是的,怎麽这麽经不起逗?若是不了解他的人,还会觉得他欲盖弥彰哩!
陈英杰还想为自身清白辩护时,已在玻璃门口挂上「休息中」牌子的诊所门铃乍响起来。
「英杰,你没有把钥匙给陆衡吗?」吴悠一头雾水。
「他出门前我就给了啊。不晓得会是谁。」陈英杰也纳闷地放下马克杯,前去开门。
只不过,来者显然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还不到十秒钟,吴悠就听到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学弟,以非常不悦的声嗓下逐客令:「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如果你没有任何宠物问题,请你日後永远别再光临。」
就她所知,能够让英杰如此大动肝火的人,只有……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吴悠心头一阵紊乱,但脚步却不受她理智控制地走向前头,而且愈走愈快。
一瞧见那张让数年时光洗练得愈加英俊成熟的脸庞,吴悠的心反而冷静得超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没有发飙,没有疯狂;没有眼泪,没有笑容……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平淡。
「黄先生,请问你特地造访本诊所,有何贵干?」连说出口的话语,都是冷然得让她怀疑是出自自己口中。
「吴悠,好久不见了。」穿著笔挺合身西装的黄佑祥对她展露由衷的微笑,「收到我的喜帖了吗?」
「你是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请你离开──」陈英杰简直快被气到中风了,转头就要看扫把被陆衡收去哪里,打算动手赶人。
然而,吴悠却是异常镇静,拉住比她还要激动的陈英杰,面对著眼前形同陌路的男人说:「黄先生,既然你这麽关心喜帖的下落,我这就给你答案──寄到我老家的那份是怎麽处理的,要看我家人的心情;但我的诊所和住家信箱里的,已经丢去做资源回收了。你想拿回去的话,现在开著你那辆保时捷跑车去追垃圾车,说不定还追得到。加油。」
陈英杰轻咳了下,很敷衍地掩饰他根本不想掩饰的窃笑。
黄佑祥倒也沉得住气,凝视著他的笑意依旧未曾稍减,「吴悠,你知道那不是我想听的答案。我在意的,一直都是你过得好不好。」
「托你的福,自从与你再无瓜葛之後,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人生可以活得如此轻松美好。」吴悠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下,随即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抱歉,真是失礼了,我实在太忙了,居然现在才想到你远道而来的目的。英杰,诊所里有没有红包袋?好歹也是老同学,包个三千六好了。」
「有有有,驱邪的红包袋,要多少有多少!」陈英杰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便匆匆回头翻找去了。
「吴悠,以我们过往的『交情』,根本不必拘泥俗套。」多馀的外人走开了,黄佑祥这才上前一步,搭上她的肩膀,满脸的诚恳真挚,「这些年过去,我心里一直对你觉得很抱歉──」
吴悠当下的回应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仍然保持风度地拉下他的手──当然,碰触之间还是隔著那层高档西装布料。
「黄先生,虽然我很不想让你没台阶可下,但请容我提醒你一点──你的歉意,其实一直都很廉价。尤其是从同一个人口中听了不下数十遍之後,我几乎要麻痹无感了。」
让曾经心爱的人对自己说「抱歉」……那种经验,他以为要渡过很容易吗?
几乎就在她心痛地明了到,原来,在一段遭人弃绝的关系中,自己存在的意义居然只能总结成他人的一句歉意……那一瞬间,她的心,痛到碎成粉尘……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给你一个良心建议──请你把你的对不起,留给你自己就好了。那些斗胆爱你的人,不应该得到这种报应。」
「吴悠,过去……是我的错。」黄佑祥重复著他的忏悔,神情黯然,「我知道要你再相信我,很难。但,我快结婚了,在那之前,我想确定你一切都好。」
「我很好,谢谢。」吴悠说完,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地吐出,好像把过往那些窝囊全藉著这句话排出心房之外。
坦白说,她并非不近人情,也不是有多不屑他的道歉。而是就算他道了歉,已经造成的既定伤害也无法像变魔术那样凭空消失,再多歉意都徒劳无功。
「如果你只是想祈求我的原谅,好让自己不带著罪恶感去结婚,那你就真的想太多了。别人的原谅与否,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重要。黄先生,我跟你早在八百年前就分道扬镳了,记得吗?你专心走好你自个儿的独木桥就好了,不用来管我的阳关道。」
黄佑祥似乎还想再多说些什麽,但陆衡已经提著一袋便当回来了,陈英杰也拿著红包袋走了出来。
「黄先生,祝你与另一半新婚愉快,百年好合。」吴悠接过红包袋,把它往黄佑祥的西装外套口袋里一塞,「现在是我们的午餐时间,慢走不送。」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黄佑祥再怎麽不识趣,也没了藉口再多留,便驱车离去。
「那个人是谁?」回到诊所的陆衡忍不住出口询问。那张脸,他曾经在家族晚宴中见过,虽然仅有两次,而且出现时间都很短暂。
「不重要,只是一个老早就被我从心中除名的人……好了、好了,今天中午吃什麽?忙了一上午,我都快饿扁啦!」吴悠抢过他手中的塑胶袋,一边往里头走,一边偷掀便当盖窥看菜色。
等距离稍微拉开了点,陈英杰才有些义愤填膺地补充说明:「确实不重要,就是个混帐东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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